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 第129章

作者:阿堵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穿越重生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身下吱呀吱呀轮轴转动,竟是躺在车上。有人给自己喂药,朦胧中看见一个圆流锃亮的光头。仿佛有人问话,于是张嘴回答,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当他终于真正恢复神志,从床上一惊而起。四面看看,房间不大,门窗却敞亮。室内简单朴素,墙上挂着佛像,地下摆着蒲团,分明是间僧房。

  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进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病体见愈,可喜可贺。弟子们道是问过施主本人意愿,才自京都一路请回蜀州,未知确否?”

  傅楚卿瞪大眼睛:“这里……是蜀州?”

  老和尚点头:“此处乃蜀州普照寺。寺中弟子护送佛经前往京都,返回途中适逢施主病倒路旁,是以——”

  傅楚卿盯着那老和尚看一阵,犹如见鬼般,声音都变了调:“你……是……归元……”

  老和尚诧异:“老衲确是归元。”上下仔细端详他一番,微笑,“怪道总觉施主有些面善,原来是故人。”

  仁和二年,六月底。

  子释抬头望望,叹气:为什么上山总是比下山难呢?

  擦把汗,继续。

  偶尔遇见朝圣的牧民,三步一跪拜五步一叩首,他便靠边肃立,给人家让路。等人站起身,用西戎语彼此打过招呼,然后无比艳羡的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这些人一路磕头,比他空身爬山速度还要快得多。

  自从开春雪化,他就坚持每天爬山锻炼。起先往返四分之一山路,后来慢慢增加到一半、四分之三。现在通常清晨下山,到附近牧民家里蹭一顿早点——无非面饼奶酪水果之类,然后爬回奥云宫吃午饭。

  大家都知道,这个清秀和气的小伙子,是中土圣门派来问候大神的使者,正与乌霍大师一起参演经文。他每天在这山路上下,穿着宫中弟子同样的素色长袍,神情气度却十分不同,叫人自然而然能感觉出那种区别来。开始牧民们很怀疑,这样年轻,怎么可能和学问多得像大漠沙海一般的乌霍大师共同参研经文呢?时间长了,不知打哪儿传出的谣言:这位圣门使者,瞅着年轻,其实年纪已经老大,不过因为道行修为高深,所以看起来顶多二十左右的样子……

  子释听说,默然望天。某种程度上讲,这个谣言十分接近事实真相。自此见到牧民,姿态越发恬然淡定。

  符干领着一批侍卫给他当保镖,最初陪着一起爬山,后来实在无法忍受他的龟速,干脆每隔一段距离站一个。子释好为人师的毛病发作,天天给他们布置功课。可怜侍卫哥哥们自在山上住一年,文才武艺突飞猛进。站在路上执勤也不得闲,两只眼睛盯住他,生怕停在自己面前考问,口中念念有词,背书。

  两千八百九十八,四千八百……九十九……四千……九百……呼!

  每逢整百就有一级加宽的台阶,供人休憩。子释扶着树干低头喘息,心里犹豫,只剩一百了,是歇一会呢还是一鼓作气爬上去?

  眼前忽然出现两只脚。一点点抬起脑袋,对上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呆住。

  长生望着他笑。笑了一会儿,问:“傻了?”

  “你……怎么……”顿时没了力气,双腿一软就往前倒,被他一把揽在怀里。

  心口怦怦如雷鸣,比爬五千级台阶还要跳得厉害:“不是说下个月……”

  “我走得快。”长生伸手抬起他下巴,但见一张脸汗津津红扑扑,眉毛眼睛湿漉漉青幽幽,心里酸酸软软,满面笑容收也收不住,径直就扑下来了。

  子释赶忙侧头,小声:“别……这里……”

  长生不说话,弯腰打横抱起,一闪身已经到了奥云宫前。路上的人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过,仿佛某种动物自林间穿梭,完全看不清身影。他两步绕开大门,纵身翻越后墙,蹿过走廊,眨眼钻进了房间,用心完成暂停待续的那个吻。

  “喂!都是汗……唔,长生……嗯……”

  算了算了,这是他的地盘。会不会得罪长辈啊,会不会有伤体面啊,会不会影响不良啊……都是他的问题,半年多不见,相思能杀人——先救命再说。

  子释什么也不想了,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松衣带。衣袍式样简单朴素,宽宽的交领遮不住脖颈。衣带散开,立时自肩头剥落,缠在勒住腰身的那只胳膊上,引得某人连声轻喘,随即转移阵地。

  子释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他给自己唱歌。

  歌声里有青草,有鲜花。有马儿奔跑,有天鹅飞翔。

  歌声里,跟着他生出翅膀。飞到雪山之巅,飞上山巅白云。看见清清的湖水,金沙般的大漠。看见蓝蓝的天空,金灿灿的阳光。阳光下,万年冰洞中,盛开了雪衣睡莲……

  纯洁美丽的雪衣睡莲,寒冰下封沉多少岁月,才等来阳光的呼唤?

  这样温暖——让我在你怀中尽情怒放……

  长生感觉他不待引导,很快进入状态,倒害得自己差点失控。深吸一口气:“不错,都记得……很好,就这样……”

  事实证明,某些记忆,只会因时间的冲刷而愈加透彻。

  子释于此灵魂与肉体彼此交付之际,犹自腾出工夫得意:看来自己修身养性的本事,果然大有长进……又或者,是他疏于练习,退步了?

  逗弄心起,仰着脖子,伸出舌尖就去勾他的唇。

  气流自任脉、督脉、冲脉渐往会阴处聚合,意识迅速随之凝聚在身体最兴奋的点上,恨不得立时把魂散了,统统交给欲望做主。

  忽听他的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这么久没练,绝对不能胡来哦!意在气先,方能精随念转——你那欢喜禅经里可写得明明白白。”

  “嗯!”吃一惊,“你……知道了……”

  “我只奇怪,别的事情都那么聪明,为什么独独这件事,笨成这样?”长生满眼怜宠。腾出一只手,沿着腰椎穴位逐一向下探去。

  “总得,留个机会,让你……啊……找回,心理平衡……”

  长生陪子释在山上又住了十来天,把头一茬雪莲吃光光,方辞别乌霍大师,带着推行西戎文字的郑重承诺下山。至于藏在奥云宫中的绝版夏文典籍,大师答应组织弟子抄录副本,呈送集贤阁。

  返回途中,特地在枚里故宫盘桓数日。选个吉祥日子,两人去锦妃坟前祭拜。

  路过湖边,停下来看天鹅。

  “南面暖和,又靠近王宫,不许放牧,天鹅们都把巢穴筑在这边。”看子释很想继续靠近的样子,长生警告,“草丛下都是软泥滩,天鹅能走,你可不能。”

  那个一扯着脖子:“我知道。”

  长生指着湖中较远处一块大草甸:“当年师傅就是从那里突然冒出来,救了我。”

  “啊!”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那时候娘病了,符留说天鹅蛋能治病,我就上泥滩去掏。”长生不紧不慢跟他说起幼年往事,“符定拿石头扔我——多半是符留撺掇的。我被石头砸中,自然就掉水里了。还好揪住了草根,拼命扑腾。他俩转身就跑——本来就是偷溜出来玩耍,四周也没有别人。然后师傅从那片草里飞出来,拎着我踩着湖水上了岸,我当时真以为他是湖里的神仙……”

  子释同情之余,又很神往。

  “后来才知道,他也是来掏天鹅蛋的。”

  “莫非他老人家要烤来吃?”

  “你还真了解他……”

  子释忽然想起他话中纰漏,问:“那时候,符留腿还是好的?”

  “是。”长生沉默片刻,“符留的腿是十三岁坏的。那年冬天,父皇派我跟他护送一批饲草给氐族人应急。半路遇上暴风雪,躲避过去之后,我们为了路线争执起来。因为我要改道,他坚持走原路——虽然近,但是危险得多……”

  子释预感后面的发展,暗叹:少年意气争斗,竟致酿成终身怨恨。

  “他领头,我押尾。他一心想做英雄,拼命赶速度,结果不小心滑入冰谷,陷在冰窖里了。”长生苦笑,“我去救他,他恼羞成怒,话说得很难听。我那时候脾气也不算好,当真转身就走了。”

  “啊!”

  “走出一段,终究觉得不合适,又掉头。后来……他虽然保住一命,两条腿因为冻太久,就此废了。他也从此恨上了我。”

  子释问:“就你俩——难道没有随行的人么?”

  “当时戎夏之战已经开始,这种小事,不过是押着马群走,其实我一个人就足够。”

  子释明白了。符杨统一西戎,资源协调分配,严禁部落间私自争夺。戎夏之战开始,男人都上了前线,这样后勤小事当然交给少年人。

  ——如此剽悍的十三岁。

  过了一会儿,才问:“他没借此在老爹面前诬告你一把?”

  长生轻哼一声:“当年他跟老大故意害我,我都没去告状——他拿什么脸到老爹面前诬告我?”

  子释心道,这是什么兄弟父子逻辑?又想:符留对这个年龄仅差半岁,除了血统处处比自己优秀的哥哥,潜意识里感情恐怕复杂得很吧。看他对自己有一半夏人血统的小儿子格外偏袒就知道……

  两人沉默着上了车,不久便到锦妃陵墓。

  依照西戎风俗,坟墓上方立着尖尖的白塔。四周草丛茂密,清脆的塔铃声自风中传出老远。

  自从长生做了太子,这荒芜已久的墓园定期有专人清扫看护。

  地上铺好毛毡,长生拉着子释的手跪下磕头。顾知芳生平早已听说,即使没有长生这层关系,子释也对这位女性肃然起敬。

  祭拜结束,两人绕着白塔溜达。

  子释忽问:“你想过把娘迁回京城么?”

  “想过。不光想过,还有人正经上折子提过。”长生略加停顿,“后来我觉着,娘其实挺喜欢这里,未必乐意回京城。常回来看看便是。”

  “谁上的折子?”

  “刚登基那会儿,秘书省几个夏臣。”

  子释点头:“那是有点儿早——这篇身世文章,还须迟些再大张旗鼓的做。或者预备动科举的时候……”

  “我不太想……”

  “你担心娘不高兴?”

  “嗯。”长生想想,道,“现在回忆起来,娘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奇怪,其实是因为她以为妻之道事夫,以为母之道教子,刻意抹去了戎夏之分。”

  子释轻轻叹气:“那是因为你她没有别的办法,否则——”

  否则就只剩上吊抹脖子自尽拉倒。

  停下脚步,看着他:“我跟你说件事。子周在西京做司文郎的时候,曾经调查了昔日銎阳所有顾姓大户。凑巧发现当年仁孝帝废太子,牵连发配西疆的大臣中,有一个御史大夫叫做顾正弘,据说抵达冷月关旋即病逝,妻子儿女四散流落,不知所踪。算算时间,也大体合得上。”

  “子释……”

  长生第一次听他说起调查顾姓大户这桩往事。忽然想,还有多少往事,是自己至今仍不知道,也许他永远不打算让自己知道的呢?

  立刻想起那件事来,临时岔开话题:“我把傅楚卿放了。”

  子释一愣,顺口道:“是么。”

  当日他没有烧你的书,我就决心留他一个全尸。后来他替你挡了一剑——我事后仔细想过,万一我没赶上,万一子归失手,万一机关失灵……只要有个万一,他便救了你。就为这点,我留他一命。

  拉过子释的手:“你放心,他再没有机会祸害人间。”

  子释望了他一会儿,点头:“嗯。”

  仿佛没有过这段对话似的,继续之前的话题:“顾正弘这个事情,不论真假,都可以先铺垫铺垫。你知道那些文人——抢他地盘家财没什么,挖他祖坟却可能跟你拼命。所以咱们得做好准备,等到合适的时机便诏告天下:不论戎夏,皇帝跟大伙儿共一个祖坟。然后再慢慢推行西戎文字,改革科举制度这些话头,一样一样按部就班的来,搭配着甜言蜜语胡萝卜大棒……”

  长生乐了:“哈哈,这都什么跟什么!”

  过得片刻,正色道:“关于推行西戎文字,乌霍大师乃西戎本族人,又是他殚精竭虑苦心孤诣创制出来的,自是不遗余力。对西戎百姓,包括北方各族民众来说,学起来简便容易,学会了好处多多,当然欢迎得很。可是,若向中原及南方推行,阻力只怕小不了。万一再有不知轻重的西戎官员动用强制手段,我担心……当年父皇在西戎各部推行夏语,即便明知马上要用,那也不知费了多少力气。你说……”

  子释微笑,却不直接回答:“你这么聪明,十几天就学会了,我相信普通西戎百姓有几个月就能熟练。北方各族,甚至西域各国民众,学起来应该也不会太慢。”

  这套西戎文字,根据乌霍大师的设想,要能译写其他一切语言。所以说白了,它实际上是一套通用音标系统。子释肯定了大师这个基本思路,在字母设计、元音辅音分类、书写规则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并且引进了标点符号概念。

  考虑到争取最广泛的可接受度,特地设计出同音异体的两套字母。一套参考花体十字文,主要推荐给西域各国,也供国内少数夏文无能者选用。另外一套使用夏文笔画搭配,类似偏旁部首,供熟悉夏文者使用。至于将来,两套字母会否面临融合存废问题,时间自当为历史做出恰当选择,没必要提前操心。

  总之,乌霍大师历时四年半,为西戎语创造出了相当完善的整套拼音文字。当然,这一切离不开子释的全力协助。

  子释笑眯眯的瞅着长生:“你学了这么些天,虽然乌霍大师和我没明说,难道就没发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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