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大大小小的碎肉白骨在另一边零乱不齐地累叠成山。
七域主是掐诀之人,自然处处留神,倒是可怜了倒悬山主全心全意,未曾留神,衣上有血迹飞溅。
倒悬山主本非有洁癖讲究之人,眼前又是紧要关头,自不会和七域主去计较这点。
七域主却是个洁癖讲究之人。
以己度人,为防紧要关头队友反目,拔剑相向便宜魔族或成最大赢家,他抢先一步开口,扣锅给倒悬山主。
七域主跟着他向后疾掠,口中十分无辜,甚至不忘恭维道:
“不曾想山主剑道竟已臻至如斯境界,一剑下去,不但是哗啦啦地倒下了一地的魔族,天上还应景地炸起了烟花,不愧是秋风愁煞人。”
倒悬山主:“……”
他想起舒遥在紫薇秘境假扮卫珩弟子时,拿雷霆劈让雪天还要假称紫微星所作所为,顿觉一言难尽:
“你们魔道的人,都这样爱把自己所为,推到旁的身上吗?”
七域主不明所以。
“罢了。”
倒悬山主也觉得自己在当前危急境地犯起了傻。
竟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七域主较真起来。
他道:“先回仙道,再议其他。”
他们两人终究是在大乘里面,战力也没话说的存在。
纵使魔族如过境蝗虫百万成团,数量可怖,两人从中开出一条路来也不算太难。
那一处城镇所在位置颇为微妙,属凡间的边缘处,仙魔两道交接边界线。
倒悬山主与七域主两人刚刚至城镇尽头,便亲眼目睹着有一巨大光屏,仿佛遮天蔽日一般自底下升起。
任凭魔族再如何撞得头破血流,光屏仍巍然不动,倒将魔族衬得是蝼蚁般可笑可悲。
这不是重点。
倒悬山主修心数百年,望见眼前景象,依旧镇定如常,挥袖打出了一道剑意试探光屏。
被光屏原封不动地打回来。
“不仅仅挡的是魔族。”
倒悬山主若有所思,他眼光转去,见光屏两端绵延至以他眼力望不见的地方,宛如是尽心尽责,捍卫着边境安定般的城墙气势雄浑,吞吐万物:
”连我的剑气都挡,按这一路走下去,倒似是要将整个仙魔两道划分开来,从此隔绝。”
这是谁的手笔?
如此大的布局谋划,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当今天下,倒悬山主自认不能,道尊不能。
恐怕上界飞仙,亦是为难。
接二连三的冲击使得七域主有点麻木。
他声调平平,再三重复:“我是魔道的七域主。”
听得七域主将一句话翻来覆去,让倒悬山主很想替他补完,说:“我知道你不是魔族的七域主。”
七域主偏不按照套路来。
他有点怀疑人生,又有点绝望:“哪怕尊上是贪狼时,就将七公主的戏称传遍了魔道的三十二域,我也不是魔道七公主,更不用说是天上下凡和凡人私奔那位了。”
倒悬山主:“……”
他很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七域主:“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划一条不可逾越的银河出来???”
果然是怪贪狼那个乌鸦嘴吧?
他绝望道:“我真的又不是那个七公主啊!”
倒悬山主:“……”
废话。
照这个说法,莫非他是那个董永还是那头牛?
倒悬山主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得剑下秋风都不禁偏了一偏。
算了。
若是可以选择——
那做那个划分天河,棒打鸳鸯的王母挺好的。
比做董永和牛要好。
他们两人并没有出神太久。
四下里魔族咀嚼声,血肉撕裂声,骨头咔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几十里百里开来,有人声惨叫痛呼,惊嚎啼哭。
不似在人间。
在常人想象里,若一定要有一个地方拥有这等听得能毛骨悚然,皮发皆紧的声音,也该是地狱森罗十八层。
倒悬山主收紧了握剑的五指,缓缓道:“此地是凡间边缘,接壤魔族,那一条屏障划得巧妙,伤不到凡人,倒是魔修,恐怕要深受魔族所苦。”
七域主挑眉,等他往下说:“所以说?”
倒悬山主声起,剑落,秋风升:“自然是除魔。”
一样是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一样是受困于此地,不如趁此时做点有用之事。
魔修为满足一己私欲,滥杀该杀。
魔族为饱足口腹,滥杀也该杀。
倒悬山主想得很简单,剑出得也很快。
“你让我觉得你才是魔道七域主。”
七域主手指又动,跟上他喃喃道:“不过想想尊上大约还在玄妙峰上,我便觉得我的良心也没那么难过。”
托他的福,倒悬山主如今一听“魔道七域主”这五个字,想起的便是天庭七公主,牛郎织女般动人得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
当即硬邦邦回了一句:“力所能及,敬谢不谈。”
七公主这个称呼还是金翠羽他自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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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两道之间被拔地而起的屏障隔绝,人烟不通,传讯符仍是能往来的。
于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传讯符前前后后向破军所在的魔宫方向飞掠而去,若非是他眼疾手快,直接衣袖横卷一口气尽数收入怀中,险些要被传讯符射成一只刺猬。
红鸾天姚眼睁睁地看着破军的表情,从欣喜欢悦,一点点扭曲成了怒意狰狞。
其中恨不得又哭又笑的复杂感情,不禁让两人同时悬着心为破军心理状况担忧了一把。
“我是真不想见到贪狼啊。”
破军长长叹道。
他随即骂道:“死秃驴,屏障早不建晚不建,偏偏在这个魔族现世,入侵魔域的时候建。”
“你说你要是早点建晚点建,趁天下平安无事的时候把贪狼彻彻底底拦在仙道,从此清净,若我免受寒声寂影之苦,我便是捐钱给你重建一座六道寺我也是愿意的。”
“但你在这个时候建不是找打是什么?”
红鸾天姚:“……”
她们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敢问破军使,究竟发生了何事?”
“六道寺的秃驴搞的鬼。魔族入侵魔域,仙魔两道之间有难以跨越的鸿沟,指望着魔族和我们自相残杀。”
破军提炼了一番,颇为愤愤:
“贪狼不是想把紫微星挂长安城头来着?回头让我捉到那两个死秃驴,刚好把他们送到贪狼让他和紫微星一起挂城头,光头发亮,正好相映成趣。”
红鸾天姚:“……”
她们更加小心,大气不敢喘:“破军使…那个,和尚挂城头,不好看的。”
想来尊上是不会喜欢的。
紫微星:“???”
所以它又做错了什么???
它明明生来是一颗尊贵的帝王星曜,又为仙魔平衡,封印魔族劳心劳力,险些身死道消,到头来就沦落到这和秃驴一起挂城头的下场?
人间不值得。
“破军使方才说这丧心病狂的举动是六道寺的佛修所为?”
红鸾缓过神,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该听的都听清,红鸾实际上也不是想求个是否问题,不过是在抛砖引玉。
天姚与她多年姐妹,心意相通,意会道:“虽说不知六道寺佛修为何行此举,但料想损伤亦大,想来不会是无缘无故为之。”
红鸾掩唇笑了一笑,眼波流转间轻声道:“我听闻六道寺的皆空方丈,与我们上一任魔尊,颇有一番爱恨纠葛。”
破军:“……”
他突然对皆空有点恨不起来。
因为一斛珠为天下最大风月之地,送往迎来,交口相传之间——
红鸾天姚知道此事,等于说是整个天下全知道了。
天姚嗤地笑了一声,接上口道:“这有什么看不透的。上一任的魔尊,不是还借用了万域主的身份?想来是和尚好容易动了一次凡心,清规戒律也不管了,却发觉自己陷入的不过是一场骗局,连所爱之人身份都是假的。”
“上一任魔尊只是玩弄感情,心里的——”
天姚在玄山秘史的贪狼使和昆夷秘史的七杀使这两个人选之间左右摇摆,无法抉择。
最后她和红鸾对视一眼,想起自己效忠的是谁,于是斩钉截铁,再无犹疑:
“心里的自然只有七杀使!皆空方丈为了他,多年修佛也不要了,清规戒律也破了,怎么受得了?定是立地成魔,想要报复整个魔道,让上一任魔尊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