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他说话不停:“诶兄弟,任前辈说你是万小娘——”
在听到万小娘这个称呼时,饶是心如死灰万川和,也不禁将牙关咬得更紧。
一句我不是即将下意识脱口而出。
来自舒遥熟悉的魔息却封住了他的嘴。
破军:“所以说兄弟你到底是男是女?百年朋友说一句准话不过分吧?”
他突发奇想:“说起来你是紫薇秘境灵气所生,无父无母,该不是雌雄一体,可男可女,随心变化吧?”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对破军肃然起敬。
不愧是风月丛中过的破军使,要不然这解释,他们怎么想不出来呢?
连舒遥都被惊了一瞬,真心实意赞道:“兄弟好想法。”
条条青筋一一有条不紊地在万川和脸上绽开。
它们的跳动,似万川和一层兼一层,攒得愈来愈深的怒火。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吼出声,抬起一拳头,便是以男人之间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粗暴解决问题的放手冲着破军脸上揍过去!
让雪天那边的孤煞缺人吗???
自己要怎么才能找到让雪天???
“够了!”
皆空方丈也饱经痛苦。
他觉得这短短一段时间以来众人的异样眼光,和小声非议,如同把他浸在了地狱油锅浑身上下涮了一通。
他迫于无奈抬出魔王的招牌,低低吼道:“贫僧此次厚颜发帖,请诸位前来,是为了魔王之事请诸位前来,其余的,烦请诸位暂且搁置在一旁!”
“魔王之事啊。”
任临流念了一遍,煞有介事道:“确实该说一说。”
“不过皆空,你怎么又与我上次见到的长相不一样了?”
皆空:“……”
恕他直言,做那些事的根本不是他,长相能一样吗???
舒遥生怕夜长梦多,轻轻打了个岔转开话题:“皆空与万域主的事情惊世骇俗,为免非议,易容想来也是有的。不过方丈说得对,魔王之事,实情究竟是怎样的?”
他没有了面对任临流时温和含笑好说话的模样,步步不让,寸寸紧逼:
“本尊带魔王来上面时,诸位皆是看到的,修为被封,魔息全无。若是如此魔王能伤得了皆空方丈,恐怕方丈几百年修行,是连个凡人也不如吧?”
他眉眼间意味矜贵而冷淡,眼里透出凛凛的光,轻轻一抬手打住了皆空方丈想要辩解的言语。
动作既漫不经心,又有着生杀予夺的不容置疑。
“本尊不想听旁的。一.修为全失的魔王是如何伤到方丈;二.明明是玄山照顾的魔王,为何会跑来六道寺。便烦请方丈就着这两点立个心血誓,为本尊释疑。”
这才是皆空方丈熟悉的节奏。
他非但不恼舒遥的盛气凌人,甚至隐隐间松了一口气,语气固然谦和,里面绵里藏针,却是针锋相对:
“伤人的是魔尊带上来的魔王,是魔尊做的保。却要让老衲立心血誓,魔尊不觉自己不占理?”
舒遥笑了笑。
他笑得不真,一面艳色咄咄,一面又冷得很。
如牡丹冰霜相傍开,凤凰饮露冷梧桐。
“若不是如此,方丈以为是发心血誓那么简单?怕是方丈的心头血早溅在我剑锋上。”
“我带来的人,魔王若是真伤了人,自有我的寒声寂影出面处理;若不是,我寒声寂影也不是摆着图一个好看。”
皆空方丈并未被他激怒。
他平淡道:“贫僧见到魔王时,是无尘方丈带魔王前来,与贫僧论道。”
江长星欲言又止:“没关系的方丈,我们都知道,你可以直接把论道说成打牌的。”
皆空方丈:“???”
不空和尚在秘史中,阴沉沉地叹了口气。
好,好得很。
自己这个徒弟,三百年不见,酒色嫖赌就差沾了个全。
无尘方丈想为皆空方丈解释一二,尴尬道:“前辈不必误会,皆空老友他确实不爱打牌,我来寻他也不是为了打牌。”
“不必解释。”
不空和尚嘿然冷笑:“外面大争书院的院长、玄山的玄和峰主已为坠青天宗主骗过一回江长星,你以为我会信?”
若不是他接下来独木难支,孤掌难鸣,他早替六道寺历代先人清理了这个徒弟!
让他早佛堂里面诵经礼佛,跪到天荒地老!
几回交锋下来,皆空方丈明智地决定不再纠缠,继续往下说:
“随后魔王为血食失控,无尘方丈慈悲为怀,一心想要度化魔王,因而受了重伤。贫僧欲出手制服魔王,过程中亦是服伤在身。”
破军:“方丈你认识一个人吗?叫让雪天,你和他一定是经年的好朋友吧?”
舒遥猜测道:“或许是七杀也说不定。”
皆空方丈以为自己和让雪天筹谋之事事败,不由得神色一正,想着如何开口解释时,听得玄和峰主深以为然:
“这说话同一句话,同一件事要颠来倒去重复三四遍的模样确实很像。我们想听的是原因,想看的是证据,不是方丈在帖子上已写明的一家之词。”
“原来如此。”
皆空方丈是千年一见的好涵养,好耐性,被他们阴阳怪气唱多簧讽刺也不动怒,只客客气气道:
“贫僧明白了,请诸位稍待一二。”
说罢他旋身回房,从袈裟扬起的那一阵风来看,皆空方丈简直是一刻也不像在这见鬼的地方,和一群脑子有坑的人多待哪怕一息。
随着皆空方丈的一转身,有些东西已然悄无声息得变了。
它们变得如此平缓,像是山间微拂的清风,水面上滑过的涟漪一样理所当然,四时轮转,万物生灭,皆是世间再寻常不过,再细微不过的事情。
以至于舒遥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直至身边的声音渐静,低头举目,只有他一个人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在青石地砖上徘徊动作。
青石地砖???
舒遥倒吸一口凉气。
就六道寺那没凉口香火的小破寺模样,哪里像是铺得起这样崭新光滑的青石地砖?
舒遥记得他进来时,脚下的砖石斑驳开裂,要么是干脆毫无堆砌的结实泥土,上面仅仅铺着一层落叶,踩起来咯吱作响。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猜测似,耳边佛语经纶梵唱般响起,袅袅不绝,绕梁不去,像是几欲和风远传千里万里,飘荡上云霄青天。
舒遥抬头。
宝殿绚丽,砖瓦流光,层层叠叠,绵延无尽。
常有黄袍僧人在飞廊架桥之间缓步走动,阁楼掩映,传来慈悲佛语,重帘八宝,掩映金佛真身。
最最前面,巨大牌匾上书的六道寺三字,墨意淋漓,笔画如钩。
舒遥忽地想起在万年以前,六道寺尚未避世。
是世间香火最盛,是所有向佛之人心向往之的圣地。
怎么也不应该是如今多来几个人就能将门槛踏坏的小破寺模样。
是万年以前的六道寺幻境。
舒遥心念电转,很快做出猜测。
多半破军万川和与仙道众位大乘,也分别挨个挨个地掉进了各自独立的幻境中去。
舒遥握紧了寒声寂影。
虽说不知皆空先是大张旗鼓邀他们前来,再悍然撕破脸皮发动幻境所图为何——
但绝对谋划不小。
目前首要之事是破境。
“有雷声?”
不知是哪个庙里的僧人先发了一句话问道。
他们下意识望天。
云层聚拢,暗了天边旭日光辉,在阴暗霾色里,云气翻滚着传来隆隆雷响。
与素日见惯的雷雨相比,竟多了几分隐而不发的可怖,如远古巨兽嘴里酝酿的咆哮。
有和尚哎呀一声,拍了拍脑门:“该去收衣服被子,莫要被雨淋湿了。”
唯独舒遥一身红衣鲜明站在那里,眉目浓丽,长发如墨,与佛门清净地分外不入。
或许是老天也不忍心看和尚们白跑去收衣服一回,化为飞灰。
雷声竟然停了。
天色再度放平。
舒遥松开了手,抬眼看掌开的掌间,空荡荡地无一物。
他掌天刑之雷,相伴百年,对雷霆熟稔到骨子血脉里去。
怎么会停?
这道雷假使是放在从前,雷霆之下,幻境定荡然无存。
为何会大不如前?
是哪方面的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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