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而这个时期,还是健康路等待拆迁的时候,再过不久,新的市委书记大概就要上任,这个市委书记很奇怪的只呆了四五个月就被双规了,是当时也是海川市的一大新闻,第二位市委书记上台不久,健康路的拆迁行动就开始了,没过几年,这位完成了市建大项目的书记又被升任为副省长,反正慢慢的,也成为了海川市人民谈论政治时时常挂在嘴边的人物之一。
这几处在学区内的房产倒是挺多人有意向的,老太太忧心的是在健康路那边的破房子,那边现如今渣土车乱窜,绿化也不好,居民们等拆迁等了两三年也没个消息,许多人都觉得这大概只是政府放出来的空话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处房子极少有人问津,不多的几个也是村里农民们询问,把价格压低到了一个老太太无法接受的程度。
那毕竟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啊!就算以后永远也不能回来了,也绝没有人能忍心贱卖到这个程度!
路文良提出对房子有意思之后,老太太还是很高兴的,对这个小小年纪就成绩优异还能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小孩,老人家的看法和年轻的孩子们截然不同,真正有素养也有生活阅历的老人,从来都不回用职业轻易划分一个人的贵贱,她吃了生活太多的苦,对路文良也颇有同病相怜的疼惜,就连房租也少比同规格的房东收五十块,将房子交给路文良,她当然会心里更舒服一些。
老人家腿脚不太方便,于是就约好了在下午去看房。
沉湎几天的梦魇让路文良精神有点不好,上课时昏昏欲睡,班主任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忧心。
在接收路文良之前,她被专门叫去校长办公室嘱咐过一些东西,也看过许多年前的那场跟拍了将近一星期的节目,直到如今打电话去电视台,还仍旧能查询到一些路文良如今是否过得好的消息,自此之后她无疑对路文良更加上心,不论何时何地,一个坚韧自强的人总会更容易让人欣赏,更何况对象还是以清高著称并且多喜欢追寻精神境界的高知识份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金正恩”班长在找到她打小报告说路文良摆小摊的时候,班主任完全没有升起过去干涉的意思。
忘了说了,金正恩班长这一回仍旧做了班长,十块钱在市一中已经不够用了,每人一百块也有颇多人看不上眼,但好在一中的许多学生不屑于去管理班级小事,另一部分人只每天埋头温书,在和班里的几个活跃分子吃了顿饭之后,金正恩班长仍旧成为了重点班的班长。不过这个班长能管的东西确实太少了。
又被班主任找去谈了一次话,路文良好不容易抛到脑后的和那位“唐先生”的相遇又被回忆起来,长吁短叹的回到了家里,一丢东西,整个人倒在小床上,路文良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发酸。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辈子他压根儿没升起过要去重混盘龙会,也从未和任何黑道人物打过交道,怎么一来到海川,就偏偏碰到了这个汉楼的……领导。
虽然仍旧不是特别清楚那位唐先生的身份,但身为一个盘踞半个市区的黑帮的狗头军师,对于圈内的某些知名黑帮路文良也是能够知道一二的,汉楼的主家姓唐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了,但除了主家姓唐,主要活动范围在华中之外,剩下的资料旁人却怎么挖都挖不到。
兴许也不是挖不到,只是盘龙会的级别有限,太过机密的消息不会随意得到罢了。
谁知道呢?
不过这位“唐先生”居然这么早就来到了海川?他到海川来干什么?盘龙会的覆灭还是七八年之后的事情呢?原来他的行动从这么早之前就开始了么?
路文良很确信在临死前他和唐先生甚至没有过一秒钟的眼神交流,在那之前,更是完全都没有想到过半路会杀出这么个人,更不用说和汉楼有什么纠葛了,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那位唐先生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话,就算他也是重生的,可也不至于记住路文良这么个小人物啊?更何况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已经够不得了了,还要加上一个人?怎么可能啊!
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想不出头绪,路文良只觉得头疼欲裂。
恰逢此时,房门被敲了三下,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打开门缝从防盗门看出去,立刻笑了:“刘阿姨!”
房东刘老太太来找他了。
坐十一路公交车跌跌撞撞的绕着城市开了半圈,随后路面开始坑洼起来,通往郊区健康路的水泥路面被渣土车来回碾压早就坏的差不多了,去一趟不会坐车的人要吐掉半条命,这一路比骑马还要刺激。
老太太要不是没办法才不愿意来呢,好在她精神挺不错,坐了一趟车也不见疲劳,走路健步如飞的,下车没多久,她带着路文良拐进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走了大概不到两分钟就停了下来:“到了。”
路文良眼前一亮。
第18章
一堵大约两米高的围墙,外墙的石灰已经剥落,上面有彩色粉笔乱写的涂鸦,路两旁的行道树长得很高大了,从路面延伸到围墙里面,一只黄色斑纹的大猫懒洋洋的窝在墙顶晒太阳。
从外侧就可以看见里面两层高的小楼,楼房估计是很久之前建造的,并不是很精致,最顶层的阳台那里还能看到墙面里红色的砖块,老太太很是嗟叹的摇了摇头,感慨道:“我年轻时嫁到这里,操持了半辈子,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哪里有根草。靠着绣东西供出两个小孩,老了啊……”
路文良笑了笑:“我如果到了您这个年纪,也能跟您过跟您一样的日子,绝对要美的找不到北。”
老太太捂着心口笑了两声,掏出钥匙:“进去看看吧。”
进门,老太太有些尴尬的指着门边的一个矮矮的红砖平房:“这个是老大结婚的时候加盖的,后来当厨房用了,有点脏,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推了,不过那时候为了审批下来也闹了好大一遭子。”
路文良眼前一亮,拆迁可不就是按照实用面积来赔偿的么?加盖的房子只有嫌弃不够多的,哪里有嫌弃不好看的道理?
他连忙摇摇头,又指着楼顶很大的阳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在上面也加盖一间,不过审批估计会很困难,您要是能帮我的话就更好了。”
老太太很困惑:“你还要盖什么?三百平方还不够住?”
路文良不想瞒她,于是照实说:“我想着到时候要是拆迁了,还能补偿多一点。”
老人家立刻就笑了,笑的直不起腰来,随后大力的拍了拍路文良的后背:“娃,你要是冲着拆迁来,阿姨可真不建议你买,政府说要拆说了四五年了,也从来没见过真有人来看的。”
路文良但笑不语,他做事只讲究对得起自己良心,买房子的意图他打一开始就没瞒过老太太,这毕竟是人家的祖宅,他抱着这样的心思去,如果还借机坑人,就太没道德了,可人家不相信,他也绝没有理由来证明自己为什么会知道政府日后的规划,说出来了,估计也有人会当他是胡言乱语吧?
日后海川市修建地铁、搭建轻轨,从市中心到这里走直线不过十分钟,繁荣的健康路一度被提议改称为市中心。
这些繁荣,现在的人,又怎么会看得到呢?
看了眼周围的建筑,都很陌生,这证明这一块地区绝对是列入了改建范围的,路文良点点头,肯定道:“我觉得这地方挺好,阿姨,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就可以尽早去办手续了。”
老太太反倒被他的爽快吓愣住:“别啊,我今天就带你来看看,你真要买啊?你买这地方不是白瞎么?要买买我学区那边的单元楼还差不多。”
说着老人家反倒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带着路文良来看房子,反倒坑了他,这地方那么偏远破旧,实在是不值几个钱的。
路文良坚决的摇了摇头:“我没有骗你,阿姨,以后这地方肯定会慢慢变好的,您学区那边的房子确实好,但我不可能在一中上一辈子的学啊,总有一天要搬地方的。”
老太太犹豫了。
片刻后,她开口小声说价格:“我那边学区房的房价定在每平方一千四,我买来的时候是七百的,现在房价涨得厉害你也知道,一共居住面积是两百七十五个平方,该是三十八万五千,我家丫头让我三十五万就可以卖了,阿姨也不和你说虚话。”
路文良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多钱,学区房我不买,这边这一栋呢?”
老太太挠了下头:“这边地皮也是他爸留下来的啊,房子是自家拉砖头建的,当时也花了小一万,院子是我们自己圈的,后来修路,村里就把地皮划给我们了,要了四百块钱,这个我肯定不和你算钱,也只有实际住的房子,房子两层是三百二十平,阳台不算面积,房价嘛,我看附近的几个人卖都卖的不太高,以前二三百的也有,后来也有四百多的,我折中算你四百好了。”
“四百……?”路文良挑了下眉头,如果不算后来的城建的话,这个价格在市郊买房子已经算是贵了的,这里毕竟和市里不一样,加上房屋残破老旧,又住了那么多年……
不过算了,毕竟还是自己占便宜,路文良于是心算了片刻,开口道:“十二万八,阿姨,总共十二万八。”
老太太吓了一跳,这房子她当年一万块钱造好,现如今居然卖到了十三倍!
她有点心虚了,实际上,周围几户人家卖掉房子的价格只有每平方三百多,和路文良说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嘴巴就快了一步,多讲了一些。
没料到路文良居然就点了点头:“那行,阿姨您有空的话,下午就和我去帮一下手续吧。”
老太太惊诧的看了路文良一眼,这年头单位里上班的工资也不过每个月三两百块钱,路文良居然一出手就是十来万!
她张了下嘴巴,心里有点罪恶感,毕竟她是知道路文良的身世的,用这个价格卖一套房子给他,老人家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但不知怎么的,她最终还是没开口说出实情。
她两个孩子都远在国外,华侨虽然听上去风光,但嫁给不知根底的外国人,自己又是最受歧视的黄种人,儿子在新西兰的房子每个月要缴那么高的税,风光背面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呢?她也有她的难处。
路文良心里门儿清,他还能不知道市郊的房价吗?可这事儿左右是他占了便宜,钱没了还能赚,这价格能买到这房子已经是很低很低了,得了便宜还卖乖难免就有点伤人品。
老房子的手续办下来要好些天,老太太说这事儿除了村里的大队之外,她还有市政府的好几个地方都要跑,因为这是永久用地,和如今有期限的土地又有些不一样了,买卖也更加慎重。
路文良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该这样板上钉钉了。
没料到,才不过两天,老太太就战战兢兢的又找上了他。
“对不住……”老太太特别尴尬,“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托国内的朋友替他留意房子,我去办手续的时候又有人找上我了,我本来不想卖的……可……”
可……可什么?
路文良心下一个咯噔,不管怎么说,这个房子他是势必要得到手的,失去了这次机会,下回想要找到那么好的买卖估计就难上加难了。
老太太一抹汗:“要不这样吧,那人刚给门房打电话说是要和你见一面,可以的话,你就和她见一面吧,毕竟是我儿子的朋友,你让我这老太太咋办呢……”
路文良有点不高兴了,他能猜出来,能让老太太犹豫的肯定就是钱了,那人肯定给老太太加了点钱,按理说买东西这事儿是该价高者得,但两人都已经谈妥了,老太太临了还那么虚晃一枪,未免太不道德了一点。
老太太也挺心虚,但白花花的钱放在眼前,谁不想要啊?
见面地点约在市中心的咖啡厅门口,路文良木着脸心中不爽的和老太太一同前去,路上听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讲了半天,也就大概能听出来买主是个女人。
可到了地方,他才向天感叹,这世界果真太小太小了。
来人看到路文良的时候,也诧异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
“文良?”
“……姐。”
……
路婷婷,比路文良大一周岁,现年十九。
方雨心和路功离婚的时候,提都没有提过儿子路文良,只说要带着路婷婷走,那时候已经有很多谣言说路婷婷不是路功的亲生孩子了,加上路功重男轻女,路婷婷走的十分顺利,但方雨心的第二任丈夫也是周口镇的人,路婷婷在镇上上学难免要被嘲笑几句,说她妈妈偷汉子啊什么的,其实这遭遇路文良同样也有,也因此路文良会显得比同龄人更孤僻,相比起他,路婷婷的日子可就好过了不知道多少,因为方雨心很快就送她到市里上学了。
后来方雨心离开了周口镇,许多人也猜测过她到底去了哪儿,从未来回来的路文良倒是一清二楚的,方雨心后来就和丈夫定居在海川了,只是路文良也从未再见过她们。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没想到过,这辈子会这样轻易的就碰到这两个曾经思念很久,如今又几乎和陌生人无异的“亲人”。
路婷婷长大了,眉眼和那个男人越发的像,也遗传了方雨心的大眼睛和樱桃小嘴,长得很秀美,穿着打扮也比较潮流,手上戴着很有质感的珠宝,看她闲适的气质和在这间咖啡厅里十分熟稔的姿态,她这些年显然都过的挺好。
垂下眼的路文良心里沉闷又好笑,上辈子他为母亲和姐姐找过多少借口,不来看他,也许是因为太穷困了?也许是因为身不由己?
但现实仍旧在这么多年之后,还要执着的给他一个耳光。
路婷婷看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弟弟,其实她早就从妈妈那里得知了,她和路文良只不过同母异父罢了,她的父亲可不是那个村里的乡下大老粗。
在市里生活的日子,有车子,有名牌,比起乡下不知道优越了多少,她的亲生父亲赵志安很疼爱她,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儿就偏颇一点,为她花钱也是毫不手软的。
对比起镇上那个粗鲁又封建的所谓“父亲”,孰高孰低,路婷婷心里自然有一杆衡量的秤。
从小,路婷婷对路文良的感情就挺诡妙的,按理说作为长姐,对幼弟本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关爱,加上方雨心从小的偏爱,和父亲路功公平对待,路婷婷从小到大,可是从来没受过什么苦。但坏就坏在,方雨心的偏爱做的实在是不高明了一点,一个小孩子,每天听母亲唠叨自己的生不逢时,父亲的百无一用,心灵上难免会被烙印进某些刻意灌输的东西,加上周口村的那些碎嘴婆每天在背后嚼舌根,对比不起眼灰扑扑的弟弟,路婷婷真的很难生出手足情意。
从小从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姐弟俩要有多深的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后来她又得知 自己真正的身世,在赵志安这样光辉的榜眼下,路婷婷只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多年都活的像个污点,她恨不能催眠自己一出生就是个优雅富贵的城里人,而不是像那些村妇们歪掰的那样,是母亲爬墙怀出来的种。
可好在,她现在已经是赵婷婷了。
初见以为一生不会相见的弟弟,赵婷婷心绪难平,走神喝了小半杯咖啡才勉强恢复镇定,她优雅的擦了擦嘴,看着路文良身上明显不高档的衣服,觉得有点面上无光,这咖啡厅里时常有她的同学出没,被他们看到了自己和个穷小子说话算是什么事儿?她可一直是和别人说自己是独生子女的,忽然冒出个弟弟来……
当机立断,赵婷婷移开视线不去看路文良,从一旁的手袋里掏出钱包,数出十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市郊那房子你买去也没有用,我过明年要结婚了,那房子是妈出钱让我买来当嫁妆的,你要是当我是姐,就别出面和我争,要不然到时候妈找你说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她顿了顿,发觉路文良并不表态,皱眉又说,“那么久不见面,也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这一千块钱你拿去买身衣服穿,听话,别给姐添乱了。”
她男朋友手上有人脉,最近听说了市郊附近已经列入规划了,全市郊房价最便宜的就是健康路,知道要动土赵婷婷连忙到处去游说别人卖房子,可住在那附近的大多数人家都是祖宅,真正卖的并不多,前段时间两百来块钱的没让她碰上,赵婷婷肠子都悔青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一个国外的华侨说老家有屋出售,于是立刻就开始动身寻找房主,幸好幸好,房子还没有过户成功,现在半路劫胡,不管买房子的是人是鬼,她都要下手夺下来!更别提对方居然是这个从小就孬的软蛋弟弟了,拿不下他才是个怪事儿。
路文良搅咖啡的勺子一顿。
赵婷婷今年十九,明年二十。
二十岁结婚……
骗孩子呢吧?她当自己是傻瓜?
第19章
赵婷婷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倒没有怀疑路文良的智商,只是从小到大,因为方雨心的偏心,她想要的东西就从没有拿不到手的,就好像去赶集时车子坐不下被留下来的永远是路文良那样,家里但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比较难得的,方雨心就会将东西藏在柜子顶上,在打发路文良出去了之后,再单独给赵婷婷开小灶。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婷婷几乎笃定路文良这次会一如既往的退让。
于是她摆出相当高的姿态来,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的,这个弟弟老是就会给她添麻烦,要是他不出现的话,她这房子估计早就过户买好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多事情?
路文良沉静的给自己的咖啡加了数颗方糖,他没喝,只是不停的搅拌着,以掩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赵婷婷的态度太伤人了,也许她以为自己做的不漏痕迹,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意思,总之,这个女孩还太年轻,她沉重的优越感和鄙夷轻易的被路文良剖析的干干净净。
他恨不能自己真的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也不愿意这样赤裸裸的面对家人的冷淡和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