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新到一批难民中甚至有人能绘声绘色描述黑蛮子骑兵的样貌。
镇上一片鸡飞狗跳,两天功夫,居民跑了十之八九。十月二十三,“同福居”老板宣布关门,请客官们两天内另寻宿处。物价几乎每隔一个时辰翻一倍,很快,冬衣药品食物已经有价无市。
好在子释几人早有先见之明,提前买齐了必需品,打了几个一尺见方的小包,外边裹上双层防水油纸,装在竹篓里。物价高昂,不过是点非买不可的东西,卫枢送来的金银花掉大半。
长生把剩下的钱交给子释,子释没有接,只道:“太沉,你拿着吧。”扬扬眉毛,感叹,“一念之仁,忽而飞来横祸,忽而天降财神。”背起竹篓,吟了一句,“祸兮福之所倚,古之人诚不欺余哉!”动身了。神清气爽,步履轻盈。
望着跨出门槛的瘦削背影,长生忖道:“若非放过了卫家诸人,到哪里去弄这许多银子?世事难料,可见一斑……难道他还在怪我不该动念滥杀无辜么?不像啊……他几时会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不休。”
把一句“祸兮福之所倚”默念了两遍,忽然顿悟。心头一阵酸一阵甜,一阵甜又一阵酸。
——劫后余生,他竟然肯这样想。原来,他……是这样看待我和他的……(恋爱中的人有时候笨得出奇,有时候又聪明得离谱)
顷刻间这边厢惊喜交加,那边厢苦涩难言。一颗心滴溜溜的转,轰隆隆的响,火辣辣的疼。长生只觉平生再没有受过这样的煎熬,之前的左右为难,痛惜愤懑,和此刻复杂情状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痴痴站着,整个人似乎变成了石头。只有他自己知道,里头早已化作一池沸腾的岩浆。
子周回头高呼:“长生哥哥!就等你了。”
一惊。背起竹篓,快步跟上去。
子释停下来等着,递给他一顶风帽,笑:“委屈顾大侠,暂时掩掩行迹。”
自从四人在“同福居”住下,几位少年豪侠挑了“菩提寨”的消息不胫而走。加上后来从山上下来的卫家诸人入镇装殓死者,就地火化,还请过路的和尚诵了一回往生咒,这件事更是迅速传开,不断有人找到客栈来瞻仰大侠风采。长生一脸杀气,进进出出,看得众人心满意足,纷纷议论,倒也没人敢上来搭茬。
山上没了强盗,安全系数大增。一些不愿意远走的居民,还有很多动身太晚的人,担心半路被西戎兵追上,干脆躲进了仙梳岭。如此一来,进山的道路热闹不少,和头一回走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适当的掩饰就非常必要了。正好天气也冷,四人都带上了风帽,又换了一身略显斯文的装束,刀箭用布包好塞到竹篓底下。
子周和子归经此一难,对世事无常人心险恶有了极其深刻的体会,一下子长大了很多。乖乖服从两个哥哥的指挥,打点行李,收拾穿着,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四人特地接近午时才出发,又是黄昏时分,到了上回过夜的山洞。这一番故地重游,前事依稀如梦。
洞里已经有好些人安营扎寨,准备在此歇息一宿。也有些附近居民,仗着熟悉路途,不做停留,连夜往更高更深处进发。当日长生和子周焦虑着急,行李就扔在洞里,后来再也顾不上惦记此事。这时重新光顾,几个人也没打算找回来,不过下意识向里头望一眼。
子归忽的“咦”一声,才出口,立时掩住。扯扯大哥衣袖,指着山洞一角,眼睛直放光。子释一看,竟是那口小铁锅。其他衣裳干粮钱财,早已不知去向,唯独它还在原地静静的等待主人归来。大概路过的人都带得有炊具,嫌它沉重累赘,弃之不取。
子释进洞,和里头的人打声招呼,拎着锅出来,笑道:“不枉咱们替它作了一首铭文,有灵性了呢。再过五百年,只怕要成精。”屈起手指敲敲,“锅啊锅,念你如此有心,再送你一句:“勿离勿弃,莫失莫堕”。”
长生接过去,反手一扣,放到自己竹篓上头。
四人走了一段,不再往上,在一处岔口拐了弯,顺着蜿蜒山道小心翼翼前行。长生在前引领。子周自告奋勇,留在最后断路。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子释点燃了手里的自制长明灯。是一个精巧的铁丝笼子,笼子外边蒙着半透明的竹纸,底部绑着一团浸透了油脂的石棉。这盏灯技术难度不算大,找齐几样东西却费了好些功夫。
道路渐渐往下深入山谷,两旁野草丛生,越走越窄。长生拿着一根竹竿,慢慢横扫试探,惊走草中爬虫。如此行了半夜,天色最黑的时候,终于抵达目的地。洞口不过三四尺见方,须低首弯腰才能进去。
入洞大约半里,忽然到了一片黑沉沉空荡荡开阔之地。提灯一照,四面怪石嶙峋,犬牙交错,乍看去若猛兽奇鬼,恐怖阴森。一侧积水成潭,寒气袭人,水面延伸到洞壁,仿佛绝境。长生指着前方黑黢黢的位置:“一直往里走,那头还有个出口,所以这洞其实是两头相通的。不过那边出去,正好临着断崖。”
此洞暗黑阴冷,又是条死路,本地人即使知道,也不怎么进来。时间一长,愈发人迹罕至。
“水凉得很,别着急下去,先活动活动。”长生说着,把灯挂在洞壁突起的尖石上,目测一番远近位置,拿起行李一件件往水里扔。
“我先把东西送过去。”不等三人答话,脱下外边衣裳缠在腰间,仗着内息日益深厚,走到水深处,直接潜了下去。
子释蹲在水边,伸出一个手指探探温度,果然冰寒刺骨。打个冷战跳起,领着双胞胎一通压腿弯腰。半天没见顾长生上来,不禁开始着急:不会抽筋了吧?总是他一马当先,习以为常,竟忘了这人在游泳方面其实还是个半吊子。正准备下去看个究竟,“哗啦”几声水响,回来了。
“底下太黑,一个一个下来,跟我过去。”长生抹一把脸上的水,连喘几下。
“子周,你先过去。长生哥哥过来接我们的时候,你要一个人在那边乖乖等着。”
“嗯。”
等长生把子归也带走了,子释将几个空竹篓摞一块儿,搬到隐蔽处。爬上石头熄了灯,塞进洞壁罅隙里。然后摸下来在潭边候着。听得“哗哗”作响,轻声道:“这儿呢。”长生循声而至:“抓紧了,别松手。石壁底下也就一尺多高,钻过去的时候别着急抬头。”
这人突然变得如此啰嗦,真不适应。同样的话跟子周说一遍,跟子归说一遍,现在又说一遍。子释在黑暗里无声的笑,任由他握紧自己的手。
游到洞壁附近,浮上水面深吸一口气,二人猛地相携下潜,直至水底。伸手探到石壁下端和水底之间空隙较大的地方,贴着钻了过去。子释正要加速,左手突然一轻,顾长生居然松了手。在这漆黑水底,感官一片混沌,灵识却格外敏锐。子释大惊,顿觉不妙,赶忙去捞。一下没捞着,立即回身,借着石壁突起上的一撑之力飞速向下,终于抓住一只胳膊。
抓是抓住了,可是对方身子发僵,直往下沉。心里霎时一空,跟着往暗黑深处沉下去。猛听得“咕咚”一声,顾长生竟然灌了一口水,恍然惊醒,镇定下来。知他在这寒潭中往来好几趟,时间太长,终于挺不住了。一闪念间,后悔不已:这么多日子,光教了游泳,却忘了教他水中抽筋如何自救。眼下须得尽量放松,还要防止呛水,当下不再犹豫,环住他脖子,双唇紧贴上去。
这一下立竿见影,效果不同凡响。
小腿突如其来的抽痛让长生大骇,身体不断下沉,脑子却清醒得很。偏偏越清醒越着急,越着急越僵硬,刹那间无边绝望。张嘴就想唤一声身边的人,冰冷的潭水立刻涌入胸腹,凝聚在丹田的气息骤然冲散。
忽然,一个柔软的东西封住了自己的嘴,密密实实滴水不漏。长生只觉脑中“轰隆”一声,明明是沉寂暗黑的水底,蓦地电闪雷鸣金光万道,转瞬又化作碧海蓝天白云朵朵。上一刻如遭电击,窒息麻木;下一刻如驾祥云,乘风飘摇,浑然不知身处何方。
当那柔软芬芳消失的时候,清冽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长生才发觉自己已经随着李子释浮到了水面。
“子周——子归——”子释顾不上喘息,先确认方向。
“大哥!这边这边!”两个孩子高兴得跳起来。将近凌晨,隐约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拉着顾长生就往他们所在的地方游去。不出几丈,一股激流袭来,热的!大喜。抽筋最怕冷,到了温泉里头自然好转。游了两下,发现泉水浮力极大,哪怕不会游泳也沉不下去。这下危机彻底解除,顿时脱力。松了手,翻个身,仰面躺在水上,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
话音未落,已经被堵在嗓子眼儿。那人仿佛水草游鱼一般缠了上来,又仿佛金箍铁环一般锁住了自己。紧接着放开手脚攻城掠地巧取豪夺,哪有半点刚从生死关头缓过来的样子?——又或者,恰恰是刚从生死关头缓过来应有的样子?
“嗯……”子释伸手欲推,却又在似拒还迎中半途放弃。
“他没事……太好了……”想起水底那一刹,心中后怕不已。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回抱住他,唇舌间此起彼伏,深入浅出,辗转不休。纠缠到后来,两人几乎化作泉流的一部分,好像彼此都不存在了,又好像随波荡漾,无处不在……
“大哥!长生哥哥!”两个孩子等急了,瞪大眼睛在水面上寻找。
“咳!咳!”子释吓得一慌,喝了口水,酸酸涩涩,呛着了。
长生搂着他不松手,扬声回应:“没事儿,就是太累,游不动了。”
终于折腾上岸,借着微弱的晨光换了衣裳,找了块暖洋洋的大石头,四人倒头就睡。
第〇二一章 桃源可避
“大哥,大哥!快起来!快起来!”
眼前景色奇丽壮观,平生未见。子周、子归在最初的震撼之后,兴奋至极,抓着子释一通猛晃。
“轻点轻点……”子释捧住脑袋,挣扎起身。忽然皱起眉头,捂着胸口,“哎哟”一声,又躺了下去。
“大哥!你怎么了?”两个孩子顿时紧张得要命。
“二位小侠好功夫……摇得我内伤复发……咳,咳!五脏移位,气血倒流……”演不下去了,“哈哈”大笑着爬起来。
“大哥!”子归反应最快,粉拳绣腿立马跟上,“竟敢骗我们,看我打得你五脏移位气血倒流……哼,为老不尊居上不正……”
子释一边逃窜一边还不忘纠错:“妹妹啊,“为老不尊”不是这样用滴——”
长生正忙着勘察地形物种,听见喧闹声,走过来一看,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正在围堵他们的大哥,三个人都是摇摇摆摆嘻嘻哈哈。
多么纯粹的快乐,在山谷中洋溢飘荡,叫人无法不被他们感染。自从离开未遂以来盘旋心头的深沉复杂情绪暂且抛在一边,长生呵呵轻笑,搓搓手:“围猎哈,要不算我一个?”
子释急了:“顾长生!你不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两个徒弟,还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说话间两个小的已经接近,仓惶之下嚷道:“看我水遁——”转身作势往温泉边冲去,刚冲了半步就猛地停住身形。子周子归卯足了力气前扑,结果扑了个空不说,因为二人配合过于默契,落点完全一致,“砰”一声撞在一起,连连惨叫,倒在地上互相埋怨。
长生见子释得意洋洋往自己方向来,两只胳膊一伸,拦住他。口里招呼着:“子周、子归,快点儿,准备瓮中捉鳖。”心想:这下看你往哪儿跑。
子释站在他对面,先递了一个哀怨的眼神过去。然后幽幽道:“你当真要跟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么?”
长生哪里经得住这般阵仗,好比大晴天一个霹雳落到头上,当场就被劈懵了。等他清醒过来,李子释已经绕到身后。转身一瞧,就见他站在石头上,双手背在后面,得意忘形仰天大笑。忽地收起笑意,一脸傲然:“你们师徒三个,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可惜只懂用蛮力,我不过一招“声东击西”,立刻叫你们全军覆灭……”
“不是吧?”长生自觉窝囊失手,嘿嘿狞笑着逼近,“我怎么记着——还有一招上不了台面的“美人计”呢……”后边这句走到子释面前才低声说出来。
“顾长生……呃……顾少侠,顾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子释面上微微一红,往后退了两步,眼看要掉进水里。长生放弃复仇,一把拉住他。
“真的累了,不玩了。”这一通打闹,鬓角已经湿透,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子。干脆靠着长生的胳膊,四下里张望。刚刚忙着玩闹,没顾上细看,此时定睛打量,立刻被眼前景色惊得说不出话来。
前方一片不规则椭圆形水面。这边温泉热流,氤氲若霞,那边寒潭冷涧,明澄如镜。温泉水从地穴中源源不断喷涌而出,也不知有多少处,万斛珠玑千堆碎雪,连缀成大股激流回荡不息,使得另一面冰冷的潭水总也无法渗透过来。两边一热一冷,一动一静,界限分明,和谐共生。其时恰当正午时分,阳光直射下来,水面上方映出一层七彩虹光,蒸腾翻滚,如真如幻。
往上看,四周峭壁直上云霄,把这一片奇异水域围在当中。对面寒潭之上,石壁拔地而起,如刀削斧劈。摩天千仞,色泽浅亮,寸草不生。子释心想:“这简直就是一面天然大反光镜嘛,怪不得吴宗桥说“崖高井深而洞然若野”。”这边本就靠近温泉,又能得到反射的阳光,小山坡上和暖湿润,春光常驻。低处芳草丛生,杂花吐艳;高处藤萝倒挂,结子连珠。粉白黛绿,绚丽斑驳,煞是好看。更让人惊异的是,在这四面封闭的绝谷之底,也不知哪里来的彩蝶翩翩,在花丛间流连起舞。
而两侧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另有奇景。
由于下临寒潭,又缺乏光照,竟成就了一个白玉琉璃冰雪世界。子释想起吴宗桥文中的句子,不禁吟诵出声:“竹树蒙茸,萦雾成冰,玲珑满枝。步摇玉珮,声叶金石。偶振坠地,如玉山之颓,雪峰之崩。”刚说完,就听“叮咚”脆响,不知哪一处竹枝承不住冰冻的叶子,落到潭边岩石上,声音空灵清透,袅袅不绝;石上冰花玉屑,霎时耀成洁彩。
望着那一片琼枝玉叶,几个人俱是心醉神迷。最后子释轻声道:“如此胜境,文字如何描绘得出来?吴氏所述,当真不足十一。”
“我就说要你自己来看嘛。”长生咕噜一句。
之前子释听他说来探过路,曾追问实地景观,被问的人却不肯讲。当日晨光中惊鸿一瞥,长生心中来来去去不过“好看”、“漂亮”几个词。总觉这样勉强形容,还不如等他亲眼来看。方才听他吟诵前人词句,配着眼前实景,暗赞生动贴切,相得益彰。及至听到“文字所述,不足十一”,忍不住疑惑:莫非在他眼里,景致格外不同么?
“若能长居此地,哪怕折他十年阳寿也值啊……”身边的人叹息着。长生忽而心有所感,再看那冰雕玉砌,银阙瑶台,果然美到无法捉摸,远非文字可以表达。轻轻揽住他肩膀,默默站在旁边同他一块儿出神。
——眼前桃源仙境,山外血海凡尘,迥然两个世界。只是,这一个不过机缘偶遇,暂时停驻,那一个却须纵身投入,长相厮守。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洒下来,两个人的呼吸在空气中融为一体。长生心里一下子通明透亮:若能共他徜徉于此,刹那即是永恒,折十年阳寿算什么?若能共他相守于彼,永恒也是刹那,凡俗的恩怨是非纷争羁绊又算什么?
无论如何,总要尽我所能,放手博一搏。
一时心潮澎湃,胳膊不由自主使上了劲儿。
“疼啊……”子释轻哼一声,侧过头,“想什么呢?咬牙切齿的。”
“没……”替他揉着,问,“饿不饿?”
手中肩胛单薄如削。在花家那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几斤肉,最近这些天,又全掉光了。
子释不知道长生的跳跃性思维怎么来的,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摸摸肚子:“好像是有点饿了。”
“走,吃饭去。”
由于常年水流浸泡冲刷,四面山崖下方洞穴群生,笋柱林立。多数潜藏于水底,少数半露在水上,或明或暗,有深有浅。洞与洞之间时而头顶断续,时而水下勾连,间错镂透,重叠交接。子释推测,这边应该是一大片地下温泉海和由泉水侵蚀形成的岩洞群。对面寒水却不知来自何处。
几个人把窝安在小山坡一侧能照到阳光的干爽洞窟里。石柱石笋仿佛天然门窗,把整个洞窟隔成若干小空间。长生就住在洞口,子释挑了最里边接近泉水的一块平台。台下水气弥漫,如同云雾缭绕。在这深穴暗窟之中,竟让人飘飘然有凭虚御空之感。
“小心晚上睡觉掉下去。”长生看看,替他搬了几块石头过来,做个护栏。
“掉下去也无妨。”子释坐在平台边儿上,光着两只脚泡在水中。伸个懒腰,往后就倒,舒服得一声长吟。眯着眼睛道:“这水里也不知有什么,竟沉不下去。幸亏气味不难闻,可惜不好喝……这可是传说能治百病的玉盘仙露啊……莫非真是良药苦口?……”
长生马上想起头天二人水中一番纠缠,顺便不小心尝了尝这泉水的味道,心头一阵麻酥酥痒得难受。望着李子释,白茫茫水雾自他足下升起,倒不像躺在地上,却是横陈洞府仙宫,周身云霞萦绕,时隐时现,叫人心驰神往,遐思不尽。
往前走了两步。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心里明白得很。
又逼近两步。一些封存多日不堪回首的画面突如其来闯入脑海。卸妆台上菩提寺里观音堂中那一幕不受控制的反复闪现,两条腿立即重逾千斤。
叫嚣跳跃的欲望被漫无边际的痛楚遽然冷却……那深入骨髓的怜惜哀伤,似乎不单单是为了他,也是为自己——为这一场造化弄人的相遇,为他此刻的无知无觉,为自己孤独的决然清醒。
蠢蠢欲动的身体安定下来:“再等一等……”
就在如此这般身心煎熬中,长生听见自己灵魂撕裂成长的声音。
伸手把他拉起来:“虽然不冷,到底潮湿,别在这儿久待。晚上往外侧躺,听到没?”
“知道了,顾老太。”
不搭他这茬,道:“咱们出去看看两个小家伙张罗得怎么样了。”
子归子周毗邻而居,接近洞口。二人居所石壁上布满石钟乳,晶莹润泽,千姿百态,一室琳琅。长生惊讶的发现,子归房里居然养了一盆花!仔细一瞧,这丫头把吃饭的竹碗作了盆儿,移植了一株野花放在窗台上。
“子归,你打算用什么吃饭呢?”长生问。尽管竹碗结实轻便,也并没有多带。
“不是还有勺么?就着锅吃好了。”女孩儿正兴致盎然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对于用什么吃饭这个问题表示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