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河远上
打靶子的地方是山洞里一处光线最好的走廊,不过就算光线再好到底是洞里,在程远这个现代普通人眼里仍是可见度极低。宁洛这几天格外喜欢找他,没事就把他往这里带,说是要让他锻炼锻炼身体,再这么躺下去都要胖死了。
程远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觉得自己是该运动一下了。
“胳膊端平,别急着射箭。瞄都瞄不准你就是在浪费箭头。”宁洛在一边裹着披风不时挑几句毛病,站着说话不腰疼。
索克尔本来是想找凌柔的,没想到会遇到一只缩在屋里不出来的凌柔,当时楞了一下。
程远还当这人是来找自己,见状提着嘴角笑了一下。程远自然是不肯吃一个小孩子的飞醋的,他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他抻了两下要,对宁洛说了句“我先回去了”,转身便走。
“程远!”兽人在对情感的感知方面向来凭直觉,索克尔想都没想就拦了上去。
“有事?”程远仰着头看他,柔柔地笑了一下。
索克尔却被这个笑弄得更加心惊,他沉声道,“有。”
程远没有借一步说话的意思,就那么望着他,像是隐隐期盼着什么,又不肯开口要。
众人见状都识趣的散了,只留下两个人相顾无言。
“我错了。”
程远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道歉气笑了,他好笑道,“你错哪儿了?”
“……不知道。”索克尔抿抿唇,“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觉得,两个人结对,是因为什么?”
索克尔不肯说。他心里有一个答案,一个公认的答案。但程远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回答。
“嗯?”程远上前一小步,逼问道。
“……为了在一起生活。”
“还有呢?”
“……繁衍。”
程远不言语,嘴角浅笑,眉目疏离。
“我说错了,我可以改。”索克尔明明身高比程远高上一头,站在这里却像个做错题的学生,“你说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程远一笑,“嗯,我是教过。”他低头,绕过站得笔直的兽人,声音像是被风吹送过来。“可你没错什么。”
也不知道兽神是眷顾索克尔还是诅咒索克尔,两人的矛盾并没能持续很久,部落里就又出了问题。
族人接二连三的发起了高烧,还都是几岁的孩童。往日响亮稚嫩的童声不再想起,小孩子们都红着脸,可怜兮兮的缩在母父的怀里,睁不开眼睛,更提不起精神。
从第一个孩子发烧开始,宁洛就紧张了起来。他一遍遍的强调要把孩子隔离起来,除了母父以外不许接触别人。
但是疾病还是扩散开了。小孩子们平时总在一起玩闹,在隔离之前就已经被传染。宁洛每天都要配药煎药,却只能勉强把体温降下来,过了一夜又烧起来。
凌柔这几天都不敢和宁洛搭话。
他的样子太可怕了,阴沉着脸,紧抿着嘴,眉目间皆是疲惫。他奔走于几个人孩子的房间,几乎是日夜不肯休息。程远一直觉得宁洛很是懒懒散散,有时候给兽人做简单的换药都是推给凌柔,或者干脆让人家自己动手。
但是对这些孩子,宁洛总是格外的用心,不论是不是虎族的孩子他都一视同仁,甚至比孩子的父母都要着急,哪怕有斯蒙和他共同处理也仍不肯放松半分。
这天,宁洛突然唤了几个生病孩子的兽父过来,他面沉如霜,只说了四个字,“药不够了。”
他试过很多种退烧方剂,只有一种最管用,但是这种草药因为平日不常用又难贮存,再加上生在附近的山上比较易得,部落里屯的量并不多。
“在哪里?我们去找!”几位兽父显然是急坏了,脱口而出。
“在沟子山。”
沟子山,就是“咬人沟”所在的山,那里离狼族所在的山相邻,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我们现在就走!”几个虎族兽人转身便要出发,狐族兽人也一言不发的跟上,全无平日俊逸。
“别急!”斯蒙连忙拦住他们。“你们这七个人根本不够。沟子山那么大,又那么危险,你们七个就这么去了简直是送死。”
“那怎么办!”兽人低哑着呵道,呻吟颤抖着像是压抑不住的火山。
“你们会暴露是必然的了。”宁洛抽过一张纸,边说边画道,“为了加快速度同时保证你们不落单,十个人一组,分三组去找。这种药喜阳,你们到山阳面去找,动作快点不要拖沓。”
前段时间刚下过大雪,近日全无阴天的意思。他们没有时间再去等一个月黑风高夜,只能尽快出发。
因为虎族兽人们对沟子山更熟悉,派出去的除了几个孩子的兽父是狐族人外,尽是虎族。他们挥别家人,在云彩遮暗月光的某一个瞬间冲出洞口。
此时已经快要日出,天空灰茫茫一片,像是谁吐了个烟圈,久久不散。
“但愿他们不要被发现。”斯蒙望着远去的身影,幽幽叹道。
一旁的宁洛却沉吟了一下,“但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写不动……
第60章 复仇
萨斯的家的小雌性恩恩这次也发了烧,都在隔离室里。室内一片愁苦哀怨,小孩子们早都哭得没了力气,只小声哼唧着,当母父的哄着拍着,跟着掉眼泪。
即便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儿童高烧都可能致命,更何况是在这原始世界,没有速效药,只能靠着多少年来积累的经验用药,在这一点上,宁洛当真不敢和斯蒙这样从小习药的祭司争高下。
程远不能进隔离室,只在门口那里安慰着萨斯。
“兽人们已经去找药了,相信他们一定能满载而归的。”
“会的,会的……”萨斯口中念叨着,不知是说给程远还是说个他自己。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要是倒下了,谁照顾恩恩?”
“我吃不下,也睡不着啊……”萨斯正说着,恩恩又醒了,迷迷糊糊嘟囔什么。
这次生病的孩子里很多都是程远的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程远的心也吊着放不下。兽人在冬季的危险时期是无比重要的力量,从食物分配上就可窥见一二,但两族不惜出动三十个兽人,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也要救这三个孩子,足可见后代对于部落之重。
宁洛没有时间安慰别人,他甚至没有时间好好吃一顿饭。他和斯蒙两个人整天泡在他的房间里研究那些样子雷同的草药和残破抽象的古籍。
等待时间总是格外的漫长。这日,除了隔离室,山洞里都是静悄悄的一片。前几日那狩猎而归的喜悦早已被冲散的一干二净。
此次带队的是雷欧,索克尔作为后方留守。他站在哨岗上向山下望去,穿过一片片苍茫,目送着离去的三队身影。
大概是苍天有眼,这日的鹤族似乎格外懒散,全然没有发现兽人们的行踪。他们只惊动了附近游散的几匹狼,在悄无声息的迅速击杀后,一切畅通无阻。
直到那些熟悉的身影消失,索克尔才匆匆回了洞内。
“已经离开了。”
族长点点头,“那就好。唉,兽神,会保佑我们的。”
索克尔却沉默不语,内心深处升腾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走了么?”宁洛从房间里出来,急匆匆的问了一句。
“走了。”
宁洛身形一顿,“顺利么?”
“还可以。”
听索克尔简单的叙述了一下情况后,宁洛眯起了眼睛,“出去的太容易了……”他踱了几步,突然抬起头,近乎命令道,“打起精神守卫!”
索克尔重重点头,“嗯!”
黎明是人最容易犯困松散的时候,索克尔一遍遍的走过各个岗哨,告诫大家不要松懈。
程远昨夜就没有睡,到了这时实在是熬不住了,回房间躺在床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轻微的鼾声若有若无的想起,凌柔见状无奈的摇摇头。
老师到底在别扭什么呢?
然而这并不是他们该去纠结的。凌柔还要在宁洛手下帮忙,同时还要小心不要妨碍到他,因为此时的宁洛就像是一个易燃易爆的烟火,随时都会被点着,凌柔这几天可没少挨骂。
“部落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况么?”斯蒙一边配药一边问道。
“也有。”宁洛道。
往年的冬季,也是孩子生病的高发季节,但那大多都是在冬季第一场大雪时爆发。宁洛今年早早就做了准备,在平日吃的食物里就放了预防的药膳,本以为是躲过去了,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
两人正说着,突然又兽人闯进来,神色慌张道,“不好了,部落里有好几个兽人也开始高烧了。”
两人神色一凛,“快叫进来!”
早在几天前,这几个兽人就发现自己有些微热,不过兽人一向自负体质好,这点发热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可谁知道着体温并没有随着时间降低,反而愈升愈高,今早到了换班的时刻连床都起不来,这才和同伴说了。
“胡闹!”宁洛听完,扬手就是巴掌。若不是斯蒙拦着,这巴掌怕是能把这本就迷迷糊糊的兽人彻底拍昏过去。“你们是还嫌不够乱么?这时候逞什么英雄?!”
十几个兽人接连倒下,甚至比孩子生病的还多。宁洛和斯蒙只能挑着严重的先喂药,面色黑的比外面天气还差。
程远一觉醒来也不知是几时几刻,房间里只有夜明珠发着幽幽的光芒,让人昏昏欲睡。推门走出去往往外面的天,只见阴云连绵,虽不至于遮天蔽日,那云彩却厚厚低低的压着,直教人透不过气来。
“是不是该吃中午饭了?”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程远摸摸肚皮,才恍惚间感觉到饿来。
“何止是中午饭,都快吃晚饭了。”
程远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一觉过去,竟然是过了大半天了。
“我看你睡得太死,没叫你。”凌柔拉着他回屋,从桌子下面掏了个碗出来,“将就着垫一下吧。”
程远拿过白面馒头。此时馒头已经凉透了,不过还好一直用碗扣着,还没变干。
程远道了句谢,捧着馒头就这热水几口下了肚。向他曾经不说家境殷实也算是小康,还真没过过吃馒头就水噎的日子。但此时他也是饿坏了,也顾不上没滋味。
人在心中忧愁的时候是吃不下什么的。今晚只有几个雌性随便弄了些吃食,按人头分到各屋里。程远端着个大食盒,叫了门。
破木门被吱哑的拉开一条缝,宁洛接过食盒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关了门。“你体质太差,别靠近这里。”
程远心下几分郁闷。他不明白宁洛为什么老是觉得他特别弱。他确实比不了凌柔,然而而立之年的男人也正当壮年,他原来也没少泡健身房。
他把这些权当了“老乡”的好意,摇摇头转身去了下一家。
索克尔一整天都没有来找他,或者说,自从那天在练箭处之后,索克尔都没有来找他。这不是他们两个任何一方的错,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思想,不同的灵魂。也许他们两个原本就不应该在一起,或者说,不应该太当真。
程远遥遥望着洞外,天上只偶尔有几颗星星不甘寂寞的闪了闪,月亮趋于圆满,正柔柔的发着些朦胧的光。那光芒只在洞口流泻出几分清辉,却无论如何也蔓延不到自己脚下。
程远呵出一口白雾来,突然想起了一首垂髫小孩都会的诗来。
此时已是月至中天,纵使上午睡了那么久,程远也还是困了。他打了一个哈欠,挤出几滴生理眼泪来,揉揉眼睛准备回屋。
“怎么在这里站着。”缺席了好几日的声音突然响起,程远下意识的抬起头。只见这人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天地间的月光好像都聚在了他身上,轮廓模糊不清。
“哭了?”青年大步走到他面前,手指抹上眼角。
“啊,我没有,我只是打了个哈欠……”
青年显然把这具当成了雌性抹不开面子的别扭。他举着手,似乎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