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十四洲
所谓涅槃,只是他编造出来让盈盈安心的说辞。萧韶最后已经连人都算不上,更是因为皇后那件事自弃了凤凰血脉,何来凤凰涅槃?
但他又不得不去哄盈盈,于是想起那天在祭坛上捡到的那枚鸟毛。
他便拿了出来,金红色的凤凰羽毛,有金色微光隐隐流动,同时还散发着刚好不会使人灼伤的热度。
或许是凤凰山庄的某件宝物吧,他想。
“他是凤凰,”林疏把羽毛给盈盈:“这是我从他身上拔下来的。”
盈盈显然非常开心,研究了很久,最后把羽毛珍而重之地压在了他们两个的枕头下,才睡了。
借着窗外月光,林疏看了她很久。
他心中一片空无,想着长夜如许,或许以后都再睡不着了。
思及此,脑中却又浮现萧韶留下的那封信,信中要他不可晚眠。
他向来是听话的。
便闭了眼,什么都不去想,慢慢慢慢,竟也睡了。
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置身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不辨上下左右东西南北。
远处传来没有节奏的清脆“叩叩”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打。
他无处可去,便循着声音往前走。
最后,他眼前出现了一枚圆润的鸡蛋。
虽然,比寻常的鸡蛋大了很多,有小儿合抱那么大,但从形状上看,是个鸡蛋无疑——林疏当年在桃花源里也是喂过鸡的。
清脆的叩叩声就是从鸡蛋里发出来的。
林疏想,或许里面有个正在破壳的鸡崽。
但这个鸡崽可能没有力气,体质不好,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壳,半天下去,不见丝毫成效。
林疏废去无情道,又被萧韶逼着说了那么多句“喜欢自己”后,性格变得平和了许多,又兼现在养着三个孩子,不由自主对这种幼小之物——比如蛋里的鸡崽生出了怜爱之心。
他走到蛋前。
里面的鸡崽又“叩叩”了几下,然后,似乎没力气了。
林疏伸手,曲起指节,以相同的频率在蛋壳上敲了几下。
蛋壳里面果然又有了动静——鸡崽又敲了几下。
林疏也敲。
这样,应该可以鼓励到里面的鸡崽。
果然,鸡崽啄壳的频率快得多了。
林疏继续鼓励。
叩叩扣扣。
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
就这样孜孜不倦地敲着。
终于。
咔擦。
蛋壳上出现一道裂痕。
林疏继续敲。
出现第一道裂痕,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随着里面鸡崽的敲击,那条裂痕逐渐扩大,然后在某一个片刻,咔哒一下裂成两半。
林疏和鸡崽对上了目光。
一个大号的鸡崽,货真价实,和他以前见过的差不多。
毛绒绒的软毛,淡黄色,身子圆滚滚,一双小翅膀还没有长正经的羽毛,亦是毛茸茸的样子。
鸡崽歪头打量他:“啾。”
林疏把它从壳里抱出来,放在地上。
鸡崽抬爪试图走路,不料爪子还嫩,不会走路,焦急拍打翅膀,可惜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啾”一声跌在地上。
林疏笑了笑,怜爱地摸了摸它的头,抱起来,捏了捏淡粉色的爪子,继续放下,要他走路。
它似乎摔怕了,并不走,只是歪了歪脑袋,看林疏。
林疏把他抱在怀里。
鸡崽窝进他怀里,闭上眼睛:“啾。”
毛茸茸圆滚滚的的一团,散发着暖意,林疏也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就默默摸着它的毛,环视四周,心想自己这个梦也着实古怪。
周围白茫茫一片,林疏觉得不妥,这不是鸡崽生长所需的环境,应该有草地。
随着这个念头,周围景色忽然一变,变成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
行吧。
他就抱着鸡崽在草原上四处游荡。
刚出生的小东西都很嗜睡,这个鸡崽也一样,仿佛要在他怀里睡到天荒地老。
直到林疏意思有点模糊,意识到自己该醒来了,才把鸡崽放回壳里。
鸡崽似乎醒了,看了看他,光滑细嫩的鸟喙蹭了蹭他的手指。
林疏睁眼,天已大亮,神魂上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便起身,披上衣服,随意束了头发,书架里翻出来一本《周公解梦》,查阅与鸡相关的内容,满眼“升官”“得财”“大喜”云云无稽之谈,没什么意思,也就不再深想。
合上书,盈盈没在房里,问了宫人,宫人道小殿下去花园玩了。
他无事可做,便往花园去。
宫苑里,梨花似雪,东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忽听一声短促惊呼。
是盈盈的声音。
林疏蹙了眉,心中猛地一沉,往声音处飞掠去。
一个起落后,却见盈盈在池塘边被无愧死死掐着脖子,不住挣扎。
看那力度,无愧是下了死手。
林疏当即出手打退了无愧。
盈盈扑进他怀里,不住地咳嗽,噎了满眼的泪光:“我……只是给、给无愧,打个招呼……”
林疏安抚了她几下,把她放进青冥洞天,托师兄看着,然后看向了无愧。
无愧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没什么被撞破的躲闪。
林疏:“你在做什么?”
无愧不说话。
林疏蹙了眉:“你想杀死她?”
无愧对他笑了一下,伸出殷红的舌头,抵在虎牙的尖尖上,恶意十足地舔了一下。
邪异的气氛几乎凝成实体。
无愧确实是要杀死她,林疏毫不怀疑。
盈盈是同悲刀化形,一化形就是元婴的实力,无愧身为上古的妖兵,甫一化形便是渡劫——若是盈盈仍然不会说话,又或是他往花园来得迟一点,盈盈果真就会死在他手上了。
林疏深呼吸几口气,问无愧:“为何?”
无愧的眼神还是那样邪性,眼里似乎有血要滴下来,他缓缓开口,或许因着刚化成人形,说话还不熟练,语调很僵硬怪异:“因为我坏。”
“宫中之人何其多,你为何偏要杀她?”
无愧歪了歪头:“我不喜欢她。”
林疏:“为何?”
无愧似乎是想了想,开口道:“一个人,不能有两把刀。”
然后道:“也只能,有一个孩子。”
说到这里,他又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饰恶意的目光:“我还是刀的时候,就想杀她了。”
从他还是刀的时候......也就是说,无愧和同悲都是萧韶的刀,那时候,无愧就有些怀恨在心了。
林疏知道按照常人的逻辑,这时候该生气,或者发火。
可他并没有经验,他不会说那种话,也不知道怎么去凶人。
最终道:“你需改了。”
无愧:“我生来就是这样坏。”
他拽住了林疏衣角,抬头看他,威胁的意味十足:“你好自为之呀。”
林疏刚想制住他,他便化身一阵轻烟散了。
这东西是萧韶的刀,把萧韶的那些法门也学了十成。
林疏只得先回了青冥洞天,安抚好盈盈,让她先在里面待着,而后提了剑,在各处寻无愧,一方面是要抓回来,一方面觉得放他自由活动,实在危险。
最终是在梧桐苑一座阁楼里的角落看到了蜷在角落里的无愧。
他抱着一件墨黑的羽氅,把脸埋在里面,林疏认出那是萧韶的旧物。
听见他的脚步声,无愧缓缓从羽氅里抬起脸来,眼下挂了两道血痕。
他似乎是在哭,像受了委屈。
只是他体质特殊——不同的刀剑,各自都有不同寻常的特质,没有眼泪,眼里流出的是血。
林疏是来兴师问罪的,可看到这一幕——无愧抱着萧韶旧物蜷在角落里的一幕,他别无它法,就那样心软了。
他把无愧从角落里拉起来,给他擦掉脸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