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十四洲
“然而,江河终入海,是天行有常。”
系统温声问:“道友,还有吗?”
林疏诚实道:“我不会说。”
系统又问:“天行有常,人当如何?”
“不如何。”
系统再问:“天行有常,你又如何?”
“不如何。”
系统大笑。
他上上下下将林疏打量一遍:“天行有常,你不如何,道友,你有好一颗浑然天成的道心,天生便离于人群,合该求索大道。”
林疏不想说话。
他以前觉得自己有精神疾病,该去看医生,他师父也说这是自己有一颗天生的道心,无需烦扰。
师父这话做不得准,就好比他也觉得自己的师父应该有些身体疾病,该去看医生,老头子非说这是大限将至,天道召我,结果突发脑溢血,属于意外死亡,并未寿终正寝。
系统继续道:“天道于你是樊笼,是江流,便脱出天道,何如?”
林疏道:“随便。”
系统却似乎全当他默认了,站起身,向他一作揖:“君心似铁,无转无移。道友,你之道,是大道。大道孤独,无亲无友,且珍重罢。”
他目光温和干净,带着殷殷关切与期许,让林疏心头泛上一丝茫然的委屈来。
他心道,我没有,我是真的随便。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遇到了自闭少年林小疏的佛系三连:不会说,不如何,我随便。
第10章 沧海流
“道友似乎不爱说话。”系统道。
林疏:“......嗯。”
“修道须心静,不说话也是好的。”系统仍旧笑眯眯道。
林疏就静静听系统夸他。
除了他师父,他确实还没被其它人夸过,一时间感觉有点奇妙。
只见系统闭上眼睛作静思状,几息过去,又重新睁开,叹了口气道:“原该开第二试之二,让道友与他人论道,可这场上陵试中适宜与道友论道的那位,却是一条竹杠成精,专爱夹缠不清,恐怕道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他。”
说罢,没等林疏说话,他接着道:“他只管抬杠,你又不爱说话,想来很无趣味。我暂且作主,免了道友的这一试罢。”
林疏求之不得,道:“多谢。”
他深知自己在说话一道上的斤两,与正常人谈话尚且不行,遑论是要与杠精论道。
这个系统竟然能直接免去一试,也很有意思。
系统在山巅静立,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很是仙风道骨,道:“第三试之一,晨。现下恰是清晨气象,道友请开始罢。”
林疏忽地看见,自己腰间佩了一把通体漆黑的三尺长剑。
这剑的形状花纹,他极熟悉——正是原来自己所用的那一把。
他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见自己穿了一身极简单的白色袍服,也是旧日师门里的打扮。
原来这座“上陵梦境”可以映照出人的心中所想,素日修仙时,穿怎样的衣服,用怎样的剑,都会一一浮现在幻境中。
他心念一动,那剑又消失了,再在心中默念,片刻之后,果然又出现。
系统笑:“道友真爱玩。”
林疏不玩了,拔剑出鞘。
漆黑的剑鞘,鞘里的长剑也是沉冷无光的,质地颇有些沉重,若是小傻子,要拿起来,必定吃力,但他毕竟身处幻境,便轻松了许多。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林疏已经两个月没有摸过剑了,但剑在手上的感觉依然很熟悉。
系统道:“道友,请出剑罢。”
林疏斜斜抬起剑尖,作为起手式。他早在两月前便想好了,在第三试中,演练一套名为《沧海流》的基础剑法,这套剑法并没有诸多诡奇刁钻的招式,十分中正平和。
接下来的事情,林疏不想去回忆。
他在晨光中演练完一套《沧海流》,系统抚掌赞叹:“朝日初升,沧海奔流,果真好气象。”
他在黄昏时演练完一套《沧海流》,系统赞叹:“夕日欲颓,百川归海,道友好心境。”
他在大雨中练完一套《沧海流》,系统继续赞叹:“风狂雨横,而沧海不涨不落,道友好心胸。”
......
天知道,他练的全是同一套剑法,招式没有一丝变化。
等到晨、昏、昼、夜;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十二境依次演练完,系统这大叹一声:“道友,你这十二境下的剑法,在下竟看不出区别了。”
——看得出来才是有鬼。
林疏诚实答道:“没有区别。”
假如非要说实话,他缺了那么点审美,孤僻久了,对外面的东西都很不敏感,阴晴雨雪于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既然连感觉都没有,更不用谈把对外物的感悟融进剑法里,那是他想破脑袋也做不到的。
所以,他才选了《沧海流》这么一个中正平和的万金油剑法,硬着头皮演练十二遍,企图蒙混过关。
假如并没有蒙混过关,只好回家去背诵丹方,明年报考术院去炼丹。
他略有些惴惴不安,没想到系统叹气过后,若有所思道:“天行有常,你不如何——是了,以你的道,原本就不在乎这些外物。”
我不是,我没有。
林疏面无表情,作“你说的都对”状。
系统道:“既如此,你便快些走罢!外面正热,仔细中暑。”
林疏想了想,问:“我能进学宫吗?”
系统道:“道友,你基本功很是不错,必是名门正派自小修仙的弟子,道心又难得,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何须担忧。”
林疏看着系统一派真诚的目光,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系统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连能不能修上仙也未可知,只有去学宫,才有可能抓住那一点能改变资质的渺茫希望。
他问:“学宫每年的人数一定么?”
系统道:“不一定的,但凡有天资,又能跟上学宫的课程,不拘多少,学宫总是要的。”
林疏略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自己并不会挤占别人的名额,省去了日后可能的麻烦事。
系统道:“梦境的出口不在这里,你随我来。”
林疏乖乖跟着下山,离开了山巅这一登陆界面,山下是一个渡口,隔着一条江,对面山脉绵延起伏,依稀有些建筑。
“待道友入了学宫,便可以去那边了。”系统不知何时撑上了一只竹筏,温声道:“上来罢。”
说来也奇怪,山巅明明是早晨,山下却是夜晚,夜色凄迷,江上雾气弥漫,系统撑篙顺江流而下,不消一刻,便驶进迷茫白雾中,林疏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轻松舒适尽去,感觉到了外界闷热滚烫的空气。
他睁开眼睛,此时已近正午,这具孱弱身体在这地方待了半天,头晕眼花,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想去一旁的阴凉处——可恨的是,自己的手腕又被李鸭毛给拴住了,打了数个死结,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等李鸭毛从幻境中醒过来,眼看身边的林疏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李鸭毛大叫:“我的小祖宗!”
小祖宗微微喘着气,整个人不甚清醒。
李鸭毛把人拖到阴凉处,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所幸李鸡毛也很快苏醒,他们把人拖到场外,灌了好大一碗绿豆汤,林疏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林疏:“......”
这个体质实在是可恨,险些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两兄弟见他正常了,松了一口气,把驴牵出来,准备回家。
李鸭毛道:“鸡哥,你考得怎么样?”
李鸡毛摇头:“考我的那个仙人劝我以后老老实实在家做事,不要麻烦这一趟了。”
李鸭毛“嘿”了一声,神情激动,用力拍打驴头:“你猜我怎么着?”
第11章 仙道院
李鸡毛:“怎么着?”
李鸭毛又拍一下驴头:“那个和和气气的仙人说,道友,你很有悟性,只是基本功太差,字也不认得几个,太丢人。要我回家勤练大周天,再多学些字,明年他再来考校——兄弟,我这是有戏了啊!”
那驴子被他拍得嗷嗷直叫,但李鸭毛喜难自禁,又拍了一下:“驴都知道恭贺我了!”
“行啊!”李鸡毛也真心实意为他高兴,“你好好用功一年,以后我留在家照顾爹娘,你尽管出去吧。”
李鸭毛笑得看不见眼睛:“我可真是撞了大运......你道那仙人还说什么?”
李鸡毛:“怎么?”
“他说,道友,你这个名字实在有点不大雅观,来日到学宫上学,须得改了。我说,我不认字,您便给我取一个罢,他说也好,给我写了三个字。我又说,我兄弟叫鸡毛,也不大好听,您也给取一个罢——他竟是绝好的脾气,又给你取了名!”
李鸡毛:“怎么讲?你写出来给我看看。”
李鸭毛挠头:“我不认字,只能硬记住了笔画,可那笔画也太稠,回家让林兄弟认认。”
说到这里,他又偏过头来问林疏:“林兄弟,你怎么样?”
林疏在头晕眼花中努力维持清醒,道了一句:“还行。”
“定是可以考上了!”李鸭毛又是十分欣喜,“兄弟,你先去学宫探路,我明年就去找你。”
一路如何欢欣鼓舞不谈,回家之后,李鸭毛却是挨了一场好骂。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得瑟个什么劲!”大娘叉腰,横眉竖目,“怎地把小疏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