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怀霜涧猛然转头看着舒遥。
舒遥一脸无辜,甚至乖乖递上了手腕,让怀霜涧一探究竟。
怀霜涧面容如被冻开的冰面,破天荒地显出一二崩裂动容之色。
显然是很怀疑人生。
她脚底下的石中隐玉再度剧烈地抖了一抖。
再抖也没办法,他们路程走完一半,总不好把舒遥和临云鹤一起打包送回玄山。
临云鹤拉紧舒遥,舒遥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怀霜涧,三人串成串烧:“一,我是天纵奇才;二,我有难言之隐;三,我是扮猪吃老虎不怀好心,师姐随意选一个。”
舒遥笑得很轻松:“就是看稳点剑,否则玄山年轻一辈第一人御剑把自己给摔了,玄山出去怎么见人?”
临云鹤也快崩溃了。
他想摇着舒遥的领子疯狂呐喊哪有这样一边夸一边踩自己的人,又想跪着向怀霜涧解释说:
舒师弟虽然修为低了点,剑道又高得有点不正常,脾气爆起来连道尊都敢打,但他是个好人。
不想怀霜涧只简简单单说了两个字:“师弟。”
这两个字的意味又很重。
同门之谊,回护之情。
她轻拍了拍舒遥头,转身回去专心御剑:“哪有坏人明晃晃在自己脸上写我扮猪吃老虎不怀好意的?”
舒遥:“……”
贪狼使头一回被人发好人卡,感觉还有点新奇。
怀霜涧在数重云霄上迎着狂风衣袖翻飞而立,身影萧瑟而挺直:“放心,以前我连临云鹤都能护住他平安无事,多你一个不怕。”
债多了不愁,鱼饵多了不怕,废柴多了不怂。
说的大概就是怀霜涧现在。
舒遥暗暗钦佩怀霜涧的破罐子破摔,想来她这几年过得也不容易。
他们这次去的宗门位于人间与仙道交界处,叫做北斗宗。
前两日,北斗宗中有弟子连续被杀害,尸体各有用血涂成的数字和一个“证”字。
数字连起来则是从一千零五连到一千零八。
这是三百年前也颇搅起过一阵腥风血雨的邪魔证杀爱干的事。
由于他爱杀人,每次杀个修士还要特意标上他是自己杀的第几个,再加一个证字以显自己是以杀证道,风格极其明显,想认错也很难。
久而久之,旁人不晓得他的名字,根据行事风格,给他起了一个证杀外号。
相传比他还要恶名昭著很多倍的贪狼使曾经嗤笑过一声,刻薄道:“杀了那么多人,也没见你从元婴跨过化神,证个屁道。”
随后贪狼使手起剑落,证杀一颗人头落地。
令人遗憾,修仙界又少了一桩恐怖传说。
“我就晓得,贪狼使哪有那么好心?他们魔道中人一丘之貉,互相回护罢了。说不定是贪狼使故意放个传闻出来,好让证杀从一堆仇家里面逃生来着。”
前来接引他们的掌门弟子不满抱怨道。
玄山隐隐居仙道第一,北斗宗这个搜遍全宗也只拿得出掌门一个垂垂老矣的元婴小宗岂敢怠慢?
何况来的是玄山掌门亲传大弟子,日后被认定要接过卫珩道尊之位的怀霜涧。
自然由北斗宗掌门和其得意弟子亲自出迎。等掌门细细为他们讲解过横死弟子状况后,他的亲传弟子忍不住心头火气,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在他看来,要不是传说贪狼使杀了证杀,他们北斗宗便不会放松警惕,不用一口气横死四位弟子。
顺着这个逻辑,怪到贪狼使头上没毛病。
再说贪狼使是魔道中人,这一条足够他千死万死。
弟子等来的不是三人一同抱怨,义愤填膺。
舒遥停下脚步,气定神闲:“贪狼使是什么人?让雪天也敢杀,你算什么东西,证杀又算什么东西?值得让他说假话?”
“而且贪狼使所在天刑一脉和孤煞一脉水火不容,他只怕比你们更厌恶证杀。”
北斗宗不入流小宗归不入流宗门,能做掌门亲传的天资不会差了去,平素在宗门里亦是被高高捧着的,怎受得了被舒遥这样羞辱?
当即涨红了脸道:“你未免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舒遥慢条斯理嗤了一声,“我说两句你觉我欺人太甚,那你说贪狼使这样的人物,傲气千万倍胜你,让他听到你背后议论会如何?”
他混了三百年,一步一个脚印踏上贪狼使这个位子。
不是为了让人把他和证杀相提并论,打为一丘之貉的。
弟子对上他的眼睛,一时竟不敢说话。
那双眼睛明亮剔透,装得下头顶朗朗晴空皑皑白云,足下绵绵黄土万里无垠,却不屑装下他。
仿佛是嫌污了眼睛。
“不得放肆!”年迈的掌门厉声喝止他,满怀歉意道,“舍徒无礼,让几位道友见笑了,我在此代他向三位赔不是。”
舒遥摇摇头,眼神清明:“掌门不必挂怀,谁是无礼,谁是真担忧,我分得清,不会感情用事。”
如此闲话几句的时间,他们穿过山头,来到存放四名遇害弟子尸体的地方。
怀霜涧顾不得他们凄惨死相,一探先是皱眉:“如此浓郁的魔气——”
恐怕证杀入了化神。
化神和元婴有天壤之别。
有多少元婴一辈子蹉跎在化神的关口不得入,百名元婴之中,一名化神也难得出了。
也就是怀霜涧这样根基雄厚的天纵奇才,凭着惊人剑道,才敢和化神一战。
她生性耿直,却不是胸无城府,观北斗宗掌门惶惶神色,咽下了自己口中猜测。
临云鹤观舒遥煞白下来的脸色,关心道:“舒师弟你可坚持得住?未受到魔气影响吧?”
“我没事。”
舒遥虚虚敷衍他一声。
他垂下眼,遮住眼底里翻起来的惊天骇浪。
那是证杀的魔气。
舒遥不会认错。
但凡将这缕魔气刻骨铭心了三百年,想要认错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舒遥忽然觉得有点站不住。
那他两百年前剑下杀的究竟是谁?
他为了杀证杀,和远在所在的第十六域决裂,更是和证杀归属的孤煞一脉撕破脸皮,魔道之大可无可去之处,放眼望去满目仇敌,几番陷入死地,最终投靠当时声名不显的让雪天。
又算得了什么?
舒遥掌心渗出冷汗。
让雪天是不是在他们还没见面的时候就开始算计了?
可两百年前自己未入化神,有什么值得让让雪天算计的?
舒遥不明白。
在几人心中纠结不已时,天变了。
方才晴空万里,一瞬间乌云满天,阴风怒号。
刮来的风里有沉沉的血腥在,在耳边细细啜泣,像是亡者的哀哭。
细雨渐起,在地上缓缓拼凑成四个血字。
“一千二百六十九”北斗宗掌门哆哆嗦嗦念出声,两腿发软,声音颤抖,听上去快哭了,“我们北斗宗一共有二百六十一人啊!”
加上一千零八,可不正好是一千二百六十九?
怀霜涧不语。
石中隐玉刷地一声破空而出,剑尖划破雨丝,乍然脱鞘一道明亮光芒。
连乌云亦有畏惧消散几许。
“藏头露尾的鼠辈,出来定让你有去无回!”
空中响起几声桀桀笑声,像是人掐着嗓子发出的,既尖且细,不男不女,听得难受极了。
晴空再起,魔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寻不着半点蛛丝马迹。
怀霜涧神色凝重,对舒遥和临云鹤两人道:“晚上你们待在房间之中,无论有什么响动,都不许出来!”
她怕两人不听,一意孤行,加重语气道:“若有万一,我可护不住你们!”
舒遥和临云鹤一起低眉顺眼,低头应好。
到了夜晚,舒遥确实按怀霜涧的吩咐,乖乖待在北斗宗提供的房间之中。
他不出去,自有人进来找他。
咯吱一声,舒遥淡定自若,甚至有功夫抬眼取笑来人:“白天你笑得真难听。”
来人身着黑衣,面容上有桀骜不驯的英俊气。
万川和也无奈:“若不是我故意捣出这番动静,支使开怀霜涧出去守夜,我岂能来见你?”
他也很绝望:“我堂堂一个大乘,笑成那样也很损我英雄气概啊!”
舒遥翻个白眼。
心道你能支使开怀霜涧,还能支使开我身上明珠的卫珩分神吗?
你的英雄气概全在天下第一人面前丢完了。
万川和开门见山:“让雪天发难的时候我在凡间,来不及助你一臂之力。我亦愧疚在心。”
“你眼下在玄山待着不是个办法,有卫珩在,岂不是任他搓扁揉圆,自身难保?不如跟着我回第三十二域,有我和破军在,七杀不敢动你。等你修养好再算旧账不迟。”
舒遥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