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大争书院的弟子也累了。
纵观六宗中,他是难得的正常人。
正常地入了城门,正常地走完了一个修行者该走的程序。
没有试图抓住行人叨叨说“我看你魔种缠身”而后被附上白眼谩骂臭鸡蛋套餐。
他在禁卫森严的皇宫门口露了一手,进出宫墙如无物,当即被惊为天人的当朝天子视作座上宾相迎。
弟子简单和皇帝说了两声来龙去脉,皇帝会意,立马传令禁军随他行事。
禁军将领一路出皇宫,一路大开眼界。
他看见东市狮子滚绣球,西市锦鲤跃龙门。
将领向书院弟子赞叹道:“莫非这些皆是仙师的同门?瞧着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就是有点像杂耍的。
将领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乖觉地把后一句咽了下去。
“也不全算。”
弟子僵着一张脸,试图给同道挽回一下尊严:“他们…皆在驱除魔种,普通人有所不知,单看动静惊人,便围了过来看看热闹。”
将领理解点头。
他们转过一处街角,看见有坠青天的法修,口吐熊熊火焰,台下百姓叫好声不绝,起哄道:
“好!再来一个!”
“来个更大些的!”
火焰猛然消失。
坠青天弟子立在台上,从头到脚无一不是气息圆融,蓄势待发之态。
书院弟子面色稍缓。
心道总算有点骨气,知道不能事事顺从,还不算太丢我们仙修脸面。
台下百姓不觉有异,仍是不断叫着闹着起哄。
书院弟子停下脚步,思索待会儿要是坠青天弟子克制不住动了手,该如何圆场是好。
只见坠青天弟子挠了挠头,腼腆一笑,从口里喷出更大更高一团火焰!
书院弟子:“……”
他步子一个踉跄,险些被自己绊倒在地。
将领连忙笑道:“我懂我懂,仙师不必多心,百姓眼皮子浅薄,我们是绝不会把仙师同道认成杂耍卖艺的!”
弟子:“……”
他只觉得脚下这段路,比他上半辈子走过的,来得更长,更煎熬。
终于要走到头,要见到顾师姐。
弟子双眼发亮。
有顾师姐在,哪儿轮得到他来操心置喙多余的?
大争书院的年轻一辈对顾迟笔,犹如玄山对怀霜涧,倒悬剑山对引长烟,充满着一种不讲道理的信任。
因为顾迟笔在大争书院年轻弟子心目中,本身是一种道理。
剩下几步之遥。
书院弟子满怀着兴奋激动,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想唤一声“师姐!”。
之后哪怕是泰山压顶,南海倾覆,也有着顾师姐帮他扛。
好巧不巧,他敬爱如神人的师姐撩起袖子,折扇往魔修身前一敲——
不愧是顾师姐,见到魔修也是如此镇定自若,临危不惧。
书院弟子听到了顾迟笔充满不耐烦质问魔修:
“七杀使,你有事直说,别卖关子卖来卖去,耽搁我们卖艺。”
弟子:“……???”
将领同情望着犹如希望破碎,风骨不在的仙师。
心道你同门这话,我没法替你圆。
第46章 人间炼狱
七杀神色一点点地阴沉下去。
破军倒是很能理解七杀。
若论手下的性命, 魔道七杀使杀过的最多。亡魂能挤满一座最繁华的城池,流血积河,尸骨填山。
也就是他和舒遥艺高人胆大, 平日里,有哪个在外不威风八面的大乘魔修,见着七杀不敬而远之, 退避不及,哆哆嗦嗦成鹌鹑?
哪有被小辈反问到头上来的新奇经历?
理解归理解, 破军不忘娇羞地往舒遥怀里把头埋得更紧。
他的大乘灵识当然感应到上空日月照璧的一缕剑气。
但这对破军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只要不要让七杀识破他的真容,哪怕要面对日月照璧也是无所谓的。
七杀一字一字从牙关中紧挤而出, 颇有点风雨前夕的阴风呼啸味道, 让人心生不祥之兆:“小辈竟敢如此和我说话?”
折扇敲击桌面重重的“啪嗒”一声。
顾迟笔没好声气:“七杀使这样弯弯绕绕兜转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引长烟欲言又止,“那个…我再说一遍,其实道尊他,就在上面的。”
说罢被顾迟笔狠狠横了一眼。
她会说又能打,在六宗的大弟子中,能和她打一场的说不过她, 能和她辩过的——
暂且没有。
因此很有点说一不二的派头。
顾迟笔将眉梢一挑, 眼底写满着看不起:“怎么?人家七杀使说话弯弯绕绕, 活像盘蚊香兜兜转转, 你也要学人家十句里寻不着一句正经话?”
这姑娘怎么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没被打死呢?
引长烟忍了再忍, 顾忌到人家七杀使就在眼前,才没让一句“拔剑!”脱口而出。
舒遥柔声哄了破军两句, 做足戏方转向七杀,冷淡问道:“七杀使为何事而来,不如痛痛快快地说。否则你耽搁得,日月照璧未必等不起。”
四人对他刮目相看。
要不怎么说是道尊首徒呢?
拿起道尊扯虎皮做大旗来,就是要比他们驾轻就熟,理直气壮。
他形容冷淡,倒是让破军找出一些原本贪狼的模样来,可以暂且勉为其难地忽略舒遥怀中的女子,和天上的日月照璧,拿原先对待贪狼的态度对他。
见他眉间神色一端,沉声道:“我此次来,尊上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这时候,被他们六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台上唱大戏而被忽略许久的将领终于有机会插上话。
他在心里给自己几次三番做了好些回心理建设。
仙师是真的仙师。
那仙师的同门也应该是真的仙师。
他们只是有点特殊的爱好。
世外高人嘛,总要有点特殊的爱好彰显与众不同的。
没人说世外高人不能卖艺耍杂技唱大戏是吧?
所谓大隐隐于市是吧?
确定自己心理防线固若金汤似城墙后,将领深吸一口气,大步踏出,怀着满腔酝酿好的赞美对七杀深情道:“这位仙师,可是和末将身后的仙师,为同门道友?”
不等七杀出言,他急急忙忙逼着自己说完:“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同凡响,叫人见之忘俗。难怪仙师见了陛下阐明事情原委后,就急急忙忙要赶来见您了。”
“……”
隔离阵外面一片沸反盈天,喧闹声几乎将树叶震落一地。
隔离阵内何止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几人你望我,我望你,均在彼此面上如出一辙的茫然中一致地怀疑起了人生。
舒遥也不例外。
他下意识收紧了搂着破军的手,喃喃道:“他们仙道那么会玩的吗?”
破军幽幽抬起半张清艳面孔:“难道重要的不是竟然会有人悍不畏死喜欢七杀吗?”
他们心有余悸对视一眼,纷纷发出感叹:
“会玩还是仙道会玩。”
“果然人活久了,没什么不可能。”
在令人手足无措的寂静声中,将领恭维的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
他开始无助地反思起自己哪里说错,哪里做错。
难道是自己不该圆这个场吗?
还是现在的仙师竟是如此不被外物所累,并不想听到恭维声音吗?
正在将领为自己庸俗鄙陋的思想自责不已,惭愧万分的时候,七杀僵着脸,尽力将自己情绪压抑得很淡,做回冷酷无情七杀使:
“我活了几百年,第一次被人喊仙师,真是新奇。”
引长烟道:“我观他身后弟子的衣饰,像是大争书院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