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琰华七宝
“嗯,就那么跑。”段大校看他一眼,“你怎么叫它大哥?”
小战士不好意思地笑笑,“它一岁开始出任务,十五岁才退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啦,不管军龄还是年龄,都比大多数战士还要久,当然是我们的老大哥啊。”
狗的寿命,一般在十至十五年,军犬则要更短,二十八岁的狗,相当于两百多岁的人类,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尤其,这狗的身体状况,完全不输壮年犬,能跑能跳,强劲的肌肉隐藏在水银泻地似的狼青色皮毛下,威武美丽。
它如果不是最美的犬,电影也轮不到它来演。
段大校不是训犬科班出身,到这个基地当负责人,不过是家里想让他镀镀金,但是即便以他那并不丰富的专业知识,也知道,这条狗,真的有些神奇。
听说,世界上最长寿的狗,活了二十九年,如果这狗能够留到来年,说不定,也能登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段大校自嘲一笑,算了,老外的玩意,也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
他胡撸一把小战士的脑袋,“臭小子,还敢跟严导顶嘴,幸亏我是你首长,啥都帮你扛着。好了,让它上吧,严导说了,最后拍一条,好不好的都用。”
小战士一听可以脱离苦海,立马高兴起来,他弯腰搂住军犬的脖子,小声说:“大哥,听到没?坚持一下,这就拍完了,回头我给你两大块熟牛肉,还可以加一块奶糖,不能多,就一块知道吗?”
军犬静静看着一无所知的小战士,瞳眸中漾起温润的琥珀色光芒,它抬起头,用自己尖尖的嘴,轻轻碰了碰小战士的鼻头。
那是淡淡的不舍,淡淡的依恋。
小战士惊讶极了,这条战功赫赫、寿命奇长的犬,对他一直算不上亲近。它听他的话,因为他是训导员,而它是一条优秀的军犬,如此而已,像刚刚那样的亲密举动,绝无仅有。
他知道,他并不是它的主人,英雄犬的主人,自然应该是二十年前,那边境战线上功勋卓著的英雄。
二十多年的岁月过去了,不知英雄现在何方,他总觉得,大哥是寂寞的,非常非常寂寞。
不过,那没有关系,他会陪着它,他是一级士官了,他还可以当上好多年兵,他会陪伴大哥,一直一直陪伴下去,他认为,这真是无上的荣幸。
“好大哥,乖啊,再去跑上最后一趟,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军犬默默看了眼身旁的炸药包,保持着严肃蹲坐的姿势,不叫,不动。
整个剧组人员全都等着它,渐渐腾起不耐烦的气息。
段大校皱皱眉头,“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听指挥?”
小战士腰背笔直,他向前伸展右臂,做出冲锋指令,姿势如同教科书般标准。
可是,军犬只是静静看着他,一动不动。
“大队长,”小战士额头见汗,“要不……别做了,大哥……它不乐意……”
“不乐意,什么叫不乐意?”段大校一下子被激怒了,严授纲与朱兰茵都看着,这个时候,他如何能够反悔,如何能够说不做?
“不乐意就不上?畏惧不前,不服从命令的,还是军犬?前方是地雷阵呢,前方是机枪眼呢,前方是敌人的坦克呢?执行任务的时候,它也能不乐意就不上?这样的孬狗,还他妈叫什么英雄犬!”
蹲坐的犬,一下子耳朵竖得笔直,它昂起头,冷冷望向咆哮的段大校。黑沉沉的无形杀机,瞬间锁住英俊军官的心脏,令他再也说不上一个字来。
军犬慢慢站起身,英武,威猛,雄壮。
巨大的犬,傲然挪动四条强健的腿,在冷冷的风中,漠然扫了下尾。
它活到现在,经历了太多敌人,险境,训导员和官长。
它尊重的,不是哪个人类喂给它食物,不是对方布置了什么任务,下达了什么指令。
它尊重的,是它的身份,是它的职业。
以及,由此而来的尊严与荣耀。
它,是军犬。
青色的身影,风一样刮了出去,似惊雷,似闪电,无论小战士,还是段大校,无论严导演,还是女明星,他们,全都惊呆了。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战意汹涌、威武激昂的身影,四爪落下的韵律,仿佛响彻天地的鼓点,重重击打在人们心间。
它狼青色的皮毛,在冷冷的日光中,涌动起银海泛波般的彩华。
这种速度,这种力量,这种无法形容的壮丽。
然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将这一切,扯得灰飞烟灭。
小战士呆呆瞪大眼,不明白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大哥,大哥呢?
刚刚那是什么……
火光……声音,可是,大哥呢?
大哥在哪里!
一个不似人声的嚎啕,猛然自小战士喉中窜出,他扯着嗓子拼命叫,疯了一样往爆炸地点跑去。
他张开双手,拼命抓,拼命拢,可是,炸药的威力太强大了,那些被炸得乱七八糟的灰粉状物,连残骸两字,都说不上。
段大校冲过去,用力抱住小战士,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宽厚的胸膛上。
这个小兵,已经哭得咳出了血。
他不是训犬员,理解不了这些人爱狗如命的心情,只是,他觉得,再伤心,过一阵子也就好了,狗毕竟只是狗,而人,总要向前看。
严授纲死死抱住摄影机,一遍又一遍看着回放,眼中放射出浓烈的欣喜疯狂,“好,好,太好了,这正是我要的!”
也许小战士的哭声,实在太过刺耳,他抬起头,向那边瞥了一眼,扯开一个宽容的微笑,“电影一定会成功的……就连训犬员,看到如此真实的镜头,都哭得死去活来呢。”
剧组圆满完成了任务,撤离基地。
军犬被炸得尸骨无存,就连安葬都做不到,小战士自己一个人,在爆炸发生的地点,撒上一层又一层,淡紫淡黄的野山花瓣。
夜幕下,有风轻轻吹拂,花瓣翻翻滚滚,像涌动着的银色海洋。
这里的月光,特别明亮。
第2章 吃货
席维轻轻耸动鼻头,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海腥味。
夏季的滨海之城,本该赏心悦目,浪漫得令人心醉,可潮湿与闷热,却无情地糟蹋了她的美丽。
“这鬼天气……”排在前面的男人,不耐烦地用力拉扯着自己的领口,湿乎乎的海风吹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席维穿着很正式的黑西装,领带严整,平滑的袖口处稍稍露出一道雪白的边,使他看上去与周围的人,就像存在于不同的世界中一样。
不远处传来一声“哧”的轻响,很快,热油混合着鸡蛋海鲜在铁板上煎烤的香气,就带着宛如侵略般的耀武扬威之势,迅猛钻进了人们的鼻子里。
“海蛎煎啊,真香。”队伍中有人窃窃私语。
席维一眼都没有瞟向那边,可肚子却似乎发出了某种古怪的声响,他暗暗咽下口水,目不斜视,队伍又向前了几公分,就快轮到他了。
终于,排在前头的人相继离开,他走到机器跟前,眼角往身后一扫,观察了下角度,然后微微抬手侧身,遮挡住有可能存在的窥探视线。
冷静地插入银行卡,席维在键盘上输入密码,然而,即使以他的心理素质,这时候也微微感到了一丝紧张与期盼。
账上的数字显示出来,他垂下眼眸,感到一阵难以遏制的轻松。
很多,比预想的还要多。
钱数已经够了,虽然支付完全款后,席维连一星期的方便面钱都剩不下,但他还是毅然决定了要那样去做。
离开ATM机,他走到三步外的邮局前站定,对着彤云密布的天空,长长吐出口气。
衣袋里有张字条,席维小心地掏出来,将它放进一个整洁的信封内,然后郑而重之地邮寄出去。
他用这种原始、低效却正式的方法,向对方传递着那个决定。
字条上写着:战友,我不想干了。
小吃的香气撩人异常,席维忍了忍,摸摸瘪瘪的钱夹,还是往一旁不大的外卖店面走去,“老板,请给我两个海蛎煎。”
“好嘞,二十元。”
席维打开钱夹的手一顿,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不……只买一个吧。”
老板看了他一眼,满含诧异,要知道,在这样一个湿热的天气里,还西装笔挺得像马上要去参加宴会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像买不起两个海蛎煎。
当然,也许人家临时改了主意,怕发胖走形什么的,老板在心中暗暗嫉妒了一下席维的身材,脸上照样洋溢着热情,将金黄香嫩的海蛎煎装进纸口袋里。
席维接过纸袋,又咽了咽口水,即使肚子中馋虫闹腾得翻江倒海,却仍然强忍着,没有一口向美味的小吃狠咬下去。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爱吃,眼睛里无论看到什么东西,都会下意识往吃的上面联想。
这个算不上毛病的毛病,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席维的一桩伤心事。
当年在部队的时候,他很羡慕国外的某些特种战队,不是羡慕人家的武器装备与经费,而是羡慕那些协同作战的军犬。
带着超复合树脂护目镜与耳机,穿着特制凯夫拉防弹服,从万米高空跳伞而下,能防爆能伏击能夜袭的特种军犬,简直神了。
国内目前虽然也有军犬与战士的合作机制,但协同效果却并不理想,一般多见于担任防卫任务的特警部队当中。
至于像他原本待的特种尖刀部队,则几乎没有军犬协作,因为无论常规军犬还是训犬员,都无法跟上他们执行任务的步伐。
听说,国外特种军犬的训练成本,是训练一名特种兵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一只合格的特种军犬,在极端战争环境下究竟会发挥出多么巨大的作用。
而要想成为一名特种训犬员,同样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你首先必须是一名合格的特种兵,然后才能够通过学习,去考取相应的训犬员资格。
席维当年心热不已,他极力争取,才说服大队长同意让他作为先例,去尝试这种人犬合一的特种作战模式。
那时候,席维的同袍们并不十分理解他的想法,要知道,部队里平时的训练和任务就已经很紧张了,谁会有那个闲心,在累得半死的情况下,还想去找一个四只爪子的终身伴侣?
于是有好多人都说,席维不但贪吃,还喜欢毛团儿,甭管外表长得啥样,内里就是个没养大的天真熊娃子。
对这些嘻言笑语,席维才懒得理,他埋头苦学了一个月,却在去全国最大的常规军犬作训基地挑选自己的另一半时,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用战友的话说,那就是,没有一条狗稀得看上他的!
席维就不明白了,整个作训基地里面,大狗小狗全加上,足足两千条啊两千条,怎么就是没有一只愿意对他表现出友好呢?
看他一眼,然后跟没看见一样不理人的狗,算是好的,大多数狗远远闻见他的气味,就往墙边退,怎么诱哄都不肯上前,如果逼急了,甚至还会呲出犬牙,表露出攻击的意图来。
就连陪同他的基地老教官,也对这种情况摸不着头脑,“我在这里养犬也十多年了,像你这么不招动物待见的人,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番话说得席维心口瓦凉瓦凉,他确实从小就没什么动物缘,但总觉得那些娇生惯养的小猫小兔见他就跑,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可哪里知道,竟然连彪悍的军犬都是一个样。
也许是他的面部表情太过凄惨,老教官有些不忍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沮丧,可能只是没有碰见属于你的那一只。”
席维笑笑,却掩不住满腔失望。
回到自己的部队上,他不得不苦涩地放弃了军犬计划,但总会不由自主想起老教官的话,也许真有一只能够看得上他的狗,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默默等待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