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泥蛋黄
殷寻问张开了口,却是吐不出半个字,他实是没脸将那些话当着受害人的面再说一遍。
看殷寻问脸色清清楚楚地写着“往事不堪回首”几个大字,阮昧知的心,直接掉冰窟窿底下,捞不出来了。阮昧知认命地叹息一声,问道:“你准备如何安排我?”
“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再服侍我了。”殷寻问想要强作无所谓地笑笑,却是只能半垂了眼,用生硬无比的口气将话说完。
“然后?”阮昧知苦逼着脸等判决。
“今后你就在玄明殿中尽情修炼吧,想要玉简丹药什么的只管跟我说。”心中的愤懑再压不住,殷寻问眉眼发梢都散发着彻骨的寒气。
这算是……软禁?养肥了再杀么?阮昧知直面着殷寻问那越来越吓人的气场,不敢再多问,点点头说了声:“多谢。”转头自觉地回房呆着去了。
殷寻问看着阮昧知头也不回地离开,终于明白,阮昧知过去不过都是在强颜欢笑,自己这些年终究是……亏欠了他。
阮昧知躺在绵软的床上,指尖勾住帐子上垂下的流苏,无意识地缠卷着,直到将那一缕缕搅成乱七八糟的一团。详情暂不可得,阮昧知只能从殷寻问对自己的处罚逆推原因,处罚非常宽松,仅仅是将自己丢到一边养起来,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是,殷寻问父子掌握到的情况性质并不算恶劣,仅仅知道自己会借着伺候之机谋取利益罢了。二是,虽然殷函子想要处理掉自己,但殷寻问念及旧情,违抗父命,只是把自己隔开了事。
这两个结论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了一件事,殷寻问将是最佳突破点。阮昧知得了结论,不再惶恐,直接钻进被子,准备睡一觉再说,等他睡醒,殷寻问的心情也差不多平静下来了。那时,才是他套话的最佳时机。
殷寻问神识一扫,发现阮昧知居然直接睡觉去了,心情那个纠结啊。自己在这里各种痛苦,结果那家伙居然还有心情去睡觉!都筑基期了还睡什么睡?与其浪费时间去睡觉还不如抓紧时间修炼。还是说,阮昧知知道不用再伺候自己的好消息后,觉得今后有的是空闲修炼,于是有闲心睡觉了?
面对着残酷的一幕幕,殷寻问纵是如鲠在喉,也只得将种种郁结化为一声叹息,默默咽下。殷寻问转身往书房走去,修长的手在冰冷的木门上轻轻滑过,有些怔愣,往日里,某人总会抢先一步,替自己推开门,然后笑嘻嘻的说一句:“主君请……”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殷寻问一时间竟是忘了用神识,像个凡人那样急急地转身,开口唤道:“阮……”
“主君。”白衣的女子恭敬行礼。
“白檀,你来做什么?”殷寻问瞬间敛起所有情绪,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少主。
白檀轻声道:“婢子见主君眼下身边无人伺候,便冒昧前来问一声,可要婢子暂代一下阮公子的职责?”
殷寻问沉吟片刻,终于艰难开口:“阮昧知今后都不必再伺候我了,他的活都由你和于晓鱼接手。”
白檀本是想来捡个漏,没想到却收获了这么大个馅儿饼,差点当场笑出声来。阮昧知这是被主君厌弃了吧,肯定是被厌弃了吧!苍天有眼啊,阮昧知,你也有今天!
白檀辛苦地憋着笑,为主君推开门,躬身道:“主君请……”
殷寻问的视线在薄薄的门扉上轻轻扫过,只觉得索然无味。
殷寻问信手取了块玉简,斜倚在软榻上闭目看了起来。两个时辰后,他的心神已是彻底沉了进去……
白檀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细细打量自家少主,她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移上殷寻问的身躯面庞,然后,不可遏制地,红了脸,小鹿乱撞,一时间竟是有一种甘愿舍了性命不要,只求在那淡色的唇上轻轻一碰的冲动。但她到底还是不敢,眼前这少年,纵是闭着眼,依旧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有些人,生来便是要睥睨苍生的。
“阮昧知,倒水来。”
白檀正发着呆,闭目读玉简的殷寻问却是忽然开了口。
白檀一愣,随即放轻了脚步,走向一旁的茶具,观察了整整两年,私下将阮昧知伺候人的技巧练习了一遍又一遍,她还不至于连冲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白檀轻手轻脚地将茶冲好,红着脸捧到殷寻问手边,紧张又期待。
殷寻问信手接过,轻啜一口,继而蹙起了眉。
“这茶怎么……”殷寻问张开眼,才发现,眼前这人并非阮昧知。他竟是忘了,阮昧知已是不在他身边了。
“这茶不好么?”白檀小心翼翼地问道。
殷寻问放下茶杯,只平平淡淡地说了句:“远不及他。”
白檀的心都要碎了,想她暗中特地找家族帮忙,苦学两年,结果却得了这么个评价,太欺负人了。
不过这倒也怪不得白檀,虽然她用的茶叶和阮昧知来源相同,但阮昧知一般都会先将茶叶丢在玉玦里用纯阴之气温养着,然后偷渡到自家储物袋中,冲泡时再取用。在蕴含着纯阴灵气的茶叶面前,一切技术流都是渣。
“罢了,你会按摩么?”殷寻问敛目,他总是要习惯的,习惯他人的伺候,习惯没有阮昧知的日子。
“会。”白檀赶紧点头。这个她练过,而且颇受好评。
殷寻问沉默半晌,伸出手,冷冷吩咐道:“按。”
白檀深吸一口气,欢喜地握住了殷寻问的手,开始动作。
殷寻问眉眼间的不耐之色随着白檀的动作越来越重,结果白檀才刚捏完拇指穴位,就被他一把拍开。殷寻问第一次意识道,原来他根本就无法忍受阮昧知以外的人在他身上搓来揉去。
白檀有些不甘道:“不知婢子有那里做得不够好,婢子一定努力改善,让主君满意。”
“退下。”殷寻问无心理会这女人,挥挥手将人直接打发了下去。
殷寻问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离不开那个人了,只是不知那人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念随心动,殷寻问的神识散开,然后发现阮昧知已经睡醒起身,现在正在院子里烤番薯吃,吃得眉开眼笑的……
殷寻问纵是有再多的歉疚这会儿也统统化为了欠揍,阮昧知你个没心没肺的负心汉!
殷寻问一拂袖就冲到阮昧知跟前去了,嘴角微微一扯,出语成冰:“你倒是开心得很。”
阮昧知尴尬地抹抹嘴,诚恳道:“呐,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最后能不能万事如意呢,是不能强求的。你这回肯定被我伤了心,我也知道,呐,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如果不开心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舒服点。你肚子饿不饿啊?我煮碗面给你吃,吃完了我们好好谈谈。”
第79章 转战小正太
“谁……谁要哭啊!”已经认定自己是个男子汉的殷寻问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瞬间炸毛:“还有,吃面是怎么回事?你这会儿还没吃饱?!我才不信你这吃货会特地为我下面。”
“我在你眼里难道就这么没良心?下个面而已,你居然还怀疑我的动机!”阮昧知忍不住开始琢磨,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到底是有多没下限。
阮昧知不说还好,一提这点殷寻问就更悲愤了,双眼刷刷地往外射着冰刀:“你怎么不是没良心,我在那里辗转反侧,你在这里好吃好喝,你的良心在哪里,狗嘴里吗?”
“可不就在你嘴里么。”阮昧知条件反射地迅速接话道。
“……”殷寻问一千零一次斗嘴失败,抿紧了唇对阮昧知怒目而视。
两人对视片刻,眼中忽然不约而同地带上了笑意,这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气氛嘛!
注视着阮昧知弯弯的眉眼,醍醐灌顶般,殷寻问突然从之前那诡异的负疚心理中解脱了出来。他尚年轻,也许需要他人的指点,但他不需要他人来对自己的事指指点点!无论别人怎么看,他和阮昧知的事,只有他和阮昧知才清楚,才有资格评判。
殷寻问一直紧拧的眉渐渐舒展开来,一丝明悟浮上心头。难怪他无法对阮昧知直言父亲所说的话,难怪他看得阮昧知开开心心地接受自己的安排那么愤怒。他终于明白,他真正在恐惧的是什么了——他怕阮昧知也觉得自己要他做的事是对他的侮辱。
所有人都可以说他对不起阮昧知,说他折辱了阮昧知,唯独阮昧知不可以,因为他给阮昧知的那颗心,是真的。
殷寻问神色的变化都落在了阮昧知的眼里,阮昧知暗喜,得手了!他一开始故意说那么段TVB的经典台词,就是想要逗殷寻问吐槽,进而让两人间的气氛恢复到往常一般。在熟悉的环境下,人的心防会不自觉地降低,在殷寻问已经对自己心存芥蒂的现在,唯有先破防才好套话。
解开心结,殷寻问也不再纠结,大大方方地将父亲告诉的话转述给了阮昧知听。现在的他,已经有勇气去迎接阮昧知给的答复。他相信,阮昧知不会让他失望。
阮昧知一脸血听殷寻问复述完毕,真心给伟大的混元宗掌门跪了,神逻辑啊有木有!汪精卫都让他给塑造成民族英雄了有木有!欺骗广大观众感情误人子弟顺便还射了无辜路人一膝盖啊有木有!
“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殷寻问认真地看着阮昧知。
“你爹他别是受了什么刺激吧?”阮昧知委婉道:“我们俩在这儿过得好好的,他跑来横插一杠子,没事找事,绝对是因为羡慕嫉妒恨咱俩的感情好。”
殷寻问清楚,出于孝道,自己这种时候绝对不该开心,但他还是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他就知道,阮昧知手里捏着他的真心,又怎能不懂他对他的心意?不是轻视,更不是折辱,他不过是,喜欢他而已。
“行了,误会解除了,为表庆祝,我们一起去洗澡吧。”阮昧知拍拍殷寻问的肩,长舒一口气,还好,只是有惊无险。
“你除了洗澡还能有点别的追求吗?”殷寻问将他的爪子拍开,鄙夷道。
“有,那就是帮你洗澡。”阮昧知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殷寻问被阮昧知的郑重其事打败了。
“对了,看你反应不像是猜到了父亲所说,那你之前怎么肯定我这回被你伤了心?”回归理智的殷寻问敏锐地掐住了阮小蛇的七寸。这防是被阮昧知给破了,但从感性状态恢复到理性状态的殷寻问,忽悠起来,难度却是更大了。
阮昧知也不是好欺负之辈,当即打了个圆滑的太极:“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要是还看不透你的喜怒哀乐,岂不是白混了。”
“你能看出我的情绪不难,问题是,你如何会觉得我是被你所伤。明明之前你根本就不知就里。”殷寻问神兽的直觉告诉他,这里,有问题。
“你一回来就逮着我问‘你恨我吗’,我能不知道你是冲着我来的么?”阮昧知冷汗淋漓地含糊道。
“别想糊弄过去。你懂我在问什么。”殷寻问穷追不舍。
“好吧,我坦白,之前我以为你爹告诉了你我的恶行,你是在找我算账来着。”阮昧知无奈道。
“什么恶行?”殷寻问有点小兴奋。难得抓到一次阮昧知的小辫子,太不容易了。
“比如趁你晚上睡着时,对你亲亲摸摸什么的……”阮昧知故作尴尬道:“我以为你父亲发现了才不让我当你贴身侍者的。”
这家伙居然大晚上地跑到自己床边……殷寻问想到那场景,不由得微微红了脸,低声嘟囔道:“这算什么恶行?”
看着殷寻问那红玉一般的耳根,阮昧知恶劣地凑到他耳边,故意哑着嗓子道:“那你说,要是你爹知道我这么对你,会不会将我当妖兽一样隔离开来。”
殷寻问迅速道:“他……他不会知道的,他若用了神识,我会察觉。”
喂喂,少年,你这是在鼓励我夜袭你么?!阮昧知黑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除了半夜爬床外你肯定还干了别的好事。”殷寻问盯住阮昧知,打破沙锅问到底:“你我都心知肚明,若仅仅为了这种小事,我是不会找你算账的。”
什么叫半夜爬床这种小事啊……还有,这时候你不是该捂脸羞涩呐呐不能语么,这么逻辑清晰地审问,太不符合你青涩少年的身份了,小寻!阮昧知此时分外怀念当初的日子,原来无言以对的时候,只要让这小子害羞就能顺利过关了。哪像现在!唉……到底是哪个混蛋带坏的这家伙,你还我单纯羞涩的小寻来!
看着阮昧知欲哭无泪的可怜小模样,殷寻问摸摸阮昧知的头,轻轻道:“罢了,放过你这一回。”
殷寻问隐约知道阮昧知有事瞒着他,他不欲逼问,他相信阮昧知总有一日会对他坦诚。他笃信,阮昧知无论如何不会害他,他给阮昧知的心是真的,阮昧知给他的,又何尝不是?
谈完心,殷寻问也不再打搅阮昧知吃饭,转头往外走去。
阮昧知自觉跟上。
脚步顿住,殷寻问侧眼看他站在自己的后侧,忍不住挑了眉:“你不必再伺候我了。”
“为什么,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么。”阮昧知委屈道:“主君,你不会是想用这个来逼供吧?”
“当然不是,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就算你交代清楚了,我也不会让你再伺候我的。我虽不赞同父亲所言,但他有些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你堂堂一个筑基期修士,被我呼来唤去,确实有些不成样子。”殷寻问叹息:“纵然我对你并无半点轻视之心,但这对你依然是有些折辱了。”
求,求折辱……阮昧知一把揪住殷寻问的袍袖,泪眼汪汪:“我!不!要!”
“为什么?”殷寻问诧异道:“有了更多的时间来修炼,对你而言,更好不是么?之前我不让你当侍者时,你不也开开心心该吃吃该睡睡的么?”
更好个毛!哥要的是阳气啊阳气!阮昧知苦大仇深地瞅着殷寻问:“我之前那才不是开心,我那是强颜欢笑,强迫自己做吃饭睡觉这种筑基期本无需去做的琐事,来逃避残酷的现实。我签的是侍者契约啊主君,你不让我干活,对我这种敬业之人的身心是一种多大的摧残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殷寻问老实道:“你该明白,我痛下决定全是为你好。还是说,你一定要做我侍者,有什么别的原因?”
阮昧知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表现过头,引人生疑了。现在,自己必须给出一个让殷寻问信服的理由,不然,就等着原形毕露吧。
能让人信服的话一般而言有两种,一种是实话,另一种,是心里话,并非自己心里的,而是对方心里的,每个问话人心中都会有一个隐隐期待着的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有多么不靠谱,只要说出,就会被接受,对方自会在潜意识里将答案补全然后全盘接受,只因为,满足内心所求是人之本性,人们也许会对他人的欲望警惕万分,但对自己的欲望却总是一再纵容。正如,有哪一个被男朋友夸了很可爱的女孩,会觉得对方是在说谎呢?
作为一个精通察言观色的小商贩,阮昧知很快就猜到了殷寻问心中所求的那个答案。痛下决定是么?你都痛了,我又怎么好意思不痛呢?
“我……其实我也说不好是因为什么。一听你说不要我当你侍者,满心里就只剩下了拒绝的念头,管他什么理由都成,只要你收回之前的话就好。”阮昧知深谙说话留一半,让别人脑补结论去吧的真理。
“昧知你……是说真的?”殷寻问愣住,呆呆地看着阮昧知,眼中闪耀着琉璃炙火般的璀璨光彩。
阮昧知浑然未觉,继续投入地演戏:“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不想和你分开,哪怕只是一寸的距离。”
像是被阮昧知话中的深意点燃了火,有什么在脑中轰然炸响,殷寻问着魔一般盯着阮昧知开合的唇,呼吸停滞,心如擂鼓。脑子里一时间充斥满了阮昧知给他讲的那些故事,关于欲望和……爱。他想吻他,他竟是想吻他!
“怎么了?”被人以充满食欲的目光盯着,阮昧知神经再大条也不由得起了寒战。
“没、没事。”殷寻问有些仓惶地别开视线,匆匆离去。
阮昧知挠挠头,有些迷惑,按理说不该是这反应啊。
阮昧知以为殷寻问内心深处所求的是一个亲密挚友,他压根没料到,这个被自己一手带歪的孩子,心中隐藏着的却是另一种渴求。殷寻问就着阮昧知为他量身定做的谎言,所补全出的,不是友情,是爱情。阮昧知要是知道自己这个鱼饵勾出的是一颗爱慕之心,多半会哭着跪求后悔药的,带歪青少年已经很遭雷劈了,掰弯青少年一定会遭爆菊的!
殷寻问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有些不知所措。纷乱的情绪从心底涌上,乱流一般冲击着所剩无几的理智。他还记得,阮昧知跟他说过,欲望,就是想上一个人,爱,就是想上一个人一辈子。而上床这种事,往往是从一个吻开始。自己想吻阮昧知,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想和阮昧知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