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婪
如果说二十多年前的凤头村是一副鲜艳至极的油画的话,现在勉强算是一张彩色照片吧。
依旧好看,但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再对比现在的凤头村,高峰心一沉。
和这两个凤头村对比,那么现在的凤头村,简直就和黑白遗照没有什么区别了。
以前的凤头村生机勃勃,现在的凤头村,大白天的都鬼气森森……
这时,高平从车上下来,一步一步朝村子里走去。
“高平?”就在这个时候,村口那路灯照耀不到的黑影处,忽然走出了一个人。
高峰定睛一看,顿时认出了,这不是他们凤头村的村长么。
这村长除了头发黑一点外,与高峰记忆中的模样倒没有太大的差别。
见高平走过来,村长迎了上来:“怎么样?”
高平不急着说话。
村长顿时急了:“大伙都等你的消息呢,你从来都是最有主意的,到底怎么样?!”
高平缓缓道:“没问题倒是没问题,就看大家能不能下得了决心了。”
“这还用说,能赚大钱的事情,谁不乐意?那片地这么多年,也没让我们发财,现在总有人要了,全村的人都举手欢迎的!”
高平缓缓道:“您可别忘了咱们村的特殊情况,以前村子闭塞,就我上下乡,现在可不同了,这凤头村是我们高家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方,我担心……”
村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高平啊,当初为了娶新媳妇,大家都把那些老的给赶走了,这……难道还要再赶一波?”
高平摇了摇头。
村长刚想松一口气,便听高平道:“现在可不比以前了,这群人要是下山乱说,我看别说卖地了,全村的男人估计都得去蹲监狱。”
“这么严重吗?”村长倒吸一口冷气。
高平也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都怪我当初一心为了大家着想,带回来的全都是高素质女学生,这么多年了,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依然个个是个养不熟的狼,上次我就听大瓜那老婆在和几个婆娘讨论,说现在山下的日子好过了,打算带着孩子离开咱们凤头村,去过新生活呢。”
“她敢!”村长立刻怒了,似乎回忆起许多不愉快的往事,最终咬牙道,“高平,你老实告诉我,这要是卖了,能值多少钱?”
高峰伸出五根手指头,在村长面前晃了晃。
村长眼睛一下子就直了,然而下一瞬,高峰竟然又伸出了五根手指头,十根手指头,不断晃着村长的双眼,瞬间就将他晃花了眼,毫不犹豫地道:“那就这么干了!”
说完,村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凤头村。
高平目送着村长的背影离开,过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了起来:“这人啊……啧啧啧。”
他一边摇头感叹着,一边缓缓走进凤头村里,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
“这可不能怪我,我本来是打算让你们来凤头村过好日子的……”
“你们自己不想留在凤头村,那就别待了,离开这里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村子里,紧接着,原本静谧的村庄,忽然传来了各种怒喝打骂的声音,女人的声音比男人要尖锐一些,幽幽地在凤头村四周回荡着。
“你说什么,要我离开这里?离开这我能去哪儿……”
“你疯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山下告你这种话,我儿子都给你生了,我还能怎么办……”
“对,我不是你们凤头村的人,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带过来?!”
“没错,我就是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这是要娶新老婆了啊,就像当初娶我那样,这回,要把我们扔到哪儿去,后山吗?”
“那笔钱多吗?”
“高国民,你也要这样吗?”
原本高峰正聆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忽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也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高峰浑身一激灵,第一时间朝自己家中的方向望去,然而不等他看清,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高峰觉得自己就像被扔进洗衣桶里一样,被人来回滚动搅拌几番,等他晕头转向,几乎快昏厥过去的时候,忽然,四周猛地安静下来。
“叔叔,叔叔。”一道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带着青春期少年独特的嗓音。
高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他身形消瘦,面容有些憔悴,明明正值最青春年少的年纪,但脸上却盛满了悲伤。
高峰呆住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的自己。
随着高平站起身,高峰连忙看向四周。
白色的灵堂,披麻戴孝的少年,还有前方不远处,那张女人的遗照。
这是……高峰母亲的灵堂。
高峰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从小疼爱他的母亲离他而去,那天他和父亲一起守灵,见了村子里许许多多的人。
因为沉浸在悲痛中,高峰满脑子都是母亲,根本不记得那天见过谁,又和谁说过话了。
原来……他竟然在那个时候,见过高平了吗?
高平站起身,低着头看着被自己矮一截的高峰:“干嘛。”
“你压到我的纸了。”小高峰说着,将刚刚桌子上被高平压着的纸钱捡起来,打算拿去火盆里继续烧给母亲。
“这些纸有什么用,人都死了,烧再多也拿不到她手里。”高平哼了一声,“你过来,乖乖听叔叔的话,叔叔给你钱,怎么样。”
小高峰并没有理他。
“我给你的钱,你妈妈能用的上。”高平又道。
这顿时吸引了高峰的注意力,他转过头,看了高平一眼,目光有些警惕。
然而就连高峰都看得出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意动了,更何况高平这个老油条。
见小高峰走到自己身边,高平弯下腰,在高峰耳旁道:“去你家楼下那个橱柜,把柜子打开,你妈妈在里面看着你呢。”
你妈妈在里面看着你呢……
小高峰猛地抬起头,惊惧交加的表情,最终被定格成了最后的画面。
高峰附身在高平的身上,与当年的自己对视着,即便是呈灵魂的状态,听到这句话,他的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就像是一个掩耳盗铃的人,忽然被人砍掉双手,没有了东西遮挡住耳朵,所有的真相,都在这一瞬间被戳破。
而隐藏在真相下的懦弱与自私,再也没有隐藏的余地,和此刻的高峰一起,彻底地暴露在了他自己的面前。
第374章
“高平, 高平!”
高峰还沉浸在与年幼自己的对视之中,下一瞬, 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四周忽然一亮,刺眼的光让高峰不自觉眯起眼睛,顺便又响起了一道粗糙的声音。
高峰猛地回过神来,心中对“高平”这两个字忽然厌恶起来,他有些恼火地转过头, 便见一个陌生的男人顶着个光头,正亢奋地看着他。
这男人眉骨与颧骨极高,三角眼, 暗紫色的嘴唇,皮肤又黑又糙, 眼中的精光如火一样,看得高峰浑身汗毛一束, 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干嘛。”这时, 高平开口了, 与前几次沉着轻浮不同,他的声线绷得紧紧的,显然也十分紧张。
“你可真够狠的啊。”光头笑着, 捶了高平的肩膀一下, “找了个替死鬼帮我们吸引火力,这要被抓回去,越狱的罪名够他关一辈子了。”
“是他蠢, 这监狱里,有能信任的人吗。”高平冷笑一声,忽然看向光头,“现在我们两个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被抓回去了,谁也没好果子吃,你给我老实点。”
光头嘿嘿笑了起来:“我可没你那么多小心思,要卖也是你卖我啊。”
高峰冷哼一声,虽然没说什么,但似乎是承认了他的话。
“那高平,我们现在去哪儿?”光头询问道。
“进山。”高平道,“现在不比以前了,到处都是天网,警察把那个替死鬼抓回去后,肯定查得到我们干了什么,从哪个地方逃出来,估计这会儿通缉令都发出去了,我们不能去任何人多的地方,先找那种没什么人的深上老林,躲个一年半载,再慢慢想办法吧。”
“深山老林……”光头看着前面的山,“就这吗?”
高平也看过去。
关押他们的监狱本就位于城郊之外,他们逃出后,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哪儿荒就往哪儿钻,不知不觉三天时间过去,二人全都是在山林间度过的。
但毕竟是在城市附近,就算是山林,地势平缓,二人走了三天,也没觉得多疲乏,但眼前的山就不同了。
东南方向靠近闽地,境内多为山地丘陵,虽然不似五岳那般险峻,但山丘连绵,峰岭耸峙,河谷与盆地穿插其间,一旦进入了,在没地图的情况下,可能连出口都找不到,怕是要做好在里头兜兜转转几个月的准备。
“闽地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最是适合我们逃难的地方,走吧。”高平道。
光头显然没听懂高平在说什么,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见高平往东南方向走去,他便也快步跟上。
跟在高平身上的高峰却是明白什么意思。
这四周的地形,与凤头村极为相似,对比起城市里的人,身为从小在山村长大的少年,在这种情况下,高峰显然比他们要更有应对方法。
而高平比高峰大二十多岁,相当于高国民那个年纪,那个年代的人,生活条件比高峰还要更加恶劣,从小都是吃着苦头,在山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面对这种山林,不仅不会恐惧,反而比面对城市要更加的熟悉。
一路上,两人为了节省体力,都没有再进行交谈。
深山老林里,只有两个人沉默的行走着,连带着高峰都无趣起来,他一边组织着这次的信息量,一边随意地查看四周。
通过他们最初的交谈,高峰可以确认的消息就是,高平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被关进了监狱,然后他在监狱里认识了不少人,大家一起想办法越狱。
既然被关了进去,想逃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越狱的过程中,这一群人之间显然发生了不少事,最终高平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找了个“替死鬼”被抓进去,现在只剩下他和光头两个人逃难了。
闽地山丘占据了足足百分之九十之多,之前在山外看时,便是连绵的一片绿色,虽然已经有了预感,但一直到现在进入,才能感觉到这连绵不绝的山,看似平坦安全,实则最为折磨人。
转眼两人在山林之中逃难了三天,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见到。
奇异的是,高平与光头之间,居然也没有闹矛盾。
两人互相配合,努力生存下去,闲暇时,二人会谈论一下自己过往的一些趣事,但绝口不提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关进去的。
寂静的山林中,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无尽的绿色,高峰附身在高平的身上这么久,逐渐累积出了经验,懂得在借助高平视角的同时,再看到一些自己想看的。
高平毕竟是在操控这具身体,一边查看四周的同时,还要一边操控身体,无形中精力会被肉身分散掉不少。
而高峰则不同了,他不用控制身体走动,不用观察留言四周的地势地形,还有各式各样的危险,他只要仔细看他想要看的东西就行,因此无形之中,高峰目光所及的视野,其实是比高平要稍微广阔一些的。
就像做梦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梦境中一样,此刻的高峰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了。
随着附身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对自己的人生记忆就越来越模糊,特别是与凤头村无关的人,此时此刻,高峰竟然一个都想不起来。
不过这会儿他也不需要去回忆那些记忆,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眼下这段经历上。
对比起前面三次附身,高峰发现,第一次,高峰完全不用思考,只需要听和看,就能完全明白那段记忆是要告诉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