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浅洛洳雪
郁承渊心下少见的浮现出了一丝焦躁,不过从表面却是看不出半分。在常人眼中,他仍是那位为灾民尽心尽力的高深武者。
这一日,郁承渊正站在房屋顶端固定房梁,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往这边走来。
穆靳与郁承渊对视了一眼,视线便下移了一些,将他此时的装束看在眼里。
严威等人觉得郁承渊在山林运输木料的时候已经足够狼藉,却没想过他会有更狼藉的时候。
此时的郁承渊比起那一次还略有不如,那次衣物至少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而此时那建造房屋的泥料为他的衣服更添了几分色彩。甚至连他的皮肤、发丝上都无意间沾染了些许。
如果不知他的身份,只看如今的模样,和混迹在一起的武者们没什么两样。
郁承渊察觉到穆靳略带审视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污迹,抬起头来依旧一片坦荡。
他抬手朝着穆靳抱了抱拳从房顶跳下,隐约间可以听到武者们对郁承渊能力的推崇。
正在与周遭武者答话的郁承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怔楞,随后眼眸中浮现了一丝喜意。
穆靳脚步没有丝毫停歇,走进营地。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郁承渊也回到了营地。简单洗漱一下,便前去穆靳帐篷内拜访。
踏入帐篷,他的脚步却是忍不住的一顿。帐篷内并非只有穆靳一人,严威、柳誉也在帐篷内,甚至已经到了许久。
“陛下,穆前辈传我们前来说是有事相商。”不等郁承渊询问,严威便主动的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告知于他。
郁承渊得到的传讯也是‘有事相商’,他原以为是拜师之事。如今却是明白,事情可能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不知前辈传我们几人前来所谓何事?”郁承渊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没有多加揣测,直接开口询问。
穆靳将几张图纸拿了出来,抽出一张铺在桌面上。“此次大水,几县的江堤各有不同程度的损坏,这是我这些时日针对几县地势做出的江堤改良。”
“可以直接在原有的江提上修整,不会增加多少财政支出,稳固性却可以提升数倍。”柳誉第一个开口,他之前专门研究过这部分的知识,也算是个内行人。
严威、郁承渊两人,身份一个个都比他高,但若论起对江堤的了解,还真的不如他。这也是穆靳为何,将他也传唤到此处的原因。
“这些时日前辈未在营地,原来是为了江堤之事操劳。”严威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仍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不说这图纸有多大效用,这份心就难得可贵。
柳誉却是摇了摇头,“不止这些时日,大家准备建材的时候前辈就在研究了。这些时日,前辈应该是前去考察了附近的江堤,借此完善图纸。”
“只是……这江堤修护加固之事,并非巡抚可以一力安排的,需要大司农下派专业人员来协助。”严威提到‘大司农’语气微微一顿。
“这次大水范围大,水量多不是江堤能够挽救的,随行人员中也就意思性的跟了一个专门人员。他倒是可以安排一下几县的江堤建设,但也要申请一批款项。”
说到这里他面上不由的浮现出愁容,“建设江堤的款项,大司农肯定不敢克扣。但到时候来的恐怕不只是银钱,还会再来一些专业人士指手画脚。届时,这些图纸能不能用得上,便不能保证了。”
比起严威,郁承渊倒是能看出新图纸的些许优势,虽然不全面但已经足以令他心动。
郁承渊看着图纸眼眸有几分幽暗,薄唇微抿。
江堤建造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大司农,而大司农的那边恰恰是他目前无法完全掌控的。他纵然知晓面前的图纸不错,可以利民,却也难以第一时间施为。
“何必非要立刻施行。”穆靳手指在图纸上点了点,“这几日河堤已经做了简单加固,丰和县那损坏的河堤也简单重修了一番。短时间内江南不会再兴大水,如今的江堤已经足够,可将改善江堤之事稍作推迟。”
“此次赈灾,国库想来也不会太过充裕,暂且推迟应该无人会反对。”严威点头。
“可以稍作缓和。”郁承渊点头,“顶多数月,否则易引民忧。”
“数月,足够了。”穆靳看了柳誉一眼,“很快便要省试,今年亦是会试之期。”
穆靳说到这里便没有多言。
“您的意思是。”柳誉忍不住惊呼,“可是……”
柳誉本就因郁承渊的看重多了几分压力,此次听穆靳一言,压力更是空前。
“若是如此,的确可行。”郁承渊看向柳誉,眸光深沉了几分。
严威想到之后可能出现的场景,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随后连忙压下。伸手拍了拍柳誉的肩膀,“柳案首任务繁重啊!”
“你将这些图纸拿回去,好好记下。”穆靳将图纸往柳誉那边一推。
柳誉面上还有几分犹豫,迟疑了数个呼吸,他咬了咬牙把图纸卷起。后退了一步,朝着几人施了一礼。“草民,必将全力以赴。”
郁承渊点了点头,随后朝着两人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严威知两人有事商谈,连忙随柳誉离开。
郁承渊看向穆靳,“前辈对柳誉就那么有信心。”
“我只是对自己有信心。”穆靳犹记得那金色光芒角落之下的讯息。
“前辈只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么?”郁承渊想到柳誉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我亦相信前辈的眼光。”
郁承渊原本想要询问他是否能入得了穆靳的眼,然而话到了嘴边他又吞了下去。
还有几日才会离开,既已等到了现在,又怎须吝啬这几日?
郁承渊也承认,他此时心下亦有几分忐忑。穆靳离开这些时日,究竟是否知道他所言所行还是未知,他想要让穆靳见证他更多的经历,也许就多一分被打动的可能。
穆靳察觉到郁承渊的想法,眸光有瞬间波动,不过一闪即逝让人抓不到痕迹。
第28章
“陛下, 这次的赈灾款已经下拨到柳宁县, 我刚刚接收。”严威小心的将手中捧着的木匣放在桌子上。
郁承渊看了一眼木匣上偌大的锁具,“随行密信何在?”
严威从怀中掏出一封还未拆的密信, 双手捧着上前。“密信在此, 还请陛下审阅。”
郁承渊伸手接过密信, 手指一触碰蜡封的位置,便知这密信之前从未开过。显然严威应是一接到密信, 便将其捧到他面前。
随手将密信拆开,抽出信件的时候, 一把钥匙便随着掉了出来。
郁承渊将信件放在一旁, 用钥匙打开了木匣上的锁。
掀开匣盖, 其内的银票只占据了匣子的三成空间, 和前几次装满整个匣子的银票差距甚远。
虽这般境况早有预料,郁承渊的眼眸中仍是忍不住得浮现出了两分冷意。
严威小心的瞥了一眼匣子内的银票,对其中的数量也有大体的猜测。
他忙从旁边的书架内侧,拿出另一个形状大小完全一致的匣子,打开后放在一旁。“陛下,前几次的赈灾银还略有剩余。”
两个匣子内银票的数量,归拢在一起也仅可以填满匣子六成的空间。
严威前几次赈灾银节省着使用,为的便是眼前这一刻。倒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因为他对朝堂之上的某位大人的作风, 有几分了解。
大司农掌控财政大权, 监管国库银钱的调配, 乃是朝中重臣。但这位重臣不为君解忧, 也不愿为民谋利。反倒总是想着,让自己占个蝇头小利。
穆华荣行事亦有分寸,不敢太过猖獗。国库的银子哪怕有心想要占为己有,也顶多是臆想一番。但他对国库里的银子,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
一提到拨款,那可就是想要他的命。每次不找上数个理由推辞,便不太舒服。哪怕最后同意拨款,数额和最开始提议的相比,也必然会打个折扣。若有人对他此行不满,他那‘为国节源’的理由,总会将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之前几次拨款之所以那么爽快,主要是因为江南大水事态如何发展,与他将要受到的惩处息息相关。
若是这大水不退、瘟疫不愈、百姓伤亡惨重,‘丰和水门坍塌致使大水更为猖獗’的错处就会被无限放大。他这个大司农能讨得了好处?!
这一次拨款之所以故态复萌,显然是因他对如今江南灾区的情况有足够了解。
朝堂时刻关注着这江南灾情,就算他们有心隐瞒这边的讯息,郡守那边也会传信告知。严威虽为巡抚,也不能勒令郡守那边严守消息。若是真这样做了,旁人还以为他想要贪墨赈灾款。
这次大水虽然声势浩大,但因有‘穆靳’这位前辈暗中相助,人员伤亡几乎小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财物伤亡虽说不可避免,有赈灾资金弥补,也在大部分民众的接受范围内。
此次赈灾前有柳县令处处为民,后有严威亲自下场为百姓重建家园。江南民众对于朝廷的信任,亦上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般情况下,纵然之后的粮食短缺一些,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大司农的行事作风,整个朝堂怕是无人不知了!”郁承渊冷哼了一声,根本不打算翻看信件。
随意想想也知晓,其内无非是一些国库不丰之类的推辞,让严威自己想办法带领灾民度过难关。
这就他位莅两朝的朝中重臣,还真是好得很啊!
“陛下息怒!朝中大臣有诸如大司农之人,更多的还是魏丞相那般忠厚仁义之士!”严威连忙向郁承渊行了一礼。
“朝堂之中什么模样,朕清楚的很。”郁承渊这般说着怒气却是收敛了几分,视线扫过两个匣子内的银票。
“这些银钱虽有些不足,倒也足够百姓撑到下一次收获,再不济还有前辈调制的灵药做保。”
“穆前辈之前拿了一笔赈灾银,柳县令这些时日陆续也得到了不少善款,亦有不少好心人士运送粮物至此……江南百姓定然能安全度过此劫。”严威又道了一句。
“前辈拿出的银票应都在此处了,那些运送来的粮物,只能说聊胜于无。”郁承渊虽没有亲自经手,他对这些时日银钱进出情况却是了然于心。
严威顿时无言。这些银钱会让百姓们这些时日过什么样的生活,严威心下也有数。
“离开江南之前,朕再为百姓们募集一笔赈灾款。”郁承渊手指在桌面上敲打。
“您是准备?”严威眼前一亮。
“朝廷的俸禄,不会尽养一些无用之人”郁承渊微微眯起眼睛,“他们的富贵既是取之于民,也应还诸于民。”
“陛下圣明!”严威再次施礼,“我这便去将此次赈灾银钱下放!明日我们便可返程。”
附近几个郡县,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数目可观的碎银。百姓数量庞大,他们人手也不少。一天的时间,足够将兑换好的碎银发放下去。
“去吧。”郁承渊摆了摆手,抽出了近日查探的有关这江南的消息,一页页的翻看。
直到房间内的光线暗下,郁承渊站起身来,伸手打开窗户,夕阳都已不见了踪影。
“明日启程。”郁承渊低声呢喃了一句,微微低头,面庞隐于阴影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江南大局已定,京师则有诸多事由等待决断,理应尽快回返。”
声音突兀的出现,郁承渊没有半分惊色。细看眼眸深处,似还有几分欣喜。
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人正漫步行来。素白的衣衫在月色的笼罩之下,仿佛被笼罩上了一层金边。那本就足够精致的容颜,在月光的渲染之下更为夺目,一不小心,便让人晃了眼。
不是谪仙,胜似谪仙。
若他是名女子,怕是会忍不住做那扑火的飞蛾。纵知此人难以把控,也甘为其粉身碎骨。
纵使他是男子,也有那么一瞬迷惑在他的姿容之下。
“前辈。”不知是不是怕惊扰了那缓步前行的人,郁承渊下意识的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晚辈并非不舍江南,只是不舍一生难得的机遇。”
“若当真无法企及,你当如何?”穆靳看似走的很慢。前一刻他还在十余米外,下一刻便行至窗前。两人瞬时,不过一窗之隔。
郁承渊看向穆靳的眼眸,不知他是随口一问还是言语试探。他紧了紧手掌,说出自己此时的直觉。“怕是会终生遗憾。”
“人生总要有一些遗憾。”穆靳转身看向今日那一轮弯月。“未尝不是好事。”
郁承渊忍不住抿了抿唇,他的喉间亦有几分干涩。
穆靳如此言行,是欲要为他再铸就一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