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颓
书房的空气中夹杂着书卷纸味,季佩绝侧靠在长椅上,一手撑着右颊,一手卷着一蓝皮书细细浏阅。扶笙在旁边沏着茶,低垂的眼睫在秀气的脸上打下弧度的阴影,如竹一般宁静幽雅。
“扶笙。”磁性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着静谧的和谐,季佩绝依旧看着手中的书卷,似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风炙是你二哥?”
“是。”扶笙淡淡地应着,不卑不亢。
“你的大哥呢?”
“……死了,刚出生就死了。”
为什么要问他这些,不远处的那人应该早已看过二哥的资料。
“说说罢。”
“二哥是娘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生的,后来娘安定下来,生了我。”
“你不说我总觉得风炙那猴子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季佩绝脸上的弧度似乎柔和了些,然后又淡淡地问:“为什么想要加入轮回教?”
“……因为二哥在这里。”
季佩绝勾起笑,意义不明:“不用骗我。”他放下手中的书卷,一针见血:“你之前去的不是畜牲道。”
扶笙静静地放下手中的茶蛊,端起茶杯行到季佩绝身前,献上:“为了答谢。”
“哦?”季佩绝接过杯子,挑了挑眉,示意扶笙说下去。
扶笙静静地看着轮回教教主品着茶。“过去有个人,他救了我,他是轮回教的人。”
“然后?”
“我寻到了那个人,却发现自己的无力。”
***
扶笙看着眼前的两份薄纸,打来一盘水,将那两份薄纸欠入水中,薄纸遇水化散开来,不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记得二哥拿过来时复杂的眼神。
“你……好自为之罢。”
好自为之……么?
薄纸是畜牲道特有的记录情报的载体,由专门的糖织成的纸,遇水即化。刚刚被扶笙水化的两份薄纸分别记载着两个人的资料,分别是风锁云、还有他从楼中楼带来的那名小厮,洛绎。
风锁云,风锁云,风、锁云。扶笙默念着那个名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嚼着那个名字:原来那名少年名为风锁云啊……
锁云,风锁云。这一字之差,便是天地之别。曾经的风锁云是南秦国天阁风家的第三子,自出生便含着金钥匙。只是好景不长,南秦国先皇驾崩,遗诏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废去了原太子,转而指定了一直默默无闻的三皇子。一时间南秦国大乱,却在三皇子的雷霆手段下被迅速镇压下来。这时候所有人才恍然发现,以往毫不起眼的三皇子、现今的皇帝如同一只忍隐的蜘蛛,默默地撒网捕捉着毫不知情的猎物,而现在正是收网的时候了。站错阵营的风家自南秦国易主后被理所当然地打压和驱除。虽免去杀身之祸,却只能狼狈地逃离到东魏国,远走他乡。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长久以来的高高在上让风家在红尘中吃尽了苦头,养尊处优的手除了写出一首漂亮的诗词外什么都不会。为数不多的钱财被挥霍之后,剩下的只是一蹶不振。于是麻木不仁的父母决定将成为累赘的三儿子卖走,以换得苟延残端的钱财。
八岁的风锁云得了“瘘炎”(谐音‘陋颜’,一种象水痘一样的病,不会传染,但皮肤上会长满疟子和脓疱,奇丑无比。除了一些天材地宝外至今还未能治愈。),人贩子以极低的价钱将风锁云卖入青荆城的楼中楼——却正好是戚三娘手下的产业。
说起戚三娘,便不得不提到巧手书生。江湖上几乎无人不识巧手书生顾炎,顾炎因身患祖上遗传的奇症几乎不会武功,但是眼却是极利。传言没有顾炎不识得的武功,他的人脉极其广阔。戚三原本也出自烟花之地,却被顾炎看上而成就一段佳话。只是没多久顾炎便因病逝去,继承了巧手书生一切的戚三娘默默地隐于市侩之中,江湖之人看在巧手书生的面子上也极少去打扰戚三娘。
风锁云在楼中楼作为仆童待了四年,他脸上的瘘炎出乎意料地痊愈。在风锁云十二岁的时候,他找上了戚三娘,与戚三娘达成一笔交易:他会为楼中楼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而他必须拥有自己的权利。戚三娘同意了,并将一本无名功法赠与风锁云。
扶笙记得薄纸旁小小记录着那本功法的简括,据说是巧手书生倾力所作,集当今所有派门的武功为一体,取长补短,浑然天成。听起来似乎厉害无比,但那武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便是无法拥有内力。所有武功杂烩一体,这就造成了哪一派的内功功法都不适用于该功法。如果强行使用其中一种功法修行内力,对上属性截然相反的套路时只能走向毁灭(比如玄冰掌配上烈火诀)。没有内力支持的武功只能算作鸡肋。扶笙恍惚又看见了那一日,绝色少年在空中翩舞的手,如此漂亮,如此优雅,如此……脆弱。
风锁云抛弃了姓,成为楼中楼的锁云。他很有手段,从不抛头露面,只在那些富家子弟中周旋。带着罂粟致命的芬芳,让人沉沦不可自拔。再接下来,便是风锁云与轮回教教主的相遇,相识,直至相守。并不厚的纸上记录着绝色少年在轮回教的种种劣迹,扶笙大约记住了几个比较重要的人名,然后想起了另一份薄纸,那是关于风锁云身后那名仿佛随时可被忽略的小厮——洛绎。
这分资料当初扶笙并没有拜托萧风炙拿来,二哥将这份资料摆在他面前的时候,眼神闪烁着黯淡的光,叹息地道:“看看吧。”
比起锁云的资料,洛绎的就简单得多了。一原先出身于药铺的风尘女子不知与谁生下的孩子,在楼中楼老老实实待了半辈子,性格懦弱胆小。然而,买下风锁云的是他,照顾风锁云的是他,治好风锁云的还是他。风锁云与戚三娘的交易中,其中有一点便是让那名老实而又懦弱的男子成为他的小厮,他也是风锁云唯一要求带进轮回教的人。薄纸上记载着,洛绎曾经为了风锁云差点被楼中楼的主管打死。
治好风锁云瘘炎的药据说是用了祖上传下来的药引,洛绎母亲的药铺也确实存在,他的父亲也被畜牲道挖了出来,确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有着和洛绎相似的平凡懦弱笑容。
他的资料没有丝毫不妥,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但是,对于风锁云来说,他有着足够的价值,不是么。
扶笙看着一尘不染的水,水中倒影着一张清秀的脸,那双与绝色少年相似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深不见底。
第7章 第六骗 欺负X错乱X身份
扶笙稍稍喘了口气,将眉头细细的汗抹去,眼前的花圃在阳光的照耀下,花瓣上的水折射着绚丽的光彩。春天已不知不觉走过大半,罂粟正是怒放的时候,红艳的花带着如火般的热情,刺痛着所有人的眼。扶笙看着这娇艳无比的花朵,不可制止地想到了它们的主人,那个总是一席红衣似火,有着倾世容貌的少年。
扶笙的笑似乎带着丝丝苦涩与不屑,从那以后,锁云就将他视为眼中钉,要不是有人若有若无地维护着他,恐怕扶笙根本不能完好的站在这里。至于那个人,依旧是高高在上地看着,只会在他最危急的时候稍稍拉一把手,那也是看在二哥的份上罢……
扶笙垂下了眼,清秀的脸似乎没有丝毫威胁性:鹿死谁手还是未定呢。
这时候,一个侍从默默地出现在扶笙身后。
“萧公子,教主说你可以回去了。”
因为二哥在这里的地位,轮回教的教众都对扶笙带着些客气,下人称呼扶笙的时候也往往带着敬语。扶笙对那名仆人点了点,表示知道了,他看着身上因刚刚劳作而散发着些异味的脏衣裳,皱了皱眉,这也是锁云给他找来的麻烦。扶笙冷笑了声,比起粪肥锁云更想用他的血肉来灌溉这美丽带着张扬诱惑的花朵罢。扶笙将旁边空掉的粪桶送去原来的地方,然后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决定迅速清洗一下身子。
来到红殿的时候,却正撞上从红殿出来的锁云。扶笙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那人叫他回来的时候锁云还在这里。扶笙在下一刻将神色收拾得很好,低垂着头,恭敬地立在一旁的阴影中。
已经迟了。绝色的少年直直地向他走来,在不远处停下来装模作样地嗅了嗅,紧缩着眉头,像是闻到什么不好的味似的。
“哎呀哎呀,我说怎么有一股屎味呢,原来这里有你呢。”
锁云厌恶地看向扶笙,一副嫌恶的样子。扶笙早已将身上的异味清理得干干净净,锁云这样纯粹是来找茬的。扶笙依旧半垂着眸子,一副恭敬的样子,没有丝毫反应。
“我觉得你在土里更能发挥你的作用哦。”
锁云的唇粉嫩地像春天里最娇艳的桃花,微微翘起的样子仿佛在索吻般,带着隐晦的诱惑和艳媚,此时却吐出一句句如毒药般阴冷的讽刺。扶笙依旧一言不发,这时候一直以来跟在锁云身后的洛绎似乎有些着急,小小声地道:“少爷,今日大人送来的雪茸再不回去吃的话,就会全化了……”
扶笙低垂的眼闪过一丝暗芒。这些月来,扶笙时常在饿鬼道遇见洛绎。已经得罪了大部分轮回教的锁云连同洛绎都被轮回教有意无意地排挤着,因此洛绎不可避免地地感到些寂寞。扶笙甚至为这人的单纯无知感到惊呀,这也间接地说明他被那名绝色的少年保护得很好。在扶笙刻意的接触下,很快的,这个老实巴交的懦弱男子就与他熟稔起来。现下,洛绎正为他在这里唯一结交到的朋友开脱。
或许是扶笙的无动于衷似乎让锁云感到无趣,锁云哼了声,然后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去。扶笙却将锁云听到洛绎说话时一瞬间的僵硬看在了眼底,不动声色。
在远远离开红殿后,没有人看见,绝色少年缓缓勾起的笑,那是极致的恶与败坏。
***
扶笙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
“进来。”
扶笙依言推开了门,季佩绝坐在铁木桌边,桌子上摆着些精致的糕点,玲珑剔透的样子能轻易勾起人的食欲。季佩绝拿起其中的一块千叶糕,细细地咬着。扶笙瞟了一眼又垂下,默默地守候在一边。那人向来是不喜甜点,这些甜品大约是刚刚离去的那名少年带来的罢。
季佩绝又拿起了一块,然后向扶笙招了招手:“吃么?”
扶笙默默地摇了摇头,季佩绝没有坚持地收回手,他突然嗅了嗅,再次看向扶笙。
“好香。你身上戴着什么东西吗?”
“……没。”扶笙摇头,有些疑惑地垂头嗅了下,他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味道。季佩绝这时却向他走来,垂下头凑近来闻了闻。扶笙的身子有些僵硬,对于那过于靠近的气息。
“……的确是从你身上传来的。”季佩绝再次闻了闻,表情似乎带着些放松,棱角的弧度开始不知不觉柔和下来。他轻轻地垂着头,鼻尖微微触碰到扶笙的发,泻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浑然没有发觉这个姿势过于亲昵:“……真好。”
扶笙一瞬间回过神来,他向后退了一步,看向季佩绝。季佩绝的表情带着些迷茫和恍惚,看扶笙后退的时候似乎闪过一丝阴翳。他对扶笙露出笑容,扶笙看着那人柔和的笑容,往日的戾气融化开来,剩下只是纯粹的温柔,他明知道不对却无可自制地陷入那个人的微笑之中。
季佩绝再次走到扶笙面前,直接将扶笙圈到自己的怀中,满足地嗅着,呢喃着:
“……云……”
扶笙被那微不可闻的话语当头砸醒,身体僵硬带着颤抖,如堕冰窟。他开始下意识地挣扎,却被那人捆得更紧。
“锁云。”季佩绝将扶笙的下巴抬起,对着着扶笙的眼睛带着几许怒火和强势:“不要想逃开我!”
扶笙愣住。
似乎将扶笙的呆愣视作顺从,季佩绝稍稍放松了对扶笙的桎梏,将头靠在扶笙的肩膀上,低沉的话模糊带着丝丝晦暗:“你逃不掉的……”
扶笙猛地推开季佩绝,向后退去,看向那人的眼闪过痛楚。
“季佩绝!你看清楚,我不……”
话还未说完,扶笙狠狠地撞在地上,脸因箍在脖子上逐渐收紧的手而越发惨白。季佩绝双眼通红地俯视着身下的人,像是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看着扶笙惨白的脸逐渐又染上不正常的通红,他轻柔地吻着扶笙的眼。在扶笙窒息之前松开了手,扶笙剧烈地咳嗽。
“我以为我能陪你玩下去。”
季佩绝笑了,邪意肆横,深色的刀痕像是切在扶笙的皮肤上。
“可是我没有耐心了,锁云。”
然后狠狠地撕咬着、舔舐、入侵。
扶笙在季佩绝俯下身子的时候就停止了挣扎,任那人为所欲为,他不自觉地咬着唇,眼中闪过恨意。
风锁云,迟早有一天我不再会是你的替身,这笔账我会全数收回来!
***
阳光从半透的窗纸撒进来,照射在凌乱不堪的床上。扶笙的睫毛颤了颤,然后吃力地睁开,墨色的眼眸一片溃散,然后对上一双冷冽的眼,瞬间清醒过来。
季佩绝斜靠在床柱上,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丝毫情绪,目光在床上的一点落红与扶笙之间扫视了番。见扶笙清醒过来,他眯起了眼,唇角边是笑,没有温度的笑,说出的疑问却是肯定语气:
“你是女的?”
***
季佩绝坐在殿堂之中,一只手不断把玩着一块玉牌。一向活跃的萧风炙此刻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另一名白衣男子则是微带着苦笑。一时间的死寂,直到一名仆人带上人后才打破这压制的氛围。
季佩绝微微抬起眼,看向换过衣服的青衣……女子。一直将长发束起的青玉环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一玉质钗子,它将墨色的发松松揽起,许些散下来的发落在两颊边,让那清秀的脸落上几分柔弱和娇媚。她的动作优雅而高贵,如同一株幽兰让人惊叹而不敢亵渎,隐约有芳华流转的凤眼直直地对上季佩绝。
“请坐。”
季佩绝眯起了眼,笑了。
“十六公主?”他将玉牌放下,抚掌道:“在下原来并不知道,在下的小厮居然是西燕国的公主,这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了。”
扶笙坐在季佩绝的对面,腰板挺得直直的,微抿着唇。
“请原谅之前奴(西燕国女性自称,相当于我)的失礼,轮回教教主,奴是西燕国第十六子,燕浮生。”
合理得当的礼仪,谈吐不卑不亢。季佩绝看着这样的燕浮生,眼似乎更黑了些。
“在下想知道,”季佩绝似笑非笑:“十六公主为何这样大费周折呢?”
“奴之前已告知过季教主了。”燕浮生直直地望进那黑不见底瞳眸,若有若无的柔弱及无奈在那毫无起伏的声音中浮现:“奴在寻一个人,在这之前,奴不想惊动轮回教教主。”
似乎没有看到燕浮生直白的视线,季佩绝转移了话题:“十六公主何必见外呢?既然七王子将你托付于在下,在下定会好好招待你。”白衣男子上前,季佩绝将那块玉牌递给他,再由白衣男子带到燕浮生的面前。“七王子的诚意,在下已经收到了。这件信物就归还公主。”
燕浮生看着白衣男子手中玉牌,心中闪过一丝苦涩。那人想起来了?……不,并没有,但是畜牲道能将一切情报呈上。并没有想起但是了解了一切的季佩绝,选择了回避。是为了风锁云吗?恨意在心中蔓延,如同尖锐的刺,燕浮生划出得体礼貌的笑,将玉牌收起。
“之前有多多得罪的地方,望公主能见谅。公主既然来了轮回教,就安心待上一段时间罢。”季佩绝示意白衣男子上前:“这位是人间道的道主,容扬。公主的歇息的地方已打理好了,有什么需要可提出来。”
“多谢款待。”
聪明如斯,燕浮生知道这是那人下达的逐客令。她站起身来,容扬微微一笑,带着燕浮生向殿外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门外,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下硬着头皮的萧风炙和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季佩绝。
“风炙,令‘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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