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十四洲
他们离开时,布下了所能布下的最结实的结界,离开时,也确保把所有巫师都从此处引开了。
谁屠灭了桃花源全村?
而……为何又是这样的手段。
没有骨骸,没有尸体,只有血。
整个村子,外面的田野,全是血。
——而血迹已经不新鲜,已经凝固了,当没有凝固时,又是怎样一副血流成河的景象?
林疏眼前一晃,忽然想起上辈子,上学路上,马路中央发生了车祸。
现场已经被清理了,血还没有被擦干净,一大摊深色的血迹以不规则的淌在路中央,显眼极了。
他那时想,人的生命,也不过是这么一滩血。
可是现在,看到这一滩滩的血迹,他眼前却浮现起大娘、邻居的音容笑貌,乃至灰狗子“汪汪”的吠叫声。
厨房的门是关着的,仿佛大娘下一刻就会推门出来,一手端一碗雪白鲜美的鱼汤。
他眼眶发涩,一时之间,恍惚得几乎要站不住。
萧韶道:“是很阴邪的巫术。”
林疏点点头。
不仅阴邪,而且非常厉害。
他去看萧韶。
萧韶看着那滩血,许久无言。然后,他往房间走去。
房间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整整齐齐,桌上陶瓶里甚至还插着一支未萎的白梅。
桌面上,多了个东西。
他们走过去。
萧韶拿起它——那是一枚珠子。
一枚留影珠。
桃花源里,自然没有这样的东西。
只可能是——屠村的那个人留下的。
萧韶将灵力注入。
他们面前的空气虚幻了一瞬,然后——
刺耳的尖叫声,痛呼声在这一瞬响起,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
画面是由上往下的,照着地面。
一个人体忽然化成了一汪一汪的、浓稠的血,“噗”一声泼在了地上。
一个声音道:“尊主,要收拾么。”
“不必。”这声音有种奇异的腔调,与一种神秘莫测的沙哑。
一双脚踩过这滩鲜血,深紫色的靴子,蔓延上了殷殷的血色。
这人的衣摆是同样的、近乎于黑的深紫,其上有一些纠缠不清的、狂乱的巫咒纹路。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世间……本无清净之地。”
第一次出现的那个声音继续道:“尊主,要去青冥洞天么。”
尊主道:“无趣。”
影像戛然而止。
留影珠化为碎屑,从萧韶的指间淌了下去。
林疏道:“是谁?”
萧韶:“大巫。”
北夏有一位陛下,一位尊主。
陛下是北夏的皇帝,尊主……是北夏的大巫。
大巫出关了么?
大巫将这枚留影珠放在了他们房间的桌上,又是用意何在?他知道他们会回来?是为了让他们看到么?
而那些惨呼、尖叫之声,是在拷打折磨么?
林疏不能去想,一想,眼前就看到大娘化成了一滩粘稠的血。
会痛么?
会……非常恐惧么?
他的心脏被什么揪了起来,一抽一抽的痛。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桃花源没了。
所有人与物,都成了血。
而他们的死,是不是,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若是他们从未踏入过桃花源,从来不知道桃花源的存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是不是就会这样,永远、永远地存在下去?
他的手指掐紧了掌心。
萧韶握住他的手,用手心覆住了他的手背,然后把他揽进了怀里。
林疏靠在萧韶胸前,闭上了眼睛。
他眼前一片血海,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震耳欲聋。
萧韶缓缓抱紧了他。
林疏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清醒地意识到,他无所忧虑,无所念想的少年时,在这一天,在这片血海里,彻彻底底宣告结束了。
他的,和萧韶的。
他从没有真正出世,从前出世,只因不曾入世。
他在那条清溪里汲了水,捧着瓷碗喝了大娘熬煮的汤,便已是这世中的人了。
在世上,逃不过七情五感,也逃不过造化弄人。
萧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伸手抓住萧韶的胳膊。
萧韶道:“会有一个交代。”
林疏道:“大巫不是为青冥洞天而来。”
萧韶:“亦不是为追捕你我。”
若是为了青冥洞天,大巫不可能不进。
若是为了追捕他们,他们现在却又还有命在。
萧韶道:“拒北城。”
大巫出关,一路南行,不可能没有谋划。
而桃花源上下几百条人命——
他们分开,走到村口,向南行去。
出了山,寒风扑面,外面落了细碎的雪,而桃花源就这样隐于连绵起伏的山脉中,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林疏回头望隐隐青山,又想起《桃花源记》。
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遂迷,不复得路。
第125章 雪原
十二月, 天寒地冻。
出了桃花源的地界, 眼前便一片荒疏。
万叶凋零, 枯木林立,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时有寒鸦栖息。
林疏闭上眼, 眼前全是血流成河的桃花源。
他此前二十年的生命中,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即使是当年,接到师父去世的消息, 他也只是觉得天地寥落, 世上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因为师父的仙去是不可避免,终会发生的事情, 而桃花源不是。
生离死别,竟在顷刻间。
而这桩血案, 虽是大巫一手造成,却也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他正出神, 忽听萧韶道:“大巫此人,阴沉叵测,行事诡奇, 不可以常理揣度。”
大巫在屠杀全村时, 说,世上本没有清净之地。
是因为他厌恶清净之地么?
不然,桃花源中的人们,又有何辜呢?
杀人对这位大巫来说,似乎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情, 他想杀,便杀了。
萧韶道:“南夏与大巫,终有刀兵相见之日,或许已经不远。来日……必将手刃此人,告慰村人。”
听了这句话,林疏忽然感到,自己已经无法脱离南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