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堂放逐者
豫州天翠园。
热热闹闹的戏台上,再唱着郑生莫生程仙儿的词时,众魔修眼神游移,活像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挠似的,人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陈禾靠在二楼扶栏边,与四周那些摇着折扇,点评戏子模样的纨绔并无不同。
他一人独居一桌,旁边身后站的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修士),但凡有点眼色的家伙,都不敢靠近搭话,只是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陈禾。
豫州不算富庶,却是南来北往都会经过的重要州府,见得多了,连戏园子跑堂添茶水的伙计都练出了一双刁毒的眼睛。
“公子,您要的茶水,这是上好的蒙顶茶!”
伙计只多这么一句嘴,满面堆笑,就得了小半吊钱的打赏,乐得连旁边天翠园的老板许金斗一个劲的冲他瞪眼都没看见。
拎着铜壶走远的伙计,乐滋滋的来到另外一桌时,立刻有人向他打听陈禾的来历。
“哟,瞧您说的,这是戏园子,人来人往的,最多知道个称呼,怎么搞得清客官们的来历呢。”伙计当然不傻,他好几次看到许金斗奉承着陈禾。
“也没旁的事。”问话的是个身材肥硕的商人,小眼睛直盯着陈禾身上的衣裳,那模样让几个魔修微微皱眉。
如果不是杀凡人会招来因果,这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没准他们就动手了。
富商笑得脸上肉都在颤:“只想知道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这袭衣料,我走南闯北贩布卖绸的都没见过。”
魔修们暗暗翻个白眼:见过就怪了,这是从南海带回来的,海市蜃楼上买的!
目前在陈禾身边算得力属下的,之前都去过南海,一想到那时鲛人争先恐后的想把布料卖给释沣陈禾,他们的神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鲛人乐意看到她们精心织就的布匹,穿在气质容貌不凡的人身上。
释沣呢?
他在海市蜃楼,一口气给陈禾买下的衣料,能堆满大半个储物袋。
就算现在飞升了,陈禾穿一百年也换不完。
一不小心想起自家魔尊飞升这个事实,众魔修面孔顿时一阵扭曲。
并不是每个莫生都会迷恋程仙儿,天下女子——不不,是天下的路这么多,为什么非要成仙呢?求而不得,才会辗转反侧。
血魔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自己飞升了,这事让很多人都想不通。散布在豫州的探子,一下变多,人人都期望知道真相。
被烦得不行的豫州魔修,恨不能直接让他们来找陈禾,这事他们还想问个究竟呢!
此时戏恰好唱完一折,那富商竟然顶着诸人目光的压力,蹭到这边桌上:“小公子可是东宁郡梧城人?”
有魔修眼睛一瞪,吓得富商腿一软坐倒在旁边椅上。
陈禾百无聊赖的神情一滞,转过头来盯着对方一字字说:“东宁郡?梧城?”
陈禾身上的气息不像其他魔修那样锋芒毕露,他的修为臻入化境,只有感应到灵气流转的人,才能察觉到那股森寒冷意,锋锐如刀般剐在陈禾视线所及处。
“咦?”
那富商一听陈禾口音,便知道猜错了。
为了掩饰尴尬,他呵呵的笑着打圆场:“小公子这身衣料我不认得,但这种喜欢把绣纹红叶恰好裁在袖口的习惯,还有这香囊束带的绳结,都是东宁郡的风俗,尤以梧城人最是讲究,几百年不曾变过。”
陈禾怔怔出神。
他这一身,或者他所有的习惯,都是师兄教的。
释沣,正是或者说曾经是东宁郡梧城人。
“这香囊束带的绳结,还有什么说法不成?”陈禾似不在意的随口问。
他手掌一托,就将腰带上挂着的绯色香囊托在掌心。
这当然不止是个香囊,还是一件法器,陈禾这样有兴致的问事,实在出乎几个魔修意料,他们互相看看,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富商乐呵呵的瞅了陈禾一眼,觉得这少年郎还未加冠,但瞧起来也是说亲的年纪了,口音又不是东宁郡梧城的,那还有什么,必定是——
“小公子家有美眷,对小公子事事挂心,才结得这如意遂心结,在东宁郡,长辈还要将香囊在庙里供上四十九天,才给出远门的人结上呢!”
豫州距离东宁郡不近,香囊散发的也不是供香,富商立刻把长辈这个说法扔到脑后去了。
“想来定是一位窈窕佳人,情意不诉于口,只以此传达。”
“……”
陈禾哭笑不得。
——什么佳人,想太多了。
他自束发起,就会打这个绳结,也是师兄教的,那时候万万没有这般绮思。不过是师兄希望他一生遂心如意,平安喜乐罢了。
陈禾手一松,放回香囊,懒得再理会那富商,许金斗立刻使唤园子里的歌姬,把这家伙扶走了。
回头一看,发现众魔修都维持着被天打雷劈的表情。
陈禾也狐疑的看他们一眼。
众魔修迅速埋头沉默:呵呵,在南海船上,释沣为陈禾系香囊绳结的举动,他们都没看到,也不记得!
天翠园当然不止有《宝镜缘》,停歇了片刻,台上就咿咿呀呀的唱起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相望相隔不得亲,千思百回诉衷情。
听得魔修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边看香囊,一边嘴角直抽搐:这会还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
这种事根本不能细想,想了的感觉就跟被天劫劈过脑袋似的,整个人都糊得不好了。
他们这样明显的行径,陈禾哪有猜不出的。
陈禾手指在桌面上一扣,好似重重敲在他们心头,霎时众人都醒过神来,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聚合派那边,有什么动静?”陈禾冷声问。
“风平浪静得很,好像还没——”听到释沣飞升的消息。
后半句话魔修不敢讲,只能暗示了:“还没发现我们豫州的变化。”
“原先杨心岳留在人间,他是八千年前南合宗的宗主,又能与飞琼岛主拼得不相上下,我暂时惹不起。”
陈禾悠哉的往后一靠,“不知他对号称南合宗后裔的聚合派是什么看法,既然这个大麻烦走了。聚合派的安宁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前世今生,师兄的账,自己的账,都等着跟聚合派算清楚呢。
众人来不及震惊莲花妖的身份,又听到聚合派之事,赶紧劝说:“目前不宜树敌太多,聚合派掌门崔少辛,也是大乘期高阶的修为啊!”
陈禾玩味的看着他们,轻声笑道:“世间再也没有崔少辛这个人了。”
跟浣剑尊者一起失踪的人是谁,别人认不出,他还能分不清吗?虽然崔少辛蒙头遮脸盖额严实,可是寒明宗大长老都没中招,修真界大乘期修士十来个,全部拎出来用实力算一算,真相简直呼之欲出。
高阶修士当局者迷,谁都不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得远。
陈禾却是门儿清。崔少辛那是能飞升的本事,还能有错?
魔修们一阵愕然,没有崔少辛这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当他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陈禾蓦地睁大了眼睛,往楼下望去。
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被簇拥着走进天翠园唱堂会的大堂,拾阶要上二楼来。
“陈大人,您是老客,这里有唱云州戏最地道的班子,您还不清楚,快请!陈大人太客气了,叫上班子上府邸去唱,也不费事!”
陈禾目光落到那人身旁一个戴着纱绢笠帽的女子身上,唇边忍不住泛起一抹冷笑。
旁边的魔修不明所以:“陈公子?李郡守离任后,这是新来的豫州郡守,说起来这人以前也是豫州郡守,只是三年多前丁忧归家。”
——陈公子对着陈郡守跟他孀居的女儿冷笑,这是什么意思?
第253章 血亲
笼罩豫州府上空许久的乌云散去,天气放晴后,便一日胜过一日的炎热。
今个正是天翠园的收场戏,再热下去,戏子们厚重的衣服都穿不住了,怎能唱得好?天翠园大堂里里外外,坐了不少人。
便说这二楼,人人都喝着凉茶,摇着折扇,一身透气单薄的袍子,见到戏园子的管事,殷勤的将一行人领上楼,无不诧异注目——
天翠园在豫州多年屹立不倒,都说他背后有人撑腰,官道上的关系,暗地里的买卖通通有。寻常达官贵人,还用不着天翠园几个管事一齐过去奉承吧?
“原来是陈郡守,数年不见了!”
立刻有乡绅认出那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郡守大人别来无恙!”反应慢一拍的人,也赶紧站起来拱手。
至于那些根本不认识,没见过陈郡守的人,只能跟着站起,意思意思的拱手行礼,毕竟这是治理一方,实权在握的官,没人想惹。
这就显得端坐不动的陈禾很是突兀。
陈禾挑的,又是上好的座,算是正对着戏台,能跟这张桌相提并论的好位置,只有旁边另一张了。
方才过来跟陈禾说什么东宁郡梧城习俗的富商,正是与人占了这张桌谈笑风生,如今一见这架势,他们麻利溜溜的主动将位置让出,只求在郡守面前卖个好。
这种人人殷勤奉承的待遇,陈郡守显然很习惯,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些商人。
他皱眉看陈禾,起初是觉得不悦:这是谁家子弟,好没礼数。
随即又想该不会是什么天潢贵胄,跑到豫州这个戏园子来寻乐子——陈郡守留意到身边几个天翠园的管事,没有赶紧去劝那少年的意思,反而露出为难、不知所措的神情。
明摆着那个年轻人他们得罪不起,但又不知道对方身份,也没法提醒陈郡守(管事只认识幕。后老板许金斗,陈禾是谁他们打听不到,豫州一地最大的官在这,许金斗都不长眼色的过来奉承,管事们也只好装不知道)。
两下僵持,跟着陈郡守一起来的长随忍不住了:“什么人,见了郡守这般无礼……”
陈郡守身后一个幕僚模样的白须老者,笑眯眯的拦阻长随:“不用这般,圳翁初归豫州,只是来听个戏,这又不是衙门,无需这般说道。”
这话说得完完满满,顿显风度。
楼下大堂内不少读书人,都感到陈郡守必定是为人亲善,不摆架子的官。
相反投注到陈禾身上的视线,就没多少好意了,他们想的跟陈郡守差不多:此人若不是来历惊人的纨绔子弟,便是天生狂妄,不知进退。
这种隐晦不善的目光,怎会影响到陈禾分毫?
若不是陈禾一时懒散,没用障眼法遮蔽容貌,这会子也不好再改的话,估计连接下去的事都没有。
陈郡守觑着这年轻人,只觉得长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身后戴着纱绢笠帽,衣着素雅,不挂钗饰的陈杏娘,倒是最先看出端倪,顿时大惊失色:这人长相,怎会跟父亲陈郡守有些相似。
陈禾的面相,有关他的命数,当然不会跟旁人完全一样。
如果他早亡的母亲也在这里,别人就能轻而易举的在陈郡守与他夫人的面容上,挑出陈禾外貌与两人相似的地方,眉眼、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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