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任临流的笑容,没了。
他处变不惊的气度,不见了。
任临流忽然记起来,那位万小娘是穿着红裙,生得艳丽漂亮极了,性子冷淡中有暴躁,喜欢拔剑。
跟魔尊种种,一样一样地重合起来。
万小娘的剑和让雪天的有点不太一样。
万小娘是从深渊上掉下来的。
玄山三百年前叱咤风云的老掌门,平生第一次觉得世道太复杂。
年轻一辈的心他看不懂,太险恶。
抱着自己的大白,回村子底下教书行医种田挺好的。
让雪天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自暴自弃,放弃解释,以仅剩的涵养毅力维持住自己魔尊人设不崩,微笑向舒遥道:
“尽管我与你曾经为敌。”
说罢让雪天一顿,眼神极富暗示性地扫过万川和与七域主两人。
舒遥会意,接上口道:“然而我们如今有了共同的敌人。”
说罢他也冷冷横了万川和与七域主两眼。
万川和:“???”
七域主:“???”
兄弟过分了。
让雪天的孤煞那里缺人吗?
哦不对,不缺。
人家正和舒遥合谋着一起干掉自己来着。
如有来生,不入魔道。
他们心灰意冷,准备挨打等死。
出乎意料,人间骤雪和寒声寂影向的是互相而去,剑气交锋之间,余波卷得地面泥土倒掀三尺。
自然也骇得仙道众人四闪退避,挤搡不已,脚踩着脚,背叠着背,一时间画面十分喜感。
六宗宗主倒是镇定。
玄和峰主抖袖,抖出一弯月光的柔和似水,清辉如镜。
她喃喃道:“死和尚,好言好语地说着话,就把我二话不说拉进了幻境,真当我们以剑入道的剑修修身养性,比他们那群以剑为道的好说话啊?”
那弯月光化剑冲皆空方丈而去,如昆仑山顶冰泉上映出的明月倒影,一捧银光莹然。
赏心悦目反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剑意高妙,剑出之下,有如昆仑山巅月华独自皎洁,容不下其他俗物碍眼的隐晦杀意。
当得起月出昆仑的剑名。
平地起的绝不仅是玄和峰主一道剑光!
日月照璧下的日朗天门、太乙明堂的山岳厚重、从魁剑的秋风如金,齐齐而出!
指的俱是皆空方丈。
能让这稳居天下前十的四把剑剑锋指向一处,也是皆空方丈值得夸耀的本事。
江云崖与院长默契地对视一眼。
江云崖说:“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魔王是玄和拜托无尘照顾的,所以说无尘究竟在何处?”
院长懂了他的暗示,冷然道:“无尘与我们百年交情,他的下落我们是一定要寻个究竟的。”
开玩笑。
动人牌搭子犹如取人性命这个道理,难道皆空方丈不懂吗?
皆空方丈尽管被任临流不知何处听来,何时一拍脑瓜子时灵光闪现想到的荒谬说法气昏了头脑,心下仍存着十分的警惕。
早在最早寒声寂影与人间骤雪有动作时,便当即果断出手,甩开掌间常持来诵经的十八子念珠!
它们在空中甩脱细线,一颗颗俱是含有粉碎山岳之力,搅动汪洋之劲。
哪怕是自诩练出一身钢筋铁骨,水火不侵的大修行者硬挨一下,也要化作尘土,尸骨不存。
四道剑光剑意虽说各不相同,却无一不是锋锐如穿云,在其合力之下,刚硬无伦的念珠,便可如随手可削的嫩泥豆腐,轻易可穿的云霏雾气,一颗颗被破开。
皆空方丈见状不好,咬破舌尖精血,含着一口心头精血嗡嗡有词地诵起经来。
他身后金佛光芒大现。
身前佛珠也蒙了一层佛光如坚金流转,俨然金刚护体,牢不可破。
另一边,舒遥密密匝匝的剑气太锐太快,刮过空气的摩擦生错落湍急响在耳边,如走珠齐坠,琵琶拨弦。
让雪天在紫薇秘境中遭过一次玳弦急曲的暗算,听到便觉头疼,不敢轻忽。
他不忘以言语激舒遥:“若是寻常,我的贪狼使早该拉上漫天的雷霆,来一场雷雨浩大,怎么这时候这么好的耐性?”
舒遥不是不想。
依他的性子,当然是召来雷霆将让雪天劈到咽气最痛快。
可惜他之前在与让雪天言语周旋,想以剑意唤雷霆时,方惊觉不止在六道寺幻境中,他在此方真实世界,召来的雷霆威力一样大不如前。
召雷是不能召的,一召就不免露怯。
骂娘是不能骂的,一骂就让仇人痛快。
舒遥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当即悍然拔剑,与最纯粹的冰心剑意和让雪天硬拼。
当然嘴上功夫肯定也是不能输的。
舒遥闲闲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江山代有人才出,我能理解你这种不甘心自己已经扑死在前滩上,沦落成洗脚婢黄脸婆的心情。”
“但是我不得不告知你实情。如今的魔尊,是我。”
什么“我的贪狼使”根本不存在的。
“其次——”
舒遥手腕翻转,带着寒声寂影剑尖一转,如江海滔滔连万里波浪一同旋涌而来:
“诺,看见那里的魔王了吗。他估计很久没吃血食,饿了好久。”
魔王好不容易得了他“阿姐”一个眼色,立即抓紧机会,打蛇棍上猛点头。
他自己是使劲讨好着舒遥,恍若未觉,倒把其他人骇得抱臂倒退,又是连连好几声人挤人的惨叫响起。
“我是出于往昔的朋友情谊,才不想用雷劈你,把你劈得外焦里嫩香喷喷表皮酥脆的,把隔壁家魔王都馋哭了,扑过来嚼吧嚼吧,连具骨架子也不给你剩下。”
六宗众位大乘齐齐为让雪天抹了一把冷汗。
连对让雪天最不待见的玄和峰主,也对他没有落井下石的心思。
因为让雪天实在是太惨了。
一边专心打架,一边还要受着言语上的侮辱。
真的惨。
让雪天其实还好。
他以前习惯了舒遥那副边打架边嘲讽,是个人看了都想打他的架势,听着竟也能不动气,叹道:
“我是真的想杀皆空。”
舒遥:“……”
他剑势不停,嘴上真诚道:“我也是真的觉得知了成精这个化身很适合你。要杀皆空你就去拔剑,你嘴上说了多少回了?”
破军提着扇子,跟着扇子里化出的花鸟珍禽,纵身加入战局。
舒遥回头突然问他:“破军,你在幻境中遇上的是什么?”
这本来没什么好瞒,破军如实答他:“见到的估摸是六道寺万年以前的景象。我倒没打算先动手,就当是游览游览,没想到那群死和尚敲的钟声一声比一声狠,一心想置我死地,我便动气打破出来了。”
“我明白了。”
舒遥说。
他这一声像是某种无形的暗示,三人同时停手,或是将剑尖,或是将扇面对准向皆空。
舒遥特意放大了声音,确保其能稳稳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皆空,你先是用孤煞手中的小辈特意引开阿珩,之后发动幻境拉六宗大乘进入。紧接着,在其余仙道宗主家主面前放出魔王,为的就是在幻境中诛杀我与破军,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是不是?“
只是皆空没有料到任临流沉寂三百年,竟会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出来搅局。
也没有料到小辈那一处有七域主在,那群不成器的孤煞根本拖不住卫珩脚步。
舒遥虽说不知魔域究竟发生何事,但看一眼跟着小辈一块进来的七域主,多少心里有数。
舒遥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结合皆空的诸多反常,众人便也信服。
有六宗四把剑的珠玉在前,其余的仙道宗主虽说不好出手献丑,一样不甘示弱,眼风嗖嗖如刀子刮在皆空身上。
莫非自己长得很像能借来杀人的那把刀,要被皆空盯上这样呼来喝去使唤?
皆空被舒遥揭破图谋,倒是坦然。
他在打斗之中仍不忘承认:“是贫僧干的。贫僧数月前曾见过仍为贪狼使的魔尊一面,请求魔尊斩去七情六欲。魔尊不允。”
“于是你就怕魔道的掌事者受七情六欲所扰,然后转修孤煞,害了天下苍生,干脆来了一个先下手为强?”
舒遥冷笑一声,夺过了皆空的话头。
他大概是动了去的,连连逼问,语气咄咄,配着他容颜盛色,犹如火焰熊熊,彻骨灼人;又似神兵出鞘,见血方休。
俱是美到人心坎里,也不敢让人触碰的模样。
“那你怎么不说入孤煞的全是人,为了以绝后患,所幸干脆点,不分仙魔两道,不分修行者凡人,直接灭世一干二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