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风琉璃
贺翎听了他的话、看着他的反应,原先对他的尊敬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掀了袍摆在萧珞身旁坐下,问道:“年前赵暮云偷偷行军准备攻打安平郡,你却一再相劝,企图阻拦我们出兵,我曾经以为你是故意为难长珩,现在看来,你早就在对赵暮云暗中相助了?”
庄晋一脸笑意:“不错!”说着又突然收起笑容朝萧珞瞥了一眼,显然是记恨他当初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萧珞迎着他的目光报以一笑:“庄先生,我不知你与贺家有何恩怨,我只知道王爷待你不薄。你觉得你是在为贺家做牛做马,那你现在替赵暮云效命,又怎么肯定自己在姓赵的那只狐狸手中,不会牛马不如呢?”
庄晋听着他话中讽刺的意味,一反常态地忽然发怒:“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废皇子凭什么指摘我?我父亲为了他所谓的忠心连命都丢了,他是为贺家死的!贺家又为他做了什么?让他的儿子继续为奴为仆?没错!我就是要与贺家为敌,我没有那份愚忠!我觉得我父亲没用,但我依然敬重他!”
庄晋指着贺连胜手中的琥珀挂坠,咬牙切齿:“这劳什子是当年老王爷送的,我爹当块传家宝传给我,我再不喜欢还是留在身上了!总好过你这个不孝子,嫁入了贺家就数典忘祖,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萧珞眉心一紧,胸口顿时被他堵得透不过起来。
庄晋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心情恢复了几分愉悦,甚至重新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缓缓道:“委身于男子,竟以此为傲,真当自己得了王爷的赞赏,处处出谋划策。王爷如今对你信任,也不过因为你是他儿媳,若你如我庄某这般为奴为仆,看他贺家还有谁对你青眼有加?”
“放肆!”贺连胜面上阴云笼罩,隐隐起了杀意,沉声斥道,“我贺家父子一向敬你,想不到你竟生的蛇蝎心肠,如此不识好歹!说了这么多,那就是对你自己与赵暮云互相勾结一事供认不讳了!”
庄晋目光轻扫,见贺家四个儿子全都对自己怒目而视,笑了笑:“我不承认也不行,你们不是已经拿到证据了么?庄某自认步步谨慎,想不到却棋差一着,只是不知你们是如何找到五里坡的?说出来也好让我死个瞑目。”
“是我发现的。”萧珞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双手却握拳捏紧,虽然明知庄晋是故意激怒自己,可还是心头窒闷,仿佛重生后将十八年宫中生活的痛苦包裹埋藏,如今却又被人生生挖了出来。
庄晋说得或许没错,他数典忘祖,他对萧家无情无义。对于萧家,他只有恨。十八年来,他所有的感情都用来缅怀自己的生母;十八年后,他的生命中有了活着的值得珍惜的人。自始至终,他只在听闻萧启死讯时悲恸过,萧家对他而言,不如陌路。
贺翎将他一侧的手抓住,并未说什么,可掌心的暖意却渐渐将他心头的阴霾驱散。
庄晋似是蹙眉想了想,最后长长一声叹息:“上回安平郡一战就被你坏了计划,这次又栽到你的手中。庄某自认计谋不输于你,无非输在身份二字。你是贺家的儿媳,我不过是一条狗,当你我意见相左时,王爷自然听你的,哈哈哈哈!”
萧珞被他气笑了:“你心存歹念,王爷不听你的可是天大的好事。”
贺连胜被庄晋这番黑白颠倒的话气得差点拔刀相向,可想到他父辈祖辈皆为贺家劳心劳力,终于忍住,握紧双拳沉声道:“将这个巧舌如簧、是非不分的小人给我绑起来!投入大牢!”
“是!”两名亲兵抱拳领命,立刻将庄晋制住。
庄晋只会动动笔墨、动动嘴皮子,哪能与虎背熊腰的两名亲兵抗衡?当下也不做无谓的挣扎,乖乖就擒,只不过在被拖到大门口时朝屋内众人扫了一眼,似有似无地笑了笑:“王爷不想知道,这次梁城之战为何会粮草不足吗?”
贺翎哼了一声:“粮草不足自然是你……”
萧珞连忙反抓住他的手捏了捏,截住他的话:“粮草一事不管是不是你在从中作梗,至少都与你脱不了干系。五里坡那么多兵马,你总要提早做好部署,若没有粮草的问题,你这偷梁换柱又从何说起?”
贺翎被他截了话原本有些不解,后来一想这事自己手下也难辞其咎,这才明白过来,干脆就闭了嘴。
贺连胜冷冷地看着庄晋,对于他这么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大感厌恶,想到他害得自己差点丧失一子,不由怒从心起:“你想招供就快点招了,不想招的话我后面也会想法子让你招!”
庄晋摇头而笑:“庄某人还没吃过牢饭,正好去尝尝,暂时就不招了,也好多活些时日。”
同样的人同样的笑容,当初颇有谋士的高深莫测,如今再看却成了小人的故弄玄虚。贺连胜皱了皱眉,挥挥手示意亲兵将他带下去。
庄晋被带走了,门口还有两名传信兵杵在那儿。
萧珞朝他们看过去,脑中忽然想起了京中的来顺,当初来顺被他以家人性命作要挟,现在庄晋竟然与他用了同样的法子。庄晋是个小人,他自己又能高尚到哪里去?虽然庄晋心术不正,可他们两人都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这么一想,不由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门口的两名亲兵此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自从将庄晋招出来后就一直在那里站着,冷汗刷刷地往下淌,面上惨无人色。
贺连胜对庄晋到底是念着故交之情,没有立刻下令治他的罪,可这两名亲兵就没那么好过了。
他们虽然是受人胁迫,可因为他们不肯早些上报实情,害得贺翎差点中毒身亡,害得一起中埋伏的部分士兵丧命,害得他们贺家军情延误,失了梁城。用如此大的代价换取他们的一己之私,不得不杀他们以儆效尤,可他们毕竟也是孝子,想到他们家中的爹娘,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贺连胜对于忠孝仁悌一向看重,可他一向不是心软之人,抬眼盯着那两名小兵看了半晌,最后缓缓问道:“你们的父母被庄晋挟持了?”
那两名小兵攥了攥手指,点点头。
贺连胜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查一查,看看庄晋是否还有余党,顺便将他们二人的父母救出来。”
“是!”
贺连胜回头,见那两名小兵一脸惶恐,蹙了蹙眉,正准备下令将他们杀了,可心思一转,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接着沉默下来,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不出喜怒。
贺连胜不说话,其余人就全部陪着他缄默,厅堂里净得能听到那两名小兵惊恐错乱的呼吸声。
过了没多久,亲兵去而复返,复命道:“启禀王爷,属下刚刚查到,这二人家中父母早已过世,他们未说实话。”
那两名小兵顿时软了腿,他们这些做传信兵的,平素里不上战场杀敌,胆子也相对比别的兵士小一些,这下子直接就惊得两股颤颤起来。
“如此说来,你们是收了他的好处了?”贺连胜先前就发觉他们神色不对,现在见他们白着脸并不反驳,不由大怒,拍桌斥道,“混账,想不到竟是为了银子!来人!”
旁边的亲兵应了一声,立刻将吓瘫的二人拎起来。
“按军法处置,将他们二人杖毙,巡告三军,以示警戒!”
“是!”
贺连胜阴沉着脸离开后,贺翎与萧珞去了一趟大牢,见庄晋在角落处盘膝而坐,不免对他的镇定有些感慨,本想问他“春生”一事的前因后果,想不到他竟毫不配合,笑言:“我若现在说了,岂不是现在就要赴死了?省省吧,庄某要多活几日。”
贺翎被他气得不轻,原本打算给他上刑,可又念着他父辈祖辈对贺家忠心,此事还是先去请示一下爹比较好,最后只好将这小人先搁下。
当夜,贺翎牵着萧珞去了贺连胜那里。
贺连胜因为庄晋的事弄得神色倦怠,让他们坐下后半天没开口,最后叹了口气,低声道:“庄晋本可以成为良才。”
贺翎捡起一旁放在桌上的两枚琥珀,对在一起看了看拼成的八卦,疑惑道:“庄晋为何对我们贺家的仇恨如此之深?”
贺连胜叹了口气:“他父亲当初的确是为了贺家命丧黄泉,那时你们尚未出世,庄晋还是个青衫少年。有一次突利暗中派人来行刺,他父亲替我挡了一剑,却是致命的一剑,此后没能救得回来。我也一直心怀愧疚,总想着弥补他,没想到他却因此仇恨深种……说到底,是我亏欠了他。”
这真是一笔糊涂债,贺翎抿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贺连胜揉了揉眉心,面露疲惫:“依你看,庄晋该如何处置?”
贺翎沉思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听到有人禀报:“王爷!”
“进来!”贺连胜转身坐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