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从音
这三年多, 端明崇不像岁晏那样每日不学无术吃喝玩乐,一直同他在朝堂有政见之分的端如望被下了罪, 内阁政务悉数落在了他身上,皇帝身体日益衰弱, 也逐渐将朝中大事交由他处理。
端如望在一年多以前便解了禁回到了二皇子府,他自来不是什么甘愿沉潜而止的性子, 还没平静一年, 近些日子便有二皇子暗中结党的传闻传出,端明崇终日在太和殿忙碌,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出宫了。
岁晏一直想要再蹭到东宫住上一段时间, 但是每每都因为端明崇朝中政事太多而作罢,而且更重要的是……
岁晏裹着大氅从后院走出,还未下雪, 他便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
他小心翼翼地扒在前院的拱门边看着不远处的端明崇, 小声道:“说实话, 我现在有点怕他。”
长大后的端明崇性子虽然依旧温和, 但是举手投足都隐约带着些上位者的威严,同样是在朝堂多年,岁晏就完全熏染不出这等气质——无论他内心再如何波诡阴沉, 表面上依然是没心没肺的浪荡样,让人畏惧不起来。
君景行在他身后拢着袖子,冷笑一声:“呵。”
刚才是谁含情脉脉地说钟情太子来着,君景行现在都懒得拆穿他了。
岁晏又瞥了几眼,还是不肯走出去。
君景行等的不耐烦了:“你到底还要不要见他?平常他不来的时候,你每天吵着闹着要太子,现在他来了,你可倒好,直接躲在这里不出去了?”
岁晏道:“我怕,你说他这回来是做什么的?我这段时间乖得很,可什么混账事都没干啊。”
君景行又用一个“呵”字表达了自己的嘲讽。
岁晏又看了一会,道:“你还别说,我家小殿下真是越来越好看了,站在那就跟一幅画似的。”
君景行道:“你再不走,我就把你踹出去了。”
岁晏这才直起腰,理了理衣摆,干咳一声,从拱门走了出去。
君景行瞥着他道貌岸然的背影,嗤笑一声,转道去了厨房看药。
听到脚步声,端明崇微微侧身,瞧见岁晏过来,冲他勾唇露出一抹柔笑。
岁晏的脚步突然慢了半步,险些被太子殿下的笑容苏的腿软。
他快步走到端明崇身边,一句“殿下”还没叫出口,一旁便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岁忘归!你还敢出来?!”
岁晏偏头一看,江恩和正站在一旁的假山旁,似乎是刚从后院门口跑进来,愤怒地瞪着他。
岁晏努力绷着脸,干咳一声,道:“江大人,太子殿下在此,你注意些身份。”
这些年来岁晏每次都拿着太子殿下当挡箭牌,将江恩和和宋冼一众京城子弟折腾的够呛,听说私底下已经有好几个贵公子想要联合起来买打手揍岁晏一顿了。
江恩和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但是瞥见太子正在含笑看着他,还是哆嗦了一下,怯怯行了个礼,才压抑着怒气朝着岁晏道:“侯爷,还劳烦您同我出来一趟,我有事想要问、问、您!”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岁晏往端明崇身边不着痕迹靠了靠,警惕道:“不了,我还有要事和太子殿下商议,就不便多陪了——海棠,送客。”
海棠这么多年,依然没心没肺,岁晏指哪他打哪,闻言欢天喜地地将江恩和送出去了。
江恩和就算再生气,也不敢当着太子的面在侯府撒野,怒气冲冲地瞪了岁晏好几眼,才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岁晏这才松了一口气。
端明崇笑道:“怎么?你又怎么招惹到江恩和了?”
岁晏忙道:“我没有,我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府上,连门都没出,哪里还会招惹到他?”
自从岁珣的家书送来之后,岁晏就一改之前四处作天作地的性子,每日闭门不出,妄图让外面那些斥责他不学无术的风波平地消散,好让岁珣回来不会抓着他抽鞭子。
端明崇熟知他的性子,也没有拆穿他。
岁晏忙转移话题:“殿下这几个月不是都在忙吗,今天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了?”
这话说的带着一股子怨怼之气,连端明崇都听出来了,他哭笑不得:“只是两三个月没来,你这就在怪我了?”
岁晏哼他:“不敢,我没那么大胆子。”
端明崇无奈失笑,发现岁晏真是越来越不和他客气了,平日里也会不顾身份地同他耍些小脾气。
端明崇本就爱他这副张扬肆意的模样,更是纵着他了。
“下午岁珣将军便要抵京了,父皇让我前去相迎。”端明崇道,“这回你兄长平定匪寇可是立了大功,陛下龙颜大悦,这几日一直在朝堂上夸赞岁将军,旨意和赏赐大约明日就会送过来。”
岁晏一惊:“不是说要再过几日吗?怎么突然就今天回来了?”
端明崇道:“初雪马上就要到,岁将军大概是怕大雪封了官道行军困难,这几日连夜行军赶回来了。”
岁晏又惊又喜,手足无措地搅了搅袖子,讷讷道:“兄长要回来了……啊!殿下,你在先去前厅等我片刻,我去换身衣裳来便随你一起去城门。”
他说着,忙不迭地跑了回去。
端明崇见他这么欢喜的样子,也没计较他的失礼,无奈摇头笑了笑,随着海棠一起去了前厅喝茶。
片刻后,岁晏换了身新衣,裹着滚了白色毛边的大氅风一阵地刮到了前厅,还未站定就道:“殿下,咱们出发吧。”
端明崇半杯茶还没喝完,看到他这么振奋,哭笑不得道:“现在才什么时辰,起码要等到吃了午膳再去吧。”
岁晏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在马车上吃。”
端明崇:“……”
端明崇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用盖沿敲了敲茶杯。
清脆的敲击声轻轻响起。
岁晏瞥到端明崇淡然的神色,顿时怂了,他走到一旁坐了下来,讷讷道:“好,吃午膳再去。”
端明崇这才抿了一口茶。
往前岁晏撒泼耍赖的时候,端明崇都要轻声细语劝上半天他才听,现在两人都长了几岁,太子殿下积威渐深,有时候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去,岁晏就怂得立刻不敢乱蹦跶了。
岁晏低眉顺眼地喝了半杯茶,才小心着试探道:“殿下,我能冒昧问您一个问题吗?”
端明崇微微抬眸:“嗯?”
岁晏干咳一声:“陛下这段时日……是不是在为谁挑选名门闺秀啊?我听外面都传的风言风语的。”
端明崇捏着杯沿的手顿了一下,神色有些为难:“这个……”
岁晏说的这般婉转,端明崇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了,只得轻轻点点头:“是有这回事。”
岁晏心中暗叫糟糕,不过他很快安慰自己,端明崇又没有说自己同意了立妃,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岁晏又往前试探着进了一步,轻声道:“那殿下对此事,是如何看的?”
端明崇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此事?”
今日早朝,皇帝单独留下端明崇,询问他枢密使江知院的二小姐若是同岁珣婚配,是否门当户对,端明崇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内阁中忙于政务,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人传他要立妃的流言,当即也没想太多。
他想了想,才道:“我觉得甚好。”
岁晏笑容一僵,几乎要破音:“甚好?!”
端明崇不明所以:“年纪到了,自然都是要娶妻生子的,人之常情罢了,这有什么好诧异的?”
岁晏如遭雷劈,愕然地看着端明崇,嘴唇抖个不停,负心汉这三个字几乎被他写在脑门上。
端明崇没想到他会这么大的反应,诧异道:“怎么了?”
端明崇突然回想起来当年岁晏经常软糯地冲着岁珣撒娇,他还从没见过有哪个那么大的弟弟像岁晏这般依赖兄长,当即就有些暗暗心惊。
岁晏这对岁珣的依赖感也太重了,竟然连哥哥娶妻都不愿意。
岁晏气得眼红,苍白的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端明崇想了想,还是劝道:“阿晏,我瞧你年纪也不小了,就算关系再亲密,对这种旁人的终身大事,还是不要太过插手的好,要不……”
要不回来问问岁珣到底是如何想的,如何?
端明崇的最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岁晏再也忍不了的直接起身,伸手一把将端明崇手边的杯盏挥到了地上。
杯盏四分五裂,摔了个粉碎。
端明崇被他突然发难搞懵了,愕然看他。
岁晏:“成成!成你的亲去吧!”
岁晏余怒未消,捂着一只眼睛拂袖而去,只留端明崇一人在原地满脸懵然。
岁晏被气得双眼发蒙,快步跑回来偏院,心跳如鼓。
他抚着院中的樱树微微喘息着,按着胸口喃喃道:“不能动怒,不能乱想,不能不能。”
这三年来,岁晏每日吃吃喝喝,小打小闹,过的极其滋润,再者有君景行在身边,郁结的症状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种病没办法用药直接治,平日对身体也没什么损害,君景行只得给他开一堆安神散,并且回回来都要叮嘱他切忌胡思乱想忧思过虑。
上一世岁晏遭遇的那些造孽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压过来,几乎将他整个人给逼崩溃了,他刚开始重生那段时日极其严重,每日都琢磨着要如何花样寻死。
直到后来遇到端明崇才好了许多,而且三年来从没犯过。
但是现在却被端明崇短短几句话逼得要发病。
岁晏一边安抚着自己的呼吸边胡言乱语地自我安慰:“看开点看开点,他既然真的要成亲,要么说明他对我没有丝毫感情,要么就是他就是个棒槌。”
这么一想,岁晏似乎有些释然了。
“对,他就是个棒槌,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我这么好的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我?”岁晏开始胡言乱语,他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选一些看似有道理实际上狗屁不通的话来安抚自己,省得自己犯病。
“只有二傻子才不喜欢我,我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
“我长得那么好看,腰……腰还又软又细……”
“如果有人看不上我,那是他们的损失,对,损失,他们之后一定会哭着喊着认错的,可是我就不搭理他们了,跪地求饶也不成。”
他正自己嘟囔着一些有的没的自欺欺人,君景行从一旁的房间走出来,手中拿了个手炉,似乎要给岁晏送去。
他一走出来,瞧见扶着树微弱喘息的岁晏,愣了一下,道:“你怎么在这儿?”
岁晏眼睛发昏,抬起头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来君景行,他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我问你个问题,你认真回答。”
君景行走过来:“嗯,问吧。”
岁晏:“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君景行连个顿都没打,一字一顿,没有半分犹豫。
岁晏:“……”
岁晏喃喃地按着胸口:“对了,这就对了,只有傻棒槌才不喜欢我,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君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