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是答应为舒遥撑腰的意思。
舒遥要的就是这一句保证。
等保证到手后,他却五味陈杂,说不清内心滋味。
倘若卫珩早出现百年,他和卫珩未尝不能成一段佳话。
可惜卫珩偏偏出现在这个时候。
只能说债多了不愁。
唉,愁人。
“我家尊使曾亲口说过,长安城千里之内,皆是寒声寂影可杀之人。眼下尊使未归,但未来如何,谁也不可知,破军使莫非一定要犯尊使的忌讳不成?”
天姚眼晕薄怒,娇容泛红,站在破军身前与他对峙。
美人含怒,如海棠染霞光,别有一番风情。
破军也不恼。
他不似寻常人所想的三头六臂魔修样貌,反生就一副多情之相。
玉面朱唇,墨眉削鼻,眸底含情依依切切。
身上深红锦衣,玉佩连缀,手中檀香折扇,俨然是一斛珠最喜欢的客人类型。
他轻摇折扇,扇底徐风和笑意一样醉人:“贪狼和我有过命的交情,大不了等他回来,我向他负荆请罪,去他寒声寂影剑下走一遭。”
换言之,人是一定要抢的。
天姚捏着绣帕的手松了又紧,几乎咬碎一口齿如编贝。
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年倒是淡定悠闲极了,该吃吃,该喝喝,像是不知道破军二字的分量有多重,瞧不见这弩拔弓张的气势。
半分没有挑起这一手争端的负罪愧疚之感。
横插进一道声音泠泠,如飞泉击石,玉碎撞珠:“你说要向谁负荆请罪?”
红衣似火兀然卷进这珠帘内,那人换了一张全新的容颜,却一如往昔艳而不妖,有着这方天地容不下他的骄傲,又出奇矛盾揉杂着将一室靡靡压下的沉静。
破军不着痕迹松了眉头最后一点郁结,笑开来道:“向贪狼使负荆请罪,去他寒声寂影下走一遭。”
红鸾天姚俱知舒遥到场,剩下来则是他们两个的事,收敛怒容,裙裾轻移之间退到一边。
舒遥是很想拔剑,让破军尝一尝寒声寂影剑锋到底够不够快的。
奈何他只有炼气。
一番权衡利弊,舒遥翻手夺过破军手中折扇,在桌上“啪嗒”一扣,冷冷道:“十万灵石向这位郎君赔罪,十万给我一斛珠。”
破军面不改色,接口道:“各五万。”
舒遥冷笑:“各十五万。”
看他的样子,破军若是不答应下来,大概是很想直接把手上扇子一折为二。
破军服软:“十万就十万。”
“我食言了。”舒遥悠然朝后一仰,脖颈弯出的弧度优美,折扇厚重深沉的檀木柄在他素白指尖散开,吐出一个数字:“各二十万。”
卫珩全程沉默地听着他们过招,不曾出声。
他颇为理解地想着,一斛珠诺大一个产业,确实需要耗费无数来维持。自己当年建论道台的时候,亦是为这些金银俗物伤透脑筋。
全然不曾考虑到一斛珠入内要缴一斛明珠的资费。
也不觉他对舒遥有点宽容过头。
舒遥清楚破军的德性,破军亦是对他的心黑知之甚深,闻言叫苦认输:“倘若不是为找到你这位贵人,我何苦在一斛珠抢人自怀名声?”
他堂堂破军使,纵然不如七杀有主帅风范,也不如舒遥骂名远扬,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一码事归一码事算。”舒遥扇尖轻点桌面,发出“笃笃”几声,“先将灵石拿出来,再说话。”
破军苦笑着取出两个储物袋,分别抛到红鸾和少年手中,歉然道:“天姚姑娘,我不得已使了些手段,万望见谅。”
天姚侧身婀娜行一礼,柔声道:“万不敢当。”
能做到三十二域域主之位的哪个没有点脾气?
杀破狼三使更是其中楚翘。
天姚深知自己不过是沾旁边舒遥的光方得破军一声道歉,又哪里敢理所当然应下?
没看见原本坐在这席上的少年破军连一个眼神也懒得抛过去?
少年接过储物袋,当即欠首道一句:“打扰,告退。”
即使言语寥寥,模样冷淡,仍不掩他半面侧脸如工笔细描出来的秀美如画。
舒遥突然明白破军为何会选中这个人做戏。
连做戏的人模样都要合他口味,果然很破军。
等少年离开,红鸾天姚知情识趣将空间留给三人,破军挥袖设下重重阵法隔断神识。
同时不忘以眼神暗示卫珩他的多余。
卫珩视若不见,不动如山。
舒遥道:“这是我信得过的朋友,你不用管,正好你在,我有事情要问你。”
破军脸上玩世不恭的轻鄙神色一点点消失。
能让舒遥此时涉险到魔域长安城,不惜将自己暴露在七杀目光所及之下,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但他依然展眉笑道:“你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舒遥撩动了一下眼皮。
这个动作由他做来,有拔剑出鞘的肃重美感:“魔种之事,你知道多少?”
破军不答反问:“很重要?”
舒遥说:“灭门血仇,你说重不重要?”
破军没有说话。
舒遥静静等着他说话。
他活了三百年,朋友只凄凄惨惨的有两个,一个是万川和,另一个是破军。
好在两个是真朋友。
在北斗宗时,万川和曾劝他回魔域,说是有他和破军在,不会有事。
万川和说的是真话。
假使他真去破军那儿,破军不惜和七杀对上,也会全力护住他周全。
破军叹了一口气。
他前一刻还是个风流轻薄的纨绔子,后一刻就有了风霜洗练的处变不惊:“你和七杀,都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
“但你既然有灭门血仇,我肯定得和你说。”
舒遥指尖恰恰卡在折扇镂空之上。
他道:“谢谢。”
“不必谢。”破军唇角一翘,笑意似明光将刚刚的沧桑外壳敲个粉碎,慢条斯理道,“方才的四十万灵石,当成负荆请罪。现在的魔种消息,就作寒声寂影下的一个来回。”
他饶有兴致将宽袖弯起两折:“啧,贪狼的寒声寂影,七杀的七杀朝斗剑,杀破狼三使,谁怕过谁?谁低过谁一头?”
“我是怕对不起朋友,不是怕他七杀。”
两人对视,同声笑了起来。
破军瞥一眼卫珩:“你信得过他,我也直说。魔种和七杀确有联系,魔种初造,与两百年前相较如何谁也不清楚。他拎得清此事厉害,不敢在魔道大量投放一试效用。凡间,尤其是晋国,可遭了殃。”
“你若想一探魔种情况,去那处不错。”
舒遥再次道:“多谢。”
他不是喜欢道谢的人。
但这种情况之下,他只能道谢。
“不用,早知道如此,我用这个和你换,白白可怜了我的四十万灵石。”
破军刚哀叹完最后一个“石”字,脸上一顿,破天荒流露出一丝微妙的惊讶之色。
以三人神识,不难将一斛珠除设隔音阵法的房间之外,发生的所有动静探知一清二楚。
听得见楼下大堂少年嬉笑招呼:“大师兄,这次拿了多少灵石下来?”
“唉,谁让剑修穷。咱们倒悬剑山尤其,要不是大师兄龙章凤姿,次次来一斛珠都有人觊觎,此间掌柜奉上灵石赔礼,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少年齐齐抹了一把辛酸泪。
少年懒懒出声,不似楼上拘谨矜持:“这回走运,碰上了一头肥羊。”
三言两语间,少年的身份呼之欲出。
四家六派中的剑宗倒悬剑山最引以为傲,年轻一辈最早突破化神的倒悬剑山大弟子,引长烟。
寒声寂影捅破窗纱,雕花间恰映出少年侧着的半张面容。
秀美依旧,却有桀骜不驯跃上眉头。
舒遥目瞪口呆。
他转头问卫珩:“原来你们名门正派都那么会玩的吗?”
失敬失敬。
相比之下,他们天刑一脉尽管有破军撑场面,也一样甘拜下风。
卫珩:“……”
天刑一脉的台柱子破军神色呆滞。
可能是第一次被人以这样清奇的方式碰瓷到头上。
还是个名门正派不足百岁的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