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倘若不是…
倘若不是…打不过…
形势比人强,七域主只得冷静下来。
他皮笑肉不笑,眉眼间锋芒几乎要冲破层层珠宝光晕的阻碍,将整个人都衬得鲜明如画起来:
“兄弟,我一边埋头公文,一边不忘抽空写两笔倒悬剑山秘史,指望着它帮倒悬山主辟谣。你背后背着我那么干,对得起我的挑灯夜战?”
朋友之义,兄弟情分,在他们魔道,不存在的。
魔道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七域主想,他早该明白的。
早该趁让雪天在的时候,去投奔孤煞的。
也总比过现在不明不白强。
破军自知失言,只能给七域主陪笑:“其实兄弟,我有一个新办法,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七域主言简意赅:“说。”
破军循循善诱:“费心辟谣,不如弄假成真。”
七域主搁下了笔。
他望着破军,慢慢地笑了一下。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气极反笑。
而七域主拢在袖间的手,也缓缓地动了起来
打不过就打不过罢。
自己闯荡三百年的一身大乘修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兄弟,停!”
破军仍是悠哉悠哉下,扇子下带出一阵清凉风,半点看不出剑拔弩张,昔日友人今朝兵戎相见的架态:
“倒悬山主这次闭关之后,兴许下次出关,便是飞升。”
七域主:“???”
他也被破军话题转弯速度之快,搞得停下了手:
“不是兄弟,飞升那么容易的吗?想飞就飞?”
破军铮铮有词:“你想想啊,倒悬山主剑下剁的,都从鱼头一路到了大乘头颅,闭个关飞升,又有什么不可能?”
七域主沉思一瞬:“有道理。”
经历这几日的案牍劳形,七域主自觉他想得通透,心性得到了再一次的升华。
若是能逃脱公文,回忆少年,回忆金元宝金铜钱金如意这些名字能算得了什么呢?
和倒悬山主的八卦飞满仙魔两道,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此七域主收敛了怒火,拍一拍破军肩膀,语重心长:
“我去倒悬剑山那边破镜重圆,弄假成真,兄弟,你好自为之。”
弄假成真是不是真不知道,甩锅才是最重要。
破军:“???”
不是?等等?
就不能带着公文一起去吗???
兄弟你回来啊!
他干了什么?
自己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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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倒悬山主也未来得及闭关。
他一贯雷厉风行,说是要整顿倒悬剑山,不过在短短几日之内,便将倒悬剑山上万弟子安排得妥善明白。
若按先前想的来,此刻该是他闭关的好时候。
孤煞肃清,魔族安分,又是一番清平天下。
仙道上下,欣欣向荣。
倒悬山主却对询问他闭关事宜的长老沉吟不言。
他看天上云气升腾,如流似卷,忽地想起了三百年前那句“上有孤磬定行云。”
“暂且不闭。”
倒悬山主对长老道:“尚不是时候。”
长老面上肃然应了一声是,转头就偷偷抹着泪出了山主洞府。
天哪,山主不闭关。
这意味着有人来承担他们倒悬剑山的账本之重。
如何不让人热泪盈眶,如何不让人涕泪满面?
长老前脚刚走,七域主后脚来了倒悬剑山。
大家都是大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很快,他们两个把酒言欢。
当然,是他单方面喝酒,倒悬山主在旁边看着。
套出倒悬山主曾经经历的七域主有点想笑。
一个因为对酗酒老板的心理阴影,至今严于律己,滴酒不沾的定行云,确实有些好笑。
没那么倒悬山主。
可也不坏。
兴许是因为他仍是活在红尘里的,身上仍是有着俗世留下的烙印。
不一定很多,但只要嗅到这种味道,不禁让人联想起家里煲的热汤,是可以定定心心坐下来聊天叙旧的。
比冷硬如剑,高如流云,不似凡间人要好亲近太多。
俗话说近朱者赤,七域主相交的是舒遥、破军这等人物,闭上眼睛瞎吹的本事还是不缺的。
他道:“实不相瞒山主,这三百年过去,我在魔道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一听山主提我儿时旧事,便觉无颜面对,方才匆匆回的魔道。”
七域主在魔道待了三百年,风流恣肆,洒脱不羁的作风没学到半点,口是心非,死要面子,倒是学了个全。
他所思所想,其实再简单不过。
七域主离去时,以为在魔道会比和倒悬山主一块来得开心。
毕竟倒悬山主会勾起他少时回忆,而魔道不会。
可在魔道待了几日,七域主想,是自己错了。
还是待在倒悬山主身边安心。
无关少时回忆,无关言语多寡性子浓淡,甚至无关他扯出来搪塞破军的案牍公文。
相关的仅仅是人而已。
这样简简单单的想法,七域主偏偏说不出来。
倒悬山主颔首。
设身处地一想,若是有人提起他卖鱼旧事,倒悬山主其实还好。
多半心绪无波,任由那人说个痛快。
但他能理解七域主。
倒悬山主记得,曾经他从同伴的只言片语里面得知,金翠羽最痛恨的便是金元宝这三个名字,为之不惜发愤苦读。
甚至不惜对金银之物敬而远之。
倒悬山主虽说不知是什么导致七域主性情大变,连带着审美一起天翻地覆。
但人之本性,总是难变的。
“我叫定行云。”
倒悬山主忽地平平开了口:“上有孤磬定行云的那个定行云。起这个名字时,我不过识得几个字,自是不知道这许多讲究的。”
他说话时很平静。
仿佛少时看家护院剁鱼头不值得大惊小怪,大字不识也不是什么令他如今颜面蒙羞的事情。
真正的宠辱不惊,心性清明。
“是当初你念的一句话,才启发的我。”
七域主怔在原地。
他动了动唇,却一字未吐。
只是不无庆幸地想着,幸好倒悬山主遇到自己的时日尚早,自己行事还没那么放肆。
要不然他遇到自己念“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的时候岂不是要叫定罗襦,定鹧鸪?
遇到自己看话本的时候岂不是要叫定傲天?
那仙道六宗宗主,剑道唯二的高峰颜面,岂不是要毁在了自己手里?
倒悬山主道:“这样说兴许有些唐突——”
他顿了顿,有两息神态微动,不太自然道:
“但你少时并非单单有过金元宝、金铜钱、金如意那些名字。”
“也有过定行云。”
七域主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