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将那圆润眉目压垮几分,平白多出少许世人皆苦的愁苦之意。
小沙弥一路将他们引到后院的厢房。
他忐忑向卫珩道:“方丈有过吩咐,只见红衣,生得很好看的那位施主…”
他不必说下去,卫珩已颔首道:“我在外面等他。”
老旧木门“咔哒”转了一声,舒遥推门而入。
他挑了挑眉头。
六道寺的方丈法号皆空,起得很有六道寺的避世风范。
但他长得不是很符合世人心中所想的六道寺方丈,世外高人的标准。
既不宝相庄严,也不出尘脱俗。
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微胖中年人,剃了个光头,披着袈裟,眉目和气。
他见舒遥,先是敛目闭掌,念一声佛号:“贫僧皆空,在此先行谢过贪狼使愿不远万里,来我六道寺。”
舒遥早有所料。
怎么看,避世已久的六道寺方丈,都不至于无聊到要特意见一见道尊弟子的程度。
那么只剩下贪狼使一个身份。
舒遥有意无意暗示皆空方丈:“不必谢我,是道尊的日月照璧送我来的。”
皆空:“???”
他纳闷想,贪狼使究竟是和道尊关系很好随口一提,还是在暗示我道尊在外面,不可轻易动他?
反正皆空本来也没有想做什么的意思。
他只是按预先想好的来,老老实实道:“贪狼使莫误会,也不必紧张,贫僧能够得知贪狼使的身份,要多谢无尘方丈大义,告知贫僧。”
舒遥:“……”
他依稀模糊记得,无尘方丈曾信誓旦旦和他保证过,绝不会将他的身份往外传。
果然无尘方丈堪称是仙道破军,不是很靠谱。
才几天的功夫,嘴巴大得让人害怕。
解释一番后,皆空方丈问道:“贫僧多嘴,想问一句,贪狼使是如何看的七情六欲?”
他明明先前是个笑眯眯,和气生财的中年人形象,披上袈裟也不似高僧。
但是此刻皆空方丈肃容,胖得很均匀的圆融面庞上隐隐有峥嵘刚硬之气想要透骨而出。
并不是伤人的峥嵘刚硬,如同金刚怒目,硬朗里有无限慈悲。
舒遥道了一声好:“好问题。”
这个问题过去百年里,舒遥想过很久。
皆空方丈轻轻道:“不说旁的,说贪狼使和贫僧均熟悉的。”
“人踏上修行一途,是想要长生不老,呼风唤雨的欲望使然。
这类欲望,属于七情六欲中的一种。
七情六欲自人之出生即有,是天道给人的七情六欲。可笑人人说修行逆天而为,殊不知一开始,人自出生,便在天道摆布之下。”
舒遥挑高眉头。
他觉得皆空方丈的发言,有点危险。
但舒遥静默不语,等着看看接下来皆空方丈的发言是峰回路转,还是更加危险。
皆空方丈的声音轻重适中,不高不低,不疾不徐,他一开口,仿佛自有佛语梵唱在他背后齐齐悠然奏响:
“贫僧知道,贪狼使一定不喜欢七情六欲。”
“因为魔道的孤煞一脉,何尝不是七情六欲酿成的苦果?魔尊与七杀使,何尝不是因为七情六欲过了头,方入的孤煞一脉?”
舒遥手下移两寸,触碰到了寒声寂影剑柄。
六道寺隔绝于世,与其他五宗基本不曾来往。
魔尊和杀破狼三使的事,便是无尘方丈,也未必能了解得明明白白。
可瞧着皆空方丈的口风,像是熟知内情的样子。
以六道寺的避世,是如何做到的?
舒遥只是轻轻碰了碰寒声寂影剑柄,神色如常,不去询问,也不做多思。
卫珩在外面等他。
所以他有世间最大至深的底气,大可等皆空方丈向他一一道来,听听是怎么个章程。
皆空方丈说:“我六道寺先人,深知七情六欲之苦,也深恶天道以七情六欲役使天下之人,无论修士凡人。使其饱尝苦楚不说,因而有了贫与富,贵与贱,有了国家兼并,血流成河,有了仙魔战乱,千年不息。”
“于是先人让六道寺避世,再辅以清心功法,誓要断绝七情六欲,与天道逆行,还人间一片太平不争之世。”
皆空方丈笑了。
那一瞬他超脱皮相,像是神台上神佛低眉,菩萨抬眼。
众生敬畏。
他说:“贪狼使所修之道,必然与我六道寺极配。”
舒遥的道,亲近如杀破狼,方有所了解。
肯定不是一个避世的六道寺方丈所能知道的东西。
舒遥没有去追究皆空方丈为何会突然邀他来此,与他说一大通七情六欲的说教,知晓他和魔道的辛秘。
舒遥也笑了。
他从袖中甩出一本蓝皮白纸的话本,悠哉悠哉:“方丈不妨先看看这个?”
皆空方丈伸手接过。
他慈悲圆融的神色随着纸张的翻页,一页页地崩碎在了脸上。
方丈哑哑无言半晌:“贪狼使为何要给贫僧看,魔尊、七杀使和破军使之间的秘事?”
舒遥:“???”
他夺过皆空方丈手上那本一看,果然是顾迟笔新鲜出炉,给了他一本做试阅的昆夷秘史。
尺度很大,一言不合滚上床,顾迟笔写完也会有点不好意思的那种。
舒遥对自己扰了皆空方丈出家人的清净表示以深深的歉意:“是我拿错了。”
他转手从袖子中掏出玄山秘史:“是这本。”
“方丈不妨看看这本,再来和我谈七情六欲?”
第51章 秘境开启
有先前的昆夷秘史做底, 哪怕皆空方丈是个再如何清心寡欲,身不沾红尘,耳不听风雨的出家人, 也对这玄山秘史里写了到底什么丧心病狂的东西心中约莫有底。
皆空方丈清咳一声,委婉又含蓄:“这…多谢贪狼使的好意,只是妄自窥探别人私事, 终究不美。”
舒遥像是听不懂皆空方丈的婉拒,满脸真诚:“无事, 我和道尊是一家人,我给方丈看的, 怎么能算是妄自窥探?”
卫珩喜欢他。
他喜欢卫珩。
说是一家人没毛病。
舒遥自动忽略被由于皆空方丈打断, 没来得及对卫珩说出口的表白之语,和其后要结为道侣的无数道程序。
皆空方丈的手僵在半空,就是不肯伸手去接过那本名为玄山秘史,实则为死亡通知的蓝皮书册。
作为避世修行几百年的大乘佛修出家人,皆空方丈还是有自己的骄傲倔强的。
舒遥循循善诱:“方丈放心,那本昆夷秘史只不过是个意外。”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舒遥刻意强调过, 让顾迟笔将昆夷秘史写得肉香四溢, 堪堪媲美前世海棠市优秀作品。
而相对来说, 上一本玄山秘史, 则要收敛许多。
至少人家还是靠故事情节来抓人的。
他扬了扬手中玄山秘史, 笑得无辜极了:“再说这本在外头弟子中广为传阅,人手一本, 大家皆可看得,断然不算是窥探他人隐私的。方丈大可放心。”
皆空方丈沉默了。
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混乱到这个地步了吗?
几百年的避世修行过去,果然是物是人非。
皆空方丈暗暗打个寒颤。
他头一次深深觉得避世是个多么英明的决定,并同时痛下决心,绝不放自家弟子出门乱跑,让他们受外头歪风邪道的风气侵染!
哪怕在淤泥中,也要倔强做那朵不染尘埃的小白花!
舒遥不知皆空方丈刹那间转过许多弯弯绕绕。
他只是持着那本蓝皮书册,与皆空方丈无声对峙着。
他眼中隐隐透出寒意似剑光,冻住了一汪潋滟春池。
皆空方丈无奈,只得亮出本意,开门见山道:“贫僧此次冒昧邀贪狼使前来,实在是迫不得已,有一事相求。”
舒遥瞬间警觉。
“方丈与我说了一大串弯弯绕绕,又与我分说了六道寺道法,还说与我天刑之道相合。”
舒遥越说越觉得可疑。
他看皆空方丈也越来越警惕:“方丈不会是想要度化我让我出家吧?”
皆空方丈:“……”
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