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朱
最后一句叹息,低低响起在他的唇边,下一刻,温热的唇再次覆了上来……
第39章 夜谈
夜深沉,月亮也渐渐隐去,晚风依旧慢慢从半启的窗户中拂进,伴着夏夜的虫鸣声,更显几分深夜的静谧。隐隐约约的笛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婉转轻扬的随风荡漾开来……
从睡梦中慢慢醒转,脑海中各种记忆交错沉浮,巫烨搂紧怀里的人,在黑暗中垂眸静听,笛声悠远恍惚,仿佛情人的低语,轻轻萦绕心间,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听在巫烨耳中,恍如隔世……
意识愈加清晰,睡意半分也无。巫烨轻轻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再转身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便推门朝笛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拒绝暗卫护卫,巫烨穿过层层回廊,来到后花园旁一处小小院落,笛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推门而入,只见不高的屋檐上,坐着一人,正专心致志的吹奏着手中的玉笛。那人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朝巫烨看去,英俊的脸上浮出一丝宠溺的微笑:“寒仲。”
正是半夜酒醒的司皇寒鸿。
有点出乎意料,稍稍一思忖,却十分合乎情理,司皇寒鸿不仅带兵打仗一把好手,舞文弄墨吹笛之类的也算得上颇有心得。两人对看一眼,巫烨轻盈跃起,眨眼便落到屋檐之上,坐到了司皇寒鸿身旁。
“刚刚那曲是……明月千里寄相思?”巫烨转转眼珠,半晌低笑,“不过嫂子就在身边,‘寄’可不必了……”
“你个混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跟你兄长说话了。”司皇寒鸿笑骂道,“……不过是音儿常吹,时日久了,刚刚一时半会,竟只想的起这首。”
“哦。”巫烨故作恍然大悟的重重点点头,然后补了句,“说起嫂子,三哥你大半夜不好好陪着人家,一个人跑这故作风雅却是何故?”
结婚三年,真算起来,身旁这人待在妻子身边的时日加起来也绝超不过半载,此次回京,从权谋角度来看,对于司皇寒鸿,是一次被迫消减羽翼,剥夺兵权的遏制,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对于柳凤音而言,倒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
而身旁这人,如此美好长夜,有娇妻在侧,却跑到着偏僻小院迎风吹笛,说其故作风雅,倒也确实。
“她照顾了我大半宿,也该好好休息了。”谈到心爱的人,司皇寒鸿眼神瞬时温柔了下来。那似水温柔落在眼中,巫烨只觉心口突然尖锐的疼起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至于你三哥我,夜半酒醒,难以入眠,吹个曲子来解解闷,也叫故作风雅了,哈?”司皇寒鸿不满的瞥一眼身旁的弟弟,伸手抚上那一头长发,大力揉了几下。
巫烨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郁闷,心头那股疼痛也因此淡了几分,轻瞥一眼过去,却刚好被扭过头看着他的人撞到其中的不满,当下心情大好,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
巫烨的出现,刚好消解了司皇寒鸿的无聊,许是还残留着一些酒意,对着巫烨,平日里绝对和多话这两个字沾不上边的人,仿佛要一股脑倒空自己满腹的思绪,乱七八糟什么的都扯出来聊。从儿时宫中两人的偶然相识,到玄朱城内大街上对柳风音的惊鸿一瞥,从战场上的生死搏命斗争,到各地官场上的黑暗内幕,从达官贵人家的奢华生活,到边关百姓的艰难度日……
夜色愈发浓重,就连虫鸣声也少了不少,司皇寒鸿还意犹未尽,沉醉在讲述一次夜袭狄人大营的奇谋中。巫烨嘴角含笑,间或嗯答一两声,或者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尽足了一个听客的本分。
“……寒仲你是没见,那火烧起来时,狄人还在呼呼大睡呢哈哈哈……”
“……啧啧那童辛小小年纪,一把长枪使得刹是好看,就连你三哥我看了都要甘拜下风……”
“……后来她哥哥从军,在张宁手下效力……”
“……”
好半天,司皇寒鸿终于倾倒完了,长长伸了个懒腰,撑在身后,抬头看向星光柔和的夜空。
巫烨侧头看他,眼中淡定平静:“三哥说累了?”
“嘿嘿。”兴致完了,也突然意识刚刚有多么……司皇寒鸿摸着头笑了笑,转向身旁的白衣青年,感叹道,“有个弟弟真是好啊——”
“有个哥哥也不错。”巫烨莞尔,“虽然这个哥哥有点话痨的倾向。”
“话痨?……咳咳。”司皇寒鸿低咳出声,英俊的面上出现可疑的红晕,不过很快被他掩盖了过去,打了几个哈哈后,他沉默下来,开始安静的看星空。
巫烨起身移了移,和司皇寒鸿坐得更近了,也学着他的姿势,双手撑后仰头看向头顶。
宛若泼墨的辽阔夜空上,点点星光断断续续的聚起连成一条横亘天幕的银河,从南绵延至北,或明或暗、或疏或密、或大或小的无数明珠镶嵌其中,形成一幅壮观的夜景图……
黑夜沉静凉爽,远离白日喧嚣与嘈杂,远离觥筹交错下的勾心斗角,耳目双清,通体顺畅……遥望低垂的银河,前尘往事与重生后的诸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半晌,巫烨侧头看向身旁的司皇寒鸿,只见他英俊的面容上是完全的放松,察觉到巫烨的目光,扭头对他展颜一笑,淡淡星光落入的金棕色眸子充满了无尽的宠溺。
心脏在不受控制的狂跳,巫烨低低叹出一口气,明知那不是自己的感情,却依然可以从中体会出暮寒仲对于司皇寒鸿的爱恋的十分之一二……心思百转,巫烨突然开口:“三哥。”
“嗯?”
“……你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在崇政殿前说的那一番话么?”
司皇寒鸿一怔,记忆飞转,恍惚间,那时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寒仲,高祖神威创我大胤基业,至今八十余年矣。宣文两帝更是勤勤恳恳,宽宏用忍,知人善用,经文昌五年推行变革,二十余年,致力于朝政改革、整饬吏治、平均赋役……终使我国库渐丰,内外安定……」
黑暗中,小小英武少年站在崇政殿上,手指宝座,双目瞻瞻,朗声高谈。
「终有一日,我司皇寒鸿定会登上这九龙宝座,使我胤国国库充盈、百姓富足;路无冻死、家有余财;仓廪即足、货殖兴焉!」
……
年少时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司皇寒鸿淡淡笑了,笑容萧索,带上几分悲凉,半晌,才低低出声:“记得,我从未有一刻忘记。”
随即,他又低叹一口气:“可笑当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与人世冷暖,只凭一腔热血与满腹经书,便妄想指点江山,叱咤天下……”
然而你却不知,正是那时的豪言壮语,却让暮寒仲在心中记了十年……巫烨垂眸,不知何时握紧的拳正在微微颤抖……
“那就好。”巫烨开口,脑中,暮寒仲消逝前的那句话在不断的盘桓重复,夹杂着体内此刻涌出的诸多情绪,将他一点点湮没。
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张开,巫烨的目光一寸寸在上面滑过……
“三哥的理想,我会全力相助。无论有谁妄想阻碍,我都不会让他得逞!”巫烨猛然抬头,口气决绝,灼灼盯向司皇寒鸿的双眼平静无波,然而其中蕴含的势在逼得却无法撼动。
“……什么‘妖瞳’、‘蛮族血统’都是狗屁……”俊美的面孔上浮现一抹不屑的冷笑,“那些老糊涂的言论,愚蠢可笑,三哥权当笑话,听听就忘……”
司皇寒鸿母妃是西域小国献上的歌姬,一张艳丽容颜,名噪一时。也曾得云烈帝极致宠爱,可惜后来难产而亡。而司皇寒鸿,生来异瞳,从小因此,不知受过多少鄙视白眼……哪怕至今他已战功赫赫,种种讥讽不屑,也并未因此消减。
同样的星夜,粉雕玉琢的小小孩童蜷在大殿角落,低声抽泣,一个少年抱着他,低声细语安抚,不时的揉揉孩童的头发。
落在司皇寒鸿脸上的目光渐渐没了焦点,巫烨透过眼前的人仿佛看到逝去的岁月,感悟着十年前暮寒仲的心情。
“三哥……相信我,终有一日,你会站在万人之上,君临天下。”
——那个夜晚,当暮寒仲看着那在大殿之上站得笔直的英武少年时,脑海中,便是这句话。
第40章 番外·叁《缘起》
深夜,虫鸣入耳,睁眼,星光似水洒入。
薄被盖在身上,身旁,却少了入睡之前的那个人。
南啸桓轻眨长睫,躺在床上,感受着全身清爽干净带来的舒适,轻瞥一眼,发现就连里衣,也是新换的。
七日一次,每一次,那人都是斥退所有下人,亲自拿了布巾替他清洗,擦拭,然后会细心的上药。
想起那张如玉面孔上的淡淡笑意,与眼中的无限柔情,南啸桓心中轻微颤动了一下。
那天晚上,南啸桓进去给那人禀告事情时,只迈了几步,便觉得不对。
屋内香气缭绕,味道却太过诡异,然而那人却仿佛没有察觉,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问了几句朔风的情报,便继续手中的丹青。
他站在那人身边,低头待命。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上一刻还一切如常,一下刻,那人痛哼出声,冰冷精致的容颜上,红晕满面,双眼迷茫。
他朝前迈了一步,便是这一步,导致了后来那些事的发生。
上好的狼毫,掉落翻滚,飞溅的墨迹毁了纸上的男子背影。
衣帛碎裂声、砚台跌落声、以及那人粗重急切的呼吸声,混在一起,朝他侵袭而来。
他试图反抗,换来那人毫不留情的几掌,一时之间,体内气血翻涌。
千夜宫宫主武功冠绝天下,一套惊涛掌法凌厉十分,江湖之中无人敢与其争锋。南啸桓虽为贯日阁阁主,在其手下,也走不过百招。
心中思绪飞转,不过几瞬,南啸桓已明白眼前之人应是中了春药之类的东西,然而几乎就在他反应过来的同时,撕碎身体的剧痛将他贯穿。
双腿被高高架起,利器在他体内疯狂的冲撞进出,铺天盖地的疼痛让他痛哼出声,抠着桌案的关节发白,他却无法反抗。
撇去武功之类不谈,眼前的人,是他的主,是他发誓要用生命来效忠的主人。他身为属下,在此关头,献出身体,无可厚非。
后来……
他发现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遗情”之毒,相生相克,要解情毒,先解遗毒。而遗毒的解法,对他来说,无疑是噩梦的延续。
但,忠心无贰,奉主一生。
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信条。
尊严、羞耻之类的,早在入贯日阁那天起,已经被他如数抛弃,剩下的,只有一颗对那人的忠心。
七日之期,一年,也不过五十多次……不过五十多场噩梦而已。和那人的性命比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当时,南啸桓是这样想的。
舜玉王遇刺,他的责任,重中之重。
他本以为,那人一怒之下,也许……会杀了他的。
之前,并非没有先例。那人宠爱时间最长的那个少年,不过私底下说了几句对舜玉王的一点嘲讽与不满,晚上,便被下人们浑身是血的拖出了那人的寝宫。
舜玉王……
南啸桓知道,他对那人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们并非同母所出,感情却好过玄朱宫中大多数兄弟。但是,那并非南啸桓所指。
非同寻常的意义,便是,对那人而言,宫主之位、绝世武功都可如数抛弃,只要两人相对而笑,执手相伴。
结果……事情又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那人扶起他,着他带人出发去岷山寻找舜玉王。却对他失责一事,只字不提。
他越来越疑惑,这人……真是他跟随了多年的主子么?
冷然淡漠,似乎从那一日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嘴角一抹淡淡笑意,从容淡定,处变不惊。
快马二日,他带着十几个手下,终于赶到岷山。
横贯胤国的弘云江自岷山气势磅礴的奔腾而下,他沿着变故发生的地点,一路找下去。前几日,一无所获。然而每日从宫中传来的消息,却从未催促,字里行间,也未有半点苛责。
舜玉王伤得很重,救回他后,便一直昏迷。南啸桓护送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直到千夜宫下,舜玉王才第一次苏醒。
道谢、宽慰,入宫的一路上,还在无所谓的笑着给他将讲笑话。他……似乎有点理解,为何那人会爱上舜玉王。那般火焰,虽只是远观,他也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温暖。
后来,他从暗卫那里得知,那人在舜玉王房中守了一夜。
二百鞭罚,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
贯日阁中那几年,见过的,亲身尝过的,哪一个,都与比二百鞭罚更折磨人,让人生不如死。
更别说,这二百鞭,是他该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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