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十四洲
林疏重新缓慢回到被子里,对随之而来的鸦言鸦语充耳不闻。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被花言巧语所迷惑了。
能让他从被子里出来的只有他自己。
他最后还是出来了。
顺带从床头摸到了自己的芥子锦囊,把那面因缘镜子拿了出来,怼到萧韶眼前。
然后问萧韶:“现在是什么?”
萧韶:“还是血。”
这就有些奇怪。
镜子有一些预知未来的功能。
最开始,萧韶在青冥洞天里第一次看到这面镜子时,就说,看到了血。
后来桃花源被大巫屠灭,他以为那时桃花源的血就是萧韶所见的血。
但在那之后,萧韶说,还是血。
于是到大巫的塔顶,看见翻腾的血海。
他认为这就该是萧韶镜中所见的血。
但现在,萧韶说,还是血。
林疏把镜子转回来,看。
还是婚房。
还是胸口被插了什么东西的自己。
那东西的形状,却看得有些清楚了,尖锐的,像荆棘的尖刺。
而镜中的自己的目光,依然是那样清明温和的。
这人像是自愿的。
罢了。
林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他有点不争气。
但再想想镜子外的自己,也并没有比这人争气。
萧韶要什么,就给了。
也许确实有一天,在凤凰山庄的那张床上,萧韶想要他的命。
那他大约也是会给的。
萧韶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林疏一直没有对萧韶说过这件事。
但他昨夜实在是被欺负得狠了,觉得有点委屈,便鬼迷心窍一般,说了出来。
“看到你在我心口插了一刀。”
萧韶似乎微微怔了一下。
然后道:“……我不会。”
林疏用事实说话:“昨晚你还掐了我的脖子。”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昨夜,青冥洞天里看不出日夜,他总觉得其实已经过了很久。
萧韶直勾勾看着他,半晌,道:“那时你想逃。我想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是什么变态言论。
林疏并不想搭理他。
萧韶继续进行一些变态发言:“天下之大,全是肮脏血海……我想长久住在你身边。”
林疏报之以起床,穿衣,洗漱。
穿好流雪白衣,扣上素银宽束带,镜子里俨然是一个得体的正经剑修。
昨晚被萧韶弄到崩溃,萧韶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的人是谁,他不知道。
林疏转身回去,见萧韶也已经起身。
他散着乌墨长发,华美外袍半束,坐在床边,半倚床柱。
乌沉沉的眼睛,望着自己,又有些不正常。
林疏走近。
萧韶道:“又慢了。”
林疏知道他在说心跳。
心跳彻底停住的那天,就是萧韶离开俗世,与血海同化的那一天。
而让他回归活人的方式,大概就是,和林疏在一起,如影随形那种在一起,或是更加密不可分的那种在一起。
他说林疏无恨无怨,是世间唯一一处清净之地。
林疏又走近了一些。
萧韶抬头看他,说:“仙君,不能走。”
林疏眼前再次雾气泛起。
对萧韶,他是无法不予取予求的。
萧韶说他对世间万物用情太浅。
但世间万物,二十年来,又何尝对他假以辞色。
直到有萧韶待他好。
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被人放在心尖。
现在萧韶以身饲血海,想要仙君的垂怜。
他便又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被人信慕。
鬼使神差地,他朝萧韶伸出手。
萧韶接住他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触。
然后仰头看。
——那样执迷不悟的眼神。
仿佛信众索要神眷,众生等待恩典。
林疏俯下身抱他,然后被萧韶带到床上。
没有做什么,只抱着,也没有说话,光阴好似静止。
只是相互之间愈抱愈紧,仿佛相依为命。
第172章 邪性
也不知抱了多久, 终于分开, 又拉拉扯扯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林疏先从床上起来, 睨着萧韶。
萧韶衣衫不整地起来,倚在床柱上,懒懒整着衣领。
他这身黑袍极为华美, 暗纹里隐隐流淌着深红,衣袂铺开来,邪性四溢。
林疏离萧韶近了一点儿, 看他的眼睛——眼睛的轮廓还是那样, 眼尾微微上挑,面无表情时是很凌厉的线条, 笑起来,微微弯一下, 又像有桃花在流转。而原本墨黑的眼瞳,此时看去, 竟也像之前的大巫一样,在深处有一丝殷红的血色在涌动。
只不过,论起长相来, 萧韶就要比大巫华丽张扬得多了。林疏心说幸好这个世界只有仙道, 不然萧韶这么一张脸和一身打扮,可以直接去魔界登基。
他正想着,就见萧韶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然后伸手扣住他下巴, 将他按在了床柱上。
林疏心想你不好好去魔界登基,非要来针对我。
萧韶低头看他。
林疏面无表情地回看。
良久,萧韶问他:“在想什么?”
林疏:“没有什么。”
萧韶:“我不信。”
林疏:“你要信。”
萧韶就勾唇笑了笑。
那么一丝危险的笑,仿佛要吃了他一般,让林疏有点想后退,但后面是柱子,他并不能退。想溜走,现在修为不如人,也无法溜走。
他心想世事实在是过于无常,自己能打过萧韶的时候,此人是个虚弱的小凤凰,没舍得下手打,现在小凤凰羽翼已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乌鸦,眼看是打不过了。
萧韶抬起他的下巴,声音很低:“……还在想。”
林疏心想糟了,自己这么多年练就的面上一言不发,心里自言自语的功能,终究还是要被发现么。
正想着,就眼睁睁看着萧韶的神色愈发不悦,听着萧韶的声音愈发危险:“你一直喜欢和自己说话。”
确凿是被发现了。
似乎还是早就被发现了。
林疏有点心虚。
就见萧韶勾了勾薄唇:“想撬开你的脑袋。”
林疏:“?”
萧韶继续道:“或者挖出你的心脏。”
林疏:“我觉得不妥。”
萧韶低下头,俯身在他耳边,声音里像含着雪:“我想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