作者:沐声
车子依然在开,车厢里依然是安静的,只有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齐郁的心里莫名的刺痛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失明并不仅仅是单纯的两个字,这是真实地作用在人身上的东西,骤然间从光明到黑暗,从掌控一切到无所依存,整个世界在脑子里的印象全部的崩溃重组。
对曾经有过光明的人来说,这是灭顶的灾难。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少年时代的孙澈,在那个大雨磅礴的日子里,高高地跃起,把球投进摇摆的篮筐里,笑得肆意又张扬,即使满身的泥泞脏了身上的衬衫,也能毫无顾忌地挥洒着汗水和生命。
那个少年也许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他的世界会彻底的失去色彩,摇摆的篮筐,飞扬的发梢,洒落的汗水,一切的画面都会化作黑白。他的骄傲在那一刻会不会成为最致命的伤痛。
齐郁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原来,那些用时间交缠出的感情远远不是爱恨那么简单。
老人安静地坐在身边,粗糙的手交叉地合握着那根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棍子,脸冻得泛红,齐郁的心里有些难受,他伸手关上了旁边那扇还留着一条细缝的窗户,终于把最后一丝风也挡在了车外。
天上竟然零星地下起了小雨,挂落在玻璃窗户上,变成了一滴一滴的水珠,顺着车窗滑落下去。
天气又变冷了。
齐郁侧头看着举着伞匆匆而过的人,看着在雨中穿行的车辆,茫然若失。
他开始想念A国那间顶楼的小公寓,温暖的灯光,冒着热气的饭菜,干燥地带着阳光味道的床铺,或者能有一个可以依靠在一起的人,在这样阴冷又下着雨的日子里,再坚强的人也会期待着,有一个人点一盏灯,照亮你回家的路。
也许只是因为突来的事情突来的阴雨,让人的心情莫名低沉下来。
齐郁闭了闭眼,雨水潮气的味道已经飘进了车厢,公车报站之后,停在路边的车站里,顶着雨冲进了站台,只一小会儿的功夫,裤脚和鞋子已经沾上了泥水,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和隔着马路的医院,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了。
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齐郁移了移脚步,离雨滴落的地方稍稍远了些。
“齐郁,在哪?”岑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混着雨声有种低沉的温柔。
“医院。”齐郁呼了一口热气,把一只手放进了口袋里。
“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孙澈住院了,来看看他。”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雨声中呼吸的声音竟然也清晰地传入耳中。
“什么时候回A国呢?”
齐郁顿了顿,声音仿佛被斩断了一样,干巴巴的,“下个星期。”
岑立在那头轻轻叹了口气,温柔而无奈。
“齐郁,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岑立似乎到了一个更加空旷的地方,电话里甚至能听到说话时的回音,“记不记得MSN上双林跟你讲过的话,放开才能新生,如果还有所眷念,就努力看清自己的心。”
齐郁捏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原来双林是你。”那个一直在MSN上和他聊天的竟然是岑立。那个上辈子不曾见面,这辈子以为巧遇的网友,竟然就是岑立。
那一瞬间,齐郁甚至想,要是一开始遇见的是这个人该有多好。
成熟包容温柔安定,几乎可以说这个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要是答应了跟岑立在一起,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不是就能彻底得到?
出租车飞快地从身边开过,泥泞的水迹飞溅了起来,齐郁下意识地躲了躲,他缓缓垂下眼睛。
不,不是这样的。
岑立一切的好应该给一个他所钟爱的又能全心对他的人,他相信岑立的选择是成熟的,却不相信自己能一直以柔和的心态去对他。
若是日子久了,因为岑立所付出的他并不能平等的给与,他会不会越来越愧疚,以致于两个人之间彻底的失衡,就像是跷跷板的两头,一头太重了另一头必然会翘起来,到最后再也找不到平衡的方法。
这样的日子他曾经亲身经历过,他不想这个人也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说到底,齐郁是害怕了,没了年轻时敢于尝试一切的勇气,在感情的路上他疲倦得太早了,也许早就应该让话筒对面的那个男人彻底的死心,这才是他作为朋友唯一该做的。
“岑立,对不起。”他不是第一次对岑立说起这样的话,却是第一次以如此认真审慎的态度说出来,没有丝毫迟疑地坚定。
岑立没有说话,好久之后,才低声轻笑了起来。
“我懂了。”
齐郁闭上眼,耳边的落雨声更大了。
挂上电话之后,他又站了很久,靠着站牌侧头望着医院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知道视线的落点到底在哪里,岑立是理智成熟的男人,可是刚刚那一刻,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微微的嘲意,但到底是真的明白了。
心一瞬间沉了沉,齐郁伸手扶上额头,把打湿了的头发拨到一边,身上穿的衣服不算很厚,这个时候竟然已经感觉到一阵湿冷,大概还是被雨水浸了一些,他忍不住打了个颤,齐郁还是变了,屈服于时间,他以为经历生死经历了爱恨,人能更加豁达通透,原来只是变的更加胆小,害怕受伤。又或者说,这也是另一种成熟。
捏着手机晃了晃,有雨水溅在屏幕上,齐郁用拇指擦了擦,落下了几道水痕,水是擦不干净了,干脆直接扔进了口袋里,他顶着雨跑到车站后面的商铺,老板是聪明而又擅于抓住时机的,摊子上摆了不少各种颜色的雨伞,他随意地挑了一把,价格不贵,也就是一次性雨伞的质量,可确实能抵个急用。
老板或许知道他是来医院看望病人的,又或许只是一种习惯,随口向他推荐了店内的水果。
齐郁买了一篮苹果占多的提在手里,上面有玻璃纸扎的花,一点也不精致,俗艳得厉害。
管他的呢,孙澈又看不见。
付了钱,提着篮子打着雨伞,在红灯过后,缓缓踏过马路。
齐郁远远地看见,医院的大门口立着一个人,在人群的穿梭中安静地拄着一把伞站在显眼的位置,他穿着病号服,衣服很宽大,好在他个子也够高,足够撑得起来,连那种孱弱的衣服都能穿出挺拔静立的感觉,他的轮廓刚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站着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一方领地,谁也想不到,这个气势凛人内敛深沉的男人会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齐郁拿着伞怔怔地站在原地,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人群川流不息,两个人却像是静立的两个个体,独独立于世外。
孙澈的方向不是齐郁来的那个方向,齐郁却知道,这一刻,这个男人等的确实是他。
他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一抬手的距离,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是安静的。
孙澈动了动,他的裤脚已经打湿了,手上的袖子卷了起来,外面穿着的大衣也落上了雨水的痕迹,他突然侧了侧身,把站立着人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就像他的眼睛完好如初。
湿湿地贴在一起并不好受,齐郁的身上是一径的冰冷,孙澈也冒着寒气,可靠在一起的感觉竟然异常的暖和。
忽略了周遭人异样的目光,忽略了越飘越大的雨水,齐郁莫名地想到,他身体其实不错吧,站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怕累,胆子也大,一个人看不见也敢往外跑。
他推开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雨伞重新撑了起来。
孙澈说,“齐郁,我们回去吧。”
第69章 医院
进了医院的大楼,方述已经等在门口了,手里毛巾雨伞都配备齐全,看样子等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见到孙澈和齐郁一道过来,点头打了招呼,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齐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孙澈让方述等在这里,一个人撑着伞出去,莫不是为了搏一搏同情?他也未必干不出来这种事情,孙澈这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只要他认为值得,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愿意,这个人心里的称永远跟别人不一样。
只是齐郁在孙澈心里真的可以到这个位置?齐郁忍不住失笑,想这些有什么用。
他把伞递给方述,接过他手上的毛巾擦了擦,“上去说吧。”
孙澈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臂,脸上甚至带了些笑容,尽管一身病号服又淋了雨狼狈得很,整个人看起来却精神多了,连病色也减了不少。
方述心里叹了一声,脸上没显,只点了点头,领着他们去坐电梯。
两个人肩膀的位置都湿了一大半,孙澈眼睛看不见,从大门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只好将就在一把伞下面,伞不大,两个大男人挤得很,免不了都淋湿了一些,孙澈走起来的时候步子很慢,一路都抓着齐郁的手臂,中途走到台阶,齐郁一时忘了提醒他,就这么让他往前磕了磕,扶了他一把才没摔个正着,一时间,高大的男人脸上有些落寞,继而又笑了笑,紧紧拖住齐郁的手。
原来看不见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连走路也需要人搀扶着,明明是风华正茂正当而立之年的成年男子,竟然还不如一个能自己蹦蹦跳跳的小孩子。
齐郁的表情有些怔忪,他曾经以为经过那些恩怨纠葛之后,无论是看到孙澈功成名就还是落魄凄凉都不会再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原来竟然不是。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了楼层,门开了之后,方述领着两个人进了病房。暖气扑面而来,齐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突然间从室外跑到暖气开这么大的地儿,一冷一热,身体还是有些受不了。
这几年在国外虽然调养得不错,但年轻的时候坏了底子,也经不得折腾。
“刚才冻得很了,去洗洗,待会儿再吃颗药,不然你这身体,不定又要感冒。”孙澈住的是VIP病房,房里的浴室卫生间都配备的很齐全。他自己脸上的雨水还没擦干净,就招呼着齐郁去浴室。
“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就回去。”齐郁把果篮放在桌子上,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大衣脱下来抖了抖水,挂在旁边的衣架上面,里面的毛衫都冒着湿气,确实有些不舒服,可再不舒服,齐郁也不愿意在孙澈的病房里洗澡,从心底上就别扭。
方述看到眼下的状况,插了一句道:“我去买点吃的,孙总中午没吃什么,齐先生也压压肚子,冬天热量消耗得快。”说着,也不等两个人回话,就拿着伞出了房间。
暖气的风吹得呼呼的,可惜湿衣服在身上烘干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
“喝水吗?”孙澈把用过的毛巾搭在床头,伸手想摸玻璃杯,够了半天才碰到,水瓶就摆在杯子的旁边,只是倒起来不方便,他拿着水瓶找了半天才对上杯口。
“我来吧。”齐郁拿过杯子,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到桌上,一杯放回孙澈手里。“有点烫手。”水瓶里是刚打的开水,在开着暖气的屋子里倒出来都直冒热气。
孙澈顿了顿,捧着杯子半天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这么弱势,孙澈的心沉了沉,手上捧着这么烫的杯子还是觉得心里直冒冷气,他以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去接受自己的病,接受这样的现实,甚至在彻底看不见之前,安排好了公司的后续事宜和家里的大小事务,他想证明给所有的人看,即使他孙澈有一日真的瞎了,看不见了,他也还是风娱的孙澈,是孙家的当家人。
但是在他连倒一杯水走几步都需要帮忙的时候,这种永远都看不见的想法还是会让人打从心底里抗拒,甚至不愿意却接受。
唯一能让孙澈有所安慰的是,齐郁在他的身边。
孙澈对齐郁的了解或许一直没有齐郁对他的了解那么深,可一旦他真的用尽了心思去看这个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分明,齐郁一直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硬,他从来都不够狠绝,孙澈不知道当初齐郁为什么那么恨他,但即使到了那样的地步,齐郁也没有下过死手,如果他真的够狠,就不会明明有打垮风娱的机会又在最后一刻放手。要是在以前,孙澈绝不会把齐郁这样类型的对手放在心上,商场如战场,做人也是一样,想要真的站得高绝,就要心够狠,手够厉。
但是摆的位置不一样,一切就不同了,孙澈曾经无数次地庆幸过,还好,齐郁终究不是那么狠心的人,那是他爱的人,是他放在心上的人,他不需持着锋利的刀,不需要披荆斩棘,只要这个人一直这样站在他身边,他就会竭尽所能地护着他,爱着他,不让他再受到伤害。
孙澈不再去想,为什么爱,到底爱在哪里。只是每一次都会对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他很想告诉他,停下来休息吧,他早已为他经准备好了一切。
安稳的环境,平静的生活,有着漂亮的玻璃窗和宽敞阳台的屋子。
屋子不必太大,两个人住能有所余裕就好。
阳台上摆上一些盆栽,绿油油的大头叶子的植物,或者是寻常的月季海棠,只要齐郁喜欢的,他都会想办法去弄到。
只要他肯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不爱。
哪怕不爱。
孙澈不是笃信爱情的人,即使自己已经把人放到了心里,他依然不信爱情,他对齐郁的感情在很多很多年的堆积下已经连自己都分不清楚了,除了爱,也许还有朋友的感情,家人的感情,温情的、悲情的,总之,那些复杂难言的东西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这些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因为在记忆里占据的位置实在太大,人根本无法想象突然抽离的痛苦。
不爱就不爱吧,在一起久了,两个人在一起成了习惯,感情的累积已经大于一切了。
孙澈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放手,他不是那样的人,想要的就要紧紧抓住。
让齐郁离开一次的滋味已经足够难受,这辈子他都不想再次去尝试。
齐郁不够狠心,终究不够狠心。
孙澈握着烫手的水杯,静静笑了,“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够适应了,不过风娱的事情要再接手可能有些困难,你……能帮帮我吗?”
孙澈的头微微低着,眼睛没有焦距,他穿着病号服坐在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上,湿衣服没有全干,有些贴在身上,显出身体的弧度,他头一次用这样示弱的语气跟齐郁说话,以往就算是要求什么,这个男人也是一贯的强势。
齐郁把毛巾扔到一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孙澈依然没什么反应。
“齐郁?”他疑惑地侧了侧头。
齐郁没有说话,他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看着孙澈,看着他不经意间露出的无措。
失明之后,孙澈的表现很镇定,甚至不像一个看不见的人,他依然用沉稳的语气说话,依然从容稳重,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面无表情地对着一个方向,不知道是发呆还是想些什么。
发呆?齐郁压下心里这种诡异的想法,孙澈即使不说话也不会什么都不想的放空脑袋,他大概已经有了谋算的习惯,把接触到的一切都分为有利益的没利益的,可以利用的和需要防备的。即便真的瞎了,孙澈也还是孙澈。
“我离开风娱已经很久了,也没打算再回去。我本就不是喜欢这一行,只是当初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
“不喜欢么?”孙澈的脸上有些许失望,又很快掩了下去。“那就做你喜欢做的事情,风娱有齐桓顶着也不会垮掉。”他顿了顿,“那……多留一段时间吧。”孙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语气出奇地柔和,“我下个月做手术,公司的事情是插不上手了,下个月风娱和东南亚还有港岛的几个公司有个大项目,我希望你留下来帮帮齐桓,等手术完了,你要是想回去,我让人给你买机票。”他的脸上有几分不情愿,却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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