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十四洲
但假使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并不是姐姐,而是兄长,那定然要和萧韶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当皇帝,留下朝臣、诸侯们各自茫然。
后位空悬,尚且可以向皇帝上书,若是帝位空悬,大臣们恐怕就要呆若木鸡了。
林疏腹诽罢凌凤箫和萧灵阳,注意力回到凌凤箫身上。
见他望着殿门,眼中似有怅惘。
许是注意到了林疏的目光,凌凤箫淡淡道:“从小到大,我住在凤凰山庄,虽与他只见过几面,但父皇待我很好。”
林疏:“……嗯。”
他没有爹,不知道有爹的人怎样想。
凌凤箫虽然和皇帝只见过几面,但还是有一些感情在的,算是亲人。
但是亲人生命垂危,终归不是一件会使人高兴的事情吧。
大约过了一刻钟,殿门大开,萧灵阳走了出来,但竟没注意到他们,扶着殿门旁的柱子,喘了几口气。
他面色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踉跄,林疏觉得可能是即将继承皇位,有点绝望。
凌凤箫咳了一声。
萧灵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看了看这边,看到凌凤箫,有点不自然地垂下眼:“姐。”
凌凤箫走过去:“父皇还好么?”
“父皇……还好,”萧灵阳道:“刚才很有精神,现在有点不行了,我觉得是回光返……”
凌凤箫冷冷看了他一眼:“慎言。”
萧灵阳没说话。
林疏看到他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刮着柱子,是很焦虑的一种动作。
凌凤箫显然也注意到了:“你怎么了?”
萧灵阳摇头,逃一样地溜了,溜得飞快。
林疏:“……”
凌凤箫:“该打。”
他走进殿里。
皇帝躺在床上,面色衰败,呼吸浊重。
方才他不许任何人入内,现在萧灵阳已经出殿,禁令解除,侍女们鱼贯进来,皇后也站在了屏风后,绰约的一个影子。
这可能就是性别上的不同了,林疏想。
凌凤箫穿着女装,固然可以拥有与皇后相差无几的样貌,但却终究只能是霸道凌厉的大小姐,不会有这样端庄丰润的仪态。
萧韶随时可以去魔界登基,而皇后只需一个屏风后珠帘下影子,就是母仪天下的模板。
她就那样站着,不动,只看着。
皇帝的眼睛睁开了,浑浊的眼神望向凌凤箫,咳了几声,声音像拉坏的风箱:“……凤儿?”
凌凤箫走近,跪在他床头:“父皇。”
皇帝颤颤巍巍伸出朽木一样的手,似乎在比划凌凤箫的轮廓。
“你……这么大了。”皇帝道:“像阿锦……年轻时的样子。”
说到“阿锦”这么一个字眼,皇帝忽然梗了一下,艰难地向四处望,然后整个人的神态都混乱起来:“阿锦……阿锦呢?”
锦,这个字,林疏听过的。就在三个时辰前,凤凰庄主说了一个人,“锦妹”,按照语境,这个“锦”,只得就是皇后。
可皇帝喃喃地念着“阿锦”,皇后却始终就站在那里,不动,亦不上前。暗香袅袅流动,白色的烟淌过她身边,缠绵地绕一会儿,继而轻轻散了。
直到凌凤箫望向那里,轻轻道:“母后?”
皇后缓缓步出屏风后。
她衣服质地如同西天的烟霞,随着步履,凤冠的流苏轻轻晃动,华衣曳地,像夕晖中的云,或凤凰尾羽最末端的流金。
却看不清神情,仿佛隔了一层雾。
皇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方向,流露出如痴如狂的神色。
凌凤箫退后。
颤颤巍巍地,皇帝握住了皇后的手。
从神情和语调来看,他已经非常不清醒。
皇后低头看他,神色似乎只是淡淡。
这样的情形,无论如何,不是后辈所能看的场景。
凌凤箫带林疏退出殿门,将其轻轻掩上。
掩上的那一瞬间,他听得一句。
“阿锦,我……对不住——”
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过半炷香的时间,忽听得殿后丧钟连敲九声。
另有令官一声唱叹。
“陛下驾崩——”
第177章 凤凰来仪
钟声落下。
宫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林疏没有跪。他身是方外之人, 不必跪, 凌凤箫也没有要他跪。
他便站在宫苑的桃树下, 看凌凤箫带着萧灵阳跪在最前方。
肃穆的氛围里,时间仿佛静止。只是,突然听人惊呼一声。
原本跪了一地的宫人、臣子, 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来。
现在正值正午,原本是日头当空的大好晴天,西方天际却忽然蔓上一层红云。
红霞满天, 如同煌煌锦绣, 云中隐隐有乐声传出。
不知哪一个宫女“呀”了一声出来。
只见红云之中,隐隐约约有个东西在动, 是个飞鸟的形状,随着它的运动, 那漫天的红云也随之舒卷——终于,半刻钟之后, 人们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只颜色赤金的凤凰。
云海中,不知远近,只觉得那凤凰身形极大, 身姿优雅, 在红云中悠然穿行。
倏然间,一声清澈长鸣响彻云霄——
没有人听过这叫声,但那神异的感觉贯穿了每个人的脑海,谁都不会怀疑这是上古传说中的神兽凤凰。
下一刻,那美丽的凤凰自西边天际缓缓振翅起飞, 向着这边而来,愈来愈低,愈来愈近,它的翼翅振动间落下流星一样的火花,缓缓落在宫苑的、红墙上,继而像是虚幻的光芒一样,缓缓散了。
一个巨大的凤凰虚影,缓缓落在帝后所居的宸极殿上,驯服地低下头,再发出一声长鸣后,渐渐消散。
众人哗然。
一片哗然声中,只听负责扶乩、占星、历法的礼官道:“天降异象,凤凰为上天之使,此番必定有所喻示!”
也有人说:“吉兆!我大夏之幸!”
亦有担忧之声:“这异象,出在这……之际,不知究竟是何意味啊。”
林疏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点不科学。
他看向凌凤箫,却见凌凤箫蹙了眉,振袖起身,快步走入了大殿中。
但见他身形挺拔,行走间红衣飞荡,姿仪不凡,倒是和那幻象凤凰有几分相似。
凤凰,凤凰。
和凤凰山庄又会有什么关系?
林疏来不及多做他想,只知道凌凤箫这人自从身承怨气后,情绪不稳,离不得他。他便稍施法术,踏起凌波步法,也飘入殿中,隐身在大殿顶端的梁柱上。
只见凌凤箫快步走至皇帝的床前:“母后!”
皇后坐在先皇的床边,宽大的裙裾流霞一样铺开,手中一柄鲜红色的血玉箫,看动作,似乎正要收起来。
见他来,皇后望着他,眼中神色很温柔,全然没有丈夫死去该有的悲伤。
“箫儿。”
“母后,”凌凤箫的神情却是有些严肃的,“您吹奏凤凰箫,引来天地异象,是何意?”
皇后手指缓缓抚过这柄殷红的玉箫,萧的形制很美,纹路古朴,似有上古遗风。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她缓缓念了一句古书上的辞句,声音柔和,像山间的醴泉,温和道:“我还小时,你祖母便交给我凤凰箫,说……以凤凰箫吹奏《箫韶》之乐,可引来天地间一缕凤凰残魄。方才我吹奏后,果如母亲所说。原来凤凰血脉,确有上古传承,并非妄言。”
“儿臣不解,”凌凤箫垂眸:“凤凰血脉确与常人不同,但母后为何要在此时验证?”
“来国都时,你母亲所说之事,可还记得?”皇后收起玉箫,问。
凌凤箫道:“记得。”
皇后看着凌凤箫,轻轻叹一口气:“箫儿,你过来。”
凌凤箫便到了皇后的身边。
皇后伸手去抚他的脸颊与头发:“一转眼,你已这么大了。”
凌凤箫没有说话。
“我虽久居宫中,却也知道,凤凰山庄历代以来,你是最出挑的一个。”皇后款款道。
凌凤箫道:“母亲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