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中年人对她温柔地笑了笑,低头狼吞虎咽地吃掉了手里只夹着煎蛋和半块猪扒的土司,拍了拍手,又站起来去推销了。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米森·吉安。
从旧金山逃离之后,他扒了一辆货车来到陌生的纽约,他没有护照,没有钱,也不敢回到祖国,因为那里一定有着数不清的希望他死去的仇人。
刘雅的疯狂吓怕了他,刘父的能力在几次被险些打进十八层地狱的时候早已被神化,蒋方舟想,如果他真的被遣送回国,一定会被刘父折磨致死。
所以他在这个同样可怕的城市呆了下来。
他躲避警察,剃光了自己的黑发,在生活的折磨下,皮肤变得越来越黑,不再是一个显眼的黄皮肤,倒是更像黑人流浪汉,在没有找到工作的情况下,他住在布鲁克林大桥的桥体里,这是个没有人知道的密室,有毛毯,避风,还有腐坏的压缩饼干。暂时找到安身之所的蒋方舟每天到一个码头做搬运工,直到桥洞被另外一群流浪汉发现。
他被打了出来,浑身是伤,在贫民区诊所求救的时候,被好心的寡妇捡回家去。
蒋方舟和她结婚了,在那之后,得到了居住证,正式定居在了布鲁克林贫民区。
他的新妻子安吉尔和前夫租了一套破旧的平房,房租并不算很高,但悲惨的是她的前夫前不久死在了枪战里,留下了安吉尔和一个只有两岁大的女儿,在这个贫民窟里,如果不改嫁,安吉尔的女儿早晚会莫名其妙死亡。
婚后的生活比预料中的平静,蒋方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孩子,当然有一些自己的手艺,他买来原料和香精,在家里开辟出一个小房间做工坊,制作一些小糖果小面包销售给来旅游的游人,利润非常高,他们的生活开始变得慢慢好起来。
安吉尔是一个很体贴的妻子,虽然又胖又丑,但温柔细心又能吃苦,对历经沧桑的蒋方舟来说,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刚到纽约的那段时间,蒋方舟曾经想尽办法弄到了一点钱,给那个魂牵梦萦的朱敏敏打去了电话。
朱敏敏把他约到了一个公园,然后让她的新男友暴打了蒋方舟一顿。
蒋方舟口鼻流血,静静的躺在公园里,那个时候,几乎有了想死的心。
但他终究是坚持活了下来,历经了各种磨难的蒋方舟,终于在快要步入晚年的时候组建家庭,知足地生活了起来。
他经历了各种女人,美貌的、温柔的、恶毒的、柔弱的、冷艳的……
而现在对他来说,皮相早已不那么重要了。
而唯一遗憾的,只有……
蒋方舟从回忆里脱身,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现在回去做饭、准备明天的糖果之后,要去接孩子放学。
他收拾了一下箱子里的零钱,今天运气很好,有五十多美金的收入,把钱塞到口袋里,下到桥底和认识的流浪汉打了招呼,蒋方舟扶着安吉尔爬了上来。
桥尾草坪旁边有个临时停车处,此刻刚刚驶入一辆黑色的,还在冒尾气的路虎,高大的车身让人望而生畏。
是不能得罪的有钱人。
蒋方舟暗暗地警惕起来,拉着安吉尔打算躲开。
车门却在这时候打开了。
里面传来少年的嗓音,让蒋方舟脚步顿住,是中文。
——“清虚,一会儿你给我拍一张全景,用的来快门吗?”
虽然时隔日久,但这样熟悉的声音,蒋方舟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那个在他生命中占据了无与伦比重要意义的孩子,他的大儿子,也是今生唯一的孩子。
理智和自尊告诉蒋方舟,现在立刻躲开,不能让这个孩子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一面。
蒋方舟想要挪动脚步,却浑身都是僵直的,如同沉浸在梦魇里,想要挣脱,却有心无力。
他的眼眶很快红了起来,泪水被迫力逼了回去,收拾好东西的安吉尔看到他没有动静,奇怪的发问:“米森,你还好吗?”
蒋方舟喉咙赫赫的滚动着声音,却没有说话,双眼朦胧渴望地看着打开的车门。
一双结实袖长的,被牛仔裤包裹的大腿伸了出来,青年身形矫健,稳稳地跃到地上,然后转过身看着大桥,嘴里喋喋不休地用中文在抱怨:“真是的,我昨天忙到两点多才睡觉,结果一大早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蒋方舟一顺不顺地打量着他,眼泪无法自制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滚进衣襟里。
他长大了。
记忆中的那个清秀漂亮的孩子,变得高大优雅,高挺的鼻梁,眼睛长得和年轻的自己一模一样。
蒋梦麟……
连名字也是仔仔细细算了生辰八字托先生取的。
明明是那样幸福的一个家,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儿子,富足的生活。
风水轮流,自己却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的视线实在太过灼热,蒋梦麟感觉到脸颊都在发烫,不由得开始寻找。
他们的距离不过几步之差,很快对上了视线。
——
在蒋方舟失踪的这些年里,蒋梦麟不是没有想起过这个父亲的。
他对蒋方舟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拜他所赐,上一世他的人生如同一场无法苏醒的噩梦,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自己却生活的无忧无虑。
蒋梦麟一度认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他。上天赐予他新的生命,一定是对这个男人的惩罚。
可是现在,再次相见,而且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会面,如果一定要用词语来形容蒋梦麟的心情,那么只有——
——平静。
“好久不见,”蒋梦麟看着面前这个眼泪沾湿脸颊的男人,冷静地开口,“真巧。”
蒋方舟原地摇晃了两下。
蒋梦麟的生疏客套,在第一时间,蒋方舟张嘴说话之前,打破了一切曾在他脑内奢求过的大圆满结局画面。
“……啊,”好一会儿,蒋方舟才回过神来,窘迫地把挂在脖子上的黑箱子取了下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才试探性的伸出手掌来拍了拍蒋梦麟的肩膀,只不过是触碰了一秒,蒋方舟赶在蒋梦麟皱起眉头躲开之前收回了手,把眼泪擦干,无不欣慰地点头,“是啊……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蒋方舟拉过胆怯地躲在一边的安吉尔,和蒋梦麟介绍:“这是爸爸现在的老婆,她叫安吉尔,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妹。你现在怎么样?”蒋方舟想了想,忍不住加上一句,“你妈一起来了吗?”
蒋梦麟点点头:“她在车上,不过她已经再婚了,你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蒋方舟愣了一下,才摸着后脑尴尬的笑了两声:“是,我就是问问……”
蒋梦麟打量他。
分离了那么多年,蒋方舟在他脑海中的形象一直是那个冷酷肥胖的形象,五官突出酒糟鼻,眼眶凹陷的小眼睛,还有因为日益增多的应酬,开始吹气球般增长的肥肉。
然而现在,因为劳苦的生活,和不断要在日光下暴晒的工作环境的原因,蒋方舟变得结实了许多,看起来个子要比从前高了一点,皮肤黑黑的,和安吉尔站在一起,虽然不同人种,但模样真的相差不大。
显然一直生活的很辛苦。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蒋方舟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来,慌张的把箱子打开,捧出几包花花绿绿的糖果站起来往蒋梦麟手上塞,低着头喃喃的说:“吃点糖,吃点糖,自己做的……”
蒋梦麟接了过来,盯着看,指节大小的彩色硬质糖。
“呵……”蒋方舟看他不吃,有点难过,沉默了一会儿,但还是笑着问,“快到晚上了,要不来家里吃顿饭?爸给你做点好吃的,听就没见你了……”
蒋梦麟看着他眼巴巴的模样,凭空心里升起了一股怨恨。
多可笑!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卑微地祈求过蒋方舟的关爱,希望他能去一次自己的家长会,希望他能在自己辍学的时候帮衬一把,希望他能在自己辛苦打拼的时候,来一个电话。
孤寂的家里,冷冷清清,就像一座死宅!
而那时候的蒋方舟,却和刘雅刘力扬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
如果没有上天的垂怜,如果人生依旧是从前那样走……
蒋梦麟攥紧拳头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亢奋的情绪泄露出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你也有今天!
“不用了,”蒋梦麟猛然撇过头,生硬地笑了一声,“我们晚上还有地方要去,妈妈还在等我,本来还想留在这里玩两天的,可是现在还是算了吧。”
他盯着蒋方舟,一字一顿的说:“再—见—”
蒋方舟觉得自己喉咙口一定堵着一口浓痰,淹没了气管,让人连呼吸也变得异常艰难。蒋梦麟深埋眼底的怨恨和冰冷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唯一的儿子,这是他今生唯一的孩子!
居然在怨恨他!
蒋方舟僵硬的站在原地,连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蒋梦麟转身离去。
车门关上的同时,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
车里隐隐约约传来蒋梦麟不赞同的声音:“妈!”
李月玲却坚持下来了。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背着光,让看向那处的蒋方舟恍惚了片刻。
她变得越加美丽,苗条纤细,穿着一袭长长的白裙,头发清爽地扎在脑后,高高的马尾,大方性感。
她也老了,脸上也有了皱纹,但却有一种超乎皮相的气质烘托在周围,让人不自觉忽略她的年龄。
李月玲走过来,冷淡地塞给蒋方舟一个薄薄的红包,对安吉尔点点头,轻声对蒋方舟说:“这些钱拿去给小孩子买点吃的吧,我英语不太好,就不和夫人问好了,你毕竟是小麟的父亲,你知道这个孩子,他本来就是这样,我劝你不要伤他了。”
顿了顿,看着蒋方舟苍老的脸,李月玲终究没有再说出别的话,微微点头告别后,李月玲垂着眼转身离开。
汽车开到了桥的那一头之后,蒋方舟才回过神来。
身边的安吉尔因为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陌生人前来亲近,表现的十分害怕,小心的从蒋方舟身后走出来,她眼巴巴的看着蒋方舟手里的红包,却没有去拿。
蒋方舟把红包递给她,随后痴痴地看着车远去的方向。
“上帝!”
安吉尔一声惊叫,随后很快的捂住自己的嘴巴,担忧的看了一眼四周之后,将手上的支票捂住递给蒋方舟:“米森!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给我们那么大一笔钱!?”
蒋方舟恍惚地看了一眼,李月玲给了他一张二十万美金的支票。这足够他租下一个小店面,或者买下一间小小的房间,不受房租困扰。
安吉尔惊叹了一会儿陌生人的慷慨,猛然吓了一跳,抬手去抚摸蒋方舟的脸,手忙脚乱地劝慰着:“米森!?你还好吗?你怎么哭了?!”
哭了?
蒋方舟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触手湿润,蒋方舟脸色苍白的笑了起来。
“没什么,”蒋方舟搂住惊慌的安吉尔,摇着头笑起来,眼泪却没有立刻停下,“回去吧,巴蒂要放学了,今晚吃鱼好吗?”
他拿起地上的水壶和皮箱,再次看了一眼曼哈顿岛的方向。
天色已经开始逐渐变得昏暗。
西方的太阳依旧灼热耀眼。
但不久之后,天地就会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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