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堂放逐者
凶物十分忌惮“释沣”,只敢蹲在沙丘顶上,远远注视一眼。
“可恨!可恨的修真者!”
释沣赫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稚嫩声音,愤怒的自言自语,“我都已经逃到了这里,还不依不饶。这次竟然还出现了连我都看不透修为深浅的高手。唔…我的傻主人,你在干什么?辟谷丹四天前就吃完了,这里是刚才那个魔修带的酒壶,你只能喝水。现在追踪我们的人修为越来越高,他们根本不带辟谷丹,又不是我不给你找吃的。”
“呜呜,我怕…你是谁,蝈蝈呢?池塘呢?”
释沣心头剧震,元神动摇,瞬间失去控制,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真真切切的站在沙丘下——他已跌入幻境,成为幻象里的那个自己了。
顾不上这个,释沣凭着方才的记忆抬头,果然在沙丘上看到一个蜷缩的身影。
虽然隔着很远,修真者的眼力还是能一眼看清,那是个没有衣服,脏污的身躯上裹着火焰的少年,瘦不伶仃的,眼神充满惧怕与迷蒙。
“不好,被发现了!”属于石中火的稚嫩声音忿忿叫了一声,“笨蛋,快跑!”
释沣僵硬的看着沙丘上那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仓皇逃走。
作者有话要说: 对,没错,这就是上辈子释沣与陈禾的相遇——俗称正确的相遇方式。
堂兄在后台一把泪← ←
如果释沣彻底抹掉石中火的灵智【像木中火那样毫无灵智】,这段记忆也就没了。
第16章 幻境(下)
“找到那个魔头了吗?”
“没有,聚合派今天又死了一人…明明已经提议,不要孤身在沙漠搜寻,避免那魔头各个击破,偏就有那些大门派之辈眼高于顶。”
释沣伫立在沙丘上,望着毫无生机的棕黄沙海,敏锐的耳力让他捕捉到两个路过的修真者嗤笑的窃窃私语。
“瞧,那边又有一个,还穿这么显眼的红衣!”很明显,他们也看见了释沣。
“你疯了,快走!”另一个修真者大惊,连拖带拽的赶紧将同伴拎走了,“你知道那是谁么?北玄派的人你也敢惹。”
“北玄派不是灭门了么?”
“还缺一个人就全死光了,你说呢?”
“啊!”后知后觉的倒吸一口冷气,远去的声音压低后怯怯问,“血魔怎么来了,不是有传闻说他进了黑渊谷,进了黑渊谷的人还有活着出来的?”
“谁知道…”
声音逐渐远去,身陷幻境的释沣低头看自己脚边蜷缩着的少年。
——以释沣的能力,想抓的人还没有能从他眼前逃走的。
赤红火焰不甘心的跳蹿着,少年满身是沙粒,正因为烈日晒烤晕沉沉的缩成一团,有火焰裹着身体倒是没被沙漠的阳光晒伤,但是各种深深浅浅的伤口依旧显目。
有的像是树枝划出来的,石子割伤,还有的是刀伤。
最触目惊心的是手腕腰背的青紫淤痕,完全是被人掐,经年累月才会出现这样严重的大面积淤肿。
“你想怎样?”石中火声厉内荏的说,“杀了这个傻子,抹掉我的神智,得到三昧真火?”
释沣虽然成为幻境中的自己,但仍理智的控制自己心绪波动,不言不动,任凭幻象自行动作。
一切都是虚假幻象,他师弟好端端的,身上哪有这些伤痕!
“不要装了,我知道你们人类都这样无耻,口口声声说我焚毁了云州城,我乃天生地长的灵物,沉睡无数载岁月。是谁将我带到云州城,又是谁导致我迷糊时身不由己的认了主?呸,还是个傻子,害得我被困在陈家池塘十数年!”
石中火戾气深重,固然有天性原因,被沉在水里这么久,更助长了它这一特质。
——世上哪个灵物这么倒霉?
“我知道你们叫我什么。”被石中火控制的少年双目鲜红,冷笑着说,“魔头,嘻嘻真有趣,就因为我烧死了云州府十万百姓?又从云州一路途径深山密林,逃至赤风沙漠,毁去无数生灵,追踪我的修真者尽数折在路上?”
释沣忍不住与幻境中的自己一起皱眉。
“那么是谁放出了我呢?这个傻主人么?”少年指着自己古怪的笑,望向释沣的眼里充满挑衅,“不不,是一群深夜潜入陈府,屠戮陈家满门的魔修!我问主人要不要烧死他们,主人就答应了…至于火焰熄灭不了,殃及整个云州城的事,是你们人类自作自受?”
释沣心神一颤,就看见幻境里的自己快了一步。
一掌击在少年额头——
“啊!”石中火凄厉的喊了一声。
少年软软的瘫了下去,再睁开眼时像受惊的兔子。看了周围几眼,就恐慌的手足并用扒拉着沙子要跑。
释沣静静站着。
少年拼命逃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释沣根本没追,悄悄松口气,顺着沙丘滑下去,然后将自己藏在避风无光的阴影里颤抖。
正常心智的人,至少会逃出视线范围。像这样蒙着脑袋,就天真的以为别人看不见自己了…简直是三岁幼童。
释沣缓缓走过去——他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意图,还是幻象中的自己——无声无息的弯腰目视少年,轻轻将少年蜷缩的手臂挪开,发现他满脸都是泪,还糊着污渍与沙粒。
对视一阵后,才有忍耐不住细细蚊音:“饿,呜呜,好饿。”
释沣僵住了。
少年拽住释沣的衣袖不放,害怕却还是努力的祈求:“饿,我…要回家。”
烈焰忽然从陈禾身上冲出,如狰狞的爪牙扑向释沣。
以三昧真火无法熄灭的属性,沿着少年的手指,急速蔓延到释沣身上,换成别的修真者死定了。
少年却猛地向后一仰,重重跌在沙地里。
“笨蛋,你躲什么?他是来杀我们的!”石中火气得怒骂。
少年惶恐的看自己冒出火焰的手掌,双眼发直,好似想起了什么。
火海,血光,满地尸体——迷心症当然有好转的时候,比如说,遇到了更大的刺激,那一幕牢牢的印在脑海里,那么遇到同样的刺激也许就会想起来。
“啊——”蓦然脱口的哭声凄厉扭曲。
叫声惊动了别的修真者,释沣抬头见远远有御剑驾风的身影,立刻将袖一拂,无形气劲拍中少年,后者摇晃了一下,即刻无声的倒伏在沙地上。
茫茫沙漠,风卷起赤红焰沙,一袭红衣的释沣负手而立。
途经的修真者瞥见释沣身影就忙不迭避开,根本没看清黄沙下有什么。
等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释沣才拂开沙粒,伸手摸了一下少年的脉门与额头。
气息微弱,是毫无修为的凡人,身体内部已经因石中火的缘故损害严重,如果不及时想办法,他已经活不久了。
释沣竭力维持心境平稳,他看着幻象中的自己给少年擦去泪水污渍,露出熟悉的轮廓与眉眼。千真万确是陈禾,尤其是左鬓的三点细微红痣。
幻象里的释沣不由自主伸手摸向自己被长发掩盖的左额。
——这三点红痣,释沣也有。
通玄修道根骨,三劫九难命数,注定亲叛、友离、情孽,左眉断于多劫痣。
如果幻象是真的,这个发现将使释沣彻底心神震动。
一个被修真界派出众多人前往围捕,甚至去黑渊谷请人去制服的魔头,其实只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释沣能让方圆百里的黄沙化为乌有,却无法用涅毁元功杀死这个致使云州成鬼蜮,焚烧万千生灵的“魔头”。
控制不住的摸了一遍骨,也将陈禾身上的伤势看得更清楚。
许多是逃亡路上受的伤,但其他淤青与暗伤,却天长日久了。
这不难猜测,世间的傻子多被人踢打,反正傻子说的话也没人相信。那些手臂肩背的带着手指印的淤青,释沣更不陌生,他自小在家中不讨喜,老仆也经常掐他的手臂,一有不对就暗暗的狠掐,不让他说话,免得惹主人生气。
释沣垂眸,怒意让他几乎无法压住心神。
这股怒火是他的,同时亦来自幻象中的自己。
摸骨的结果是确凿的,与释沣同样的根骨命数。只是这里的陈禾骨龄都十九岁了,却比十五岁的少年还要瘦弱矮小。
看来陈家之前确实不算亏待陈禾,只是陈禾越大,三岁的心智就显得越傻,在陈家谁也不把他当回事。每天份例里的吃食,负责采买的扣,厨房扣,最后丫鬟小厮也扣下点心自己吃了,傻子懂什么,就是踹陈禾几脚,隔天他也不记得是谁。
大约在陈禾幼年时,奴仆下人还顾忌着家主,天长日久见陈家主人不归,老夫人更是卧病在床,家里全是陈禾堂兄一家做主,锦衣玉食的他们不需说话,见风使舵的奴仆就能变了法的苛刻盘剥,谁会关心一个傻子过得如何?
如果——
如果当初他将陈禾送回了陈家,只怕这就不是幻象,而是真实。
释沣意识一阵晕沉,胸口窒闷。他心知不好,赶紧凝神调息。
饥饿难耐的少年很快又醒了,他战战兢兢仰头看着释沣,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幻象中的释沣静默片刻,取出一颗补气丹,掰碎了,只敢给眼前少年十分之一。
修真界的灵丹妙药很多,凡人一口吞下却只有死路一条。
补气丹是最温和的一种,药力均匀,丹药并非中空,不会因为掰碎就失效。
被石中火寄身的凡人,经脉都乱成一团糟,也不怕灵气过多撑裂了。
释沣之前听石中火言语,知道少年四天没吃过食物,赤风沙漠疆域辽阔,此处虽不在腹地,也深入两百里,一时上哪里找吃的?
少年眼睛一亮,他去接丹药的时候,随着他苏醒也跟着醒转的石中火又急不可耐冲出来袭击。
这次释沣不客气了,冷白火焰一闪而没,石中火发出不敢置信的痛叫。
少年僵住,再次恐惧后缩。
幻象中的释沣将大半粒丹药缓缓送到口中,还故意咀嚼了一下表示这是能吃的东西,然后示意少年来拿剩下的丹药。
僵持半晌后,才有细微声音哑哑的说:“有火,危险…不能过来。”
调息中的释沣再次一震,就似刚才的愤怒那样,这种窝心的酸痛分不出来自幻象还是自己,修道人散尽七情,本不该有这番悸动。
只有水没有食物的饿了四天,早就该失去理智,却还能克制住,记得身上有火很危险的事,只证明了两件事。陈禾身体经常挨饿,加上他永远不会记得几天没吃,所以这时还能勉强支撑。第二,当然就是有太多人在靠近陈禾时被烧成灰烬,生生让有迷心症的陈禾,看到火就记住了。
幻象中的释沣用灵力包裹丹药,让它缓慢的飘过去。
少年好奇的戳了一下,丹药就落在他手中,他犹豫的看看释沣,好像相信了他,立刻把丹药塞进了嘴里。
“笨蛋,谁让你乱吃东西!”石中火这才缓过劲来,发现这番情景顿时大急,“我怎么对你说的,他是来杀我们的,那些人都恨不得杀了我们,把我从你身上抢走!就算我被抹掉灵智,可我好歹还活着,你怎么办?”
石中火天性乖张,很不耐烦这个傻主人。
既教不会陈禾修炼法门,又不能帮忙,但它既生灵智,对陈禾还是有一分感情的。
“我们焚了云州,在天道那里,我们的罪行已经罄竹难书,谁杀了我们都是大功德一件。你知道你欠的因果,死后就是投畜生道一千世都还不清吗?”
石中火愤怒的念叨,念了没几句,它惊疑的叫了一声,竟然真不是毒药?
与此同时,释沣的静心调息似乎也起效了,周围骤然一片昏暗,幻象不断变化,定格在赤风沙漠边缘。
月夜,裹着释沣外衣的陈禾正躺在沙丘边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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