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又何妨
盛知古怪地笑了笑,说道:“老天爷当然长眼了。傅敏是大哥和我一起找了个大夫送去牢里,活活用了一个月的功夫,才把她那条命保下来。”
盛杨狐疑道:“这么厚道,你们两个想干甚么?”
盛知道:“死了还不痛快么?你也说了,她死有余辜,要是想两眼一闭,痛痛快快地将一切罪孽全部勾销,那也太便宜了。我们把她救回来,由狱卒依旧按照先前的判决拖出去发卖,进了青楼。”
盛杨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盛知道:“她年纪大了,大概也不会伺候人,接待了两个客人就被嫌弃,所以就送去打扫茅厕了。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过去看看,还活着。”
盛杨不语。她由盛知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二弟说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幸灾乐祸或者大仇得报的喜悦感,语调之中反倒带着几分叹息。
盛家人性情偏于敦厚,大家都是肉体凡胎,折磨着别人的时候心里难免别扭,可是如果当初任由傅敏就那样死了,他们又实在心疼小弟,过不去这个坎,所以最终还是动手了。
盛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傅敏不冤。”
盛知道:“当然,那本来就是她欠的债。”
盛杨道:“这事小弟不知道吧?”
盛知道:“那孩子死心眼,家里就瞒着他一个,以后忘了这些事也好。”
盛杨颔首道:“说的是。行了,我没事了,你去男宾席上待客吧。”
盛知道:“大姐,还有一件事,待会小妹过来的时候,你盯着点。今天的客人里面有幽州王的那对儿女,其中他女儿叫桑弘蕊,曾经因为嫉妒小妹长得漂亮找过她的茬子,我怕她这回还要闹。”
盛杨扬唇道:“那么个小丫头片子,我坐在这,看她敢么?”
盛知笑着作了个揖,起身走了。
桑弘谨和桑弘蕊这对兄妹自打到了京都,表面上是倨傲瞧不起人,实际上则为了怕皇上猜忌而避嫌,一般不与人来往,今日却会来到镇国公府。
其余的人看着桑弘谨同盛冕说话的时候格外热络,言语中又总是提起他的小妹,已经对这位的打算有了一定的了悟,盛冕却是淡淡的,桑弘谨几次说到白亦陵,都被他岔了过去。
这位实在异想天开,他可不想给自己从小吃苦的小儿子再找个性情刁蛮的大小姐,盛冕琢磨着白亦陵的媳妇,门第低些无所谓,但最起码也要性格温柔,会心疼人才好。
当然,他还是很喜欢自己暴躁的公主老婆。
不过桑弘谨说话的时候,,桑弘蕊却并没有在席位上,她借口更衣迷路,偷偷在盛家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据说跟其他几位王爷一起赏花的陆启,只好失落地回到了席上,心里惦记着该如何私下约他。
这个时候宾客们差不多都已经到齐,精致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来,每一样都是食材珍稀,色香味俱全。女宾席上还特意端上了几道美容补血的甜点和花汤,香气扑鼻,都是按照几乎失传的古法做出,十分诱人。
桑弘蕊听见不远处的两名女客小声询问着盛栎这汤的来历,以及盛家是从什么地方请来的名厨,她听见盛栎的回答才知道,原来因为想着白亦陵身体不好,盛冕在他回府之前特意从周国重金请来了两位前朝宫中专门擅做药膳的御厨,负责料理白亦陵的饮食,在这次宴会上,正好小试牛刀。
在幽州,桑弘蕊几乎就已经是公主一般的地位,品尝过的美食,见到过的富贵,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此刻看见盛家的做派,却连她也突然察觉了自己的浅薄。百年勋贵世家,其底蕴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
桑弘谨这个时候也正好从另一边的男宾席上转过脸来,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他们兄妹间的默契不必多言,桑弘蕊明白,大哥这是让自己好好看一看盛家的好处。
她的心微微一动,但也只是短暂的一动,忽然就发觉陆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席了,正在桑弘谨的不远处坐着。他没有看见桑弘蕊,目光好像是落在了白亦陵那一边。
那是今日的主家,看看他很正常,桑弘蕊没有多想,心思却一下子坚定起来——谁也比不上陆启!再说了,盛家富贵,难道王府还能差着吗?
她侧身冲着自己的丫鬟说道:“你把这道花汤给我撤下去,让厨房换成燕窝。我不爱吃这种古古怪怪的东西。对了,记得要血燕,盛家要是没准备,就出去买吧。”
声音清脆,语气非常不屑。
丫鬟的脸色变了,呐呐地站在那里,既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桑弘蕊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基本上都听见了,宴会上融洽的气氛当时就是一滞。
盛杨笑盈盈地走到她面前,指着那碗花汤冲着桑弘蕊说道:“桑弘小姐,你可能没见过这种汤羹,汤里面除了花朵之外,本身就放了燕窝、枸杞、银耳、千年老参等食材,只是分量较少罢了,以秘法熬制而成,味道很好的。”
桑弘蕊微笑道:“你是谁?”
盛杨笑道:“今天的主家。”
两个美人都是笑语如珠,但她们说话的时候,空气中仿佛莫名出现了一种噼里啪啦的火药味,让周围的女眷不由稍微离远了一点。
桑弘蕊是见过盛栎的,更知道她被收养而来,眼前这位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贵气十足,却比她更有气质。她眨了眨眼睛,立刻想到这就是盛家的大小姐,也就是白亦陵的长姐。
好极了。
她笑着说:“这破花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摘的,我看着腌臜,就不喝了,您不用费心。”
盛杨一哂,便见桑弘蕊眼波流转,又娇娇俏俏地说:“不过今天的宴会是为了令弟回府接风的,你们就上这样简陋的东西待客,容易让人误会,其实心里根本就不欢迎他回家啊。”
这话说的脆生生的,周围早就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偏生桑弘蕊的语气非常柔软俏皮,听上去就像是小女孩无知玩笑一样,让人心里生气,却又不好和她当真,正是她的惯用伎俩。
桑弘蕊也不想在盛家惹出什么事来,说了这样几句觉得已经够了,于是冲盛杨挑衅似的一笑,道:“我性子直,这话就是随便一说,别往心里去啊。”
说罢,她就坐下了。
结果盛杨嗤笑一声,竟然也跟着坐在了桑弘蕊身边的位置,端起那碗花汤,用勺子搅了两下。
桑弘蕊愣了愣,不由道:“你要干什么?”
盛家总不能抠到这个份上,看她不动就要自己喝吧?
怀着这样一个想法的时候,桑弘蕊显然还没有意识到盛杨是个什么样的脾气。
盛杨神色悠闲地端着碗,笑盈盈道:“喂你。”
桑弘蕊一怔,对方竟然就真的舀起汤,一勺子怼进了桑弘蕊的嘴里,直接撬开她的牙关,动作十分生猛,把桑弘蕊的嘴都挤变形了。
当味道清香的汤汁被灌进去的时候,桑弘蕊整个人都愣住了,门牙被瓷勺磕的隐隐作痛,唇上的口脂花了一嘴。她不由自主地捂住嘴,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盛杨。
——这女人是魔鬼吗?!
盛杨将汤碗往旁边一搁,看向嘴里插着勺的桑弘蕊,笑着问道:“这位妹妹,汤好喝吗?”
桑弘蕊:“……”
短暂的惊愕之后,她一瞬间暴怒而起,一把将勺摔到地上,扬手就朝盛杨扇了过去:“你竟然敢羞辱我!”
盛杨神态娴静,端坐不动,她身后的侍女上前一步,攥住了桑弘蕊的手臂,力气极大,瞬间让她动弹不得。
第105章 贵乱现场
听到桑弘蕊的怒骂, 攥着她手的侍女恭敬地说道:“桑弘小姐, 刚才您指责我们府上准备的菜肴不佳,待客不周, 我们姑奶奶都已经听了。但您又说这是对我家四公子的不尊重,姑奶奶才不得不让桑弘小姐尝尝这汤的味道,以免您误会。您何必生气呢?”
桑弘蕊自从到了京都一来连连吃瘪, 简直就是跟盛家的人犯冲。她上回被白亦陵给奚落了一通,那还仅仅只是言语讽刺, 他姐姐却更厉害,直接指使人动起手来了!
桑弘蕊眼角的余光见到桑弘谨起身, 大步向着自己这边走过来, 干脆身体一侧, 顺势就倒在了地上,哭着说道:“哥, 咱们来这盛家做客,我不过是挑剔了一下菜肴,他们竟然就动手打人!一个下人也敢碰我,我要把这个贱婢的手剁碎了喂狗!”
桑弘谨的脸色很不好看,刚才的一幕男宾席那边也看的清清楚楚,他虽然心里埋怨妹妹惹祸闹事,但是疼爱这个妹子也是真的。要不是仗着父兄这份纵容, 桑弘蕊的脾气也不会养成这样。
桑弘谨沉声道:“镇国公, 我这妹子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的, 素来口无遮拦惯了。她一个小姑娘, 这话听听就罢,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但贵府的下人这样没规矩,得罪了客人,是不是应该拖下去杖毙呢?”
盛冕父子几人这时也全都过来了,桑弘谨的意思,显然是要大事化小,将所有的矛盾都推到一个下人身上,这样一来,也就坐实了刚才桑弘蕊不过是“挑剔了一下饭菜而已”,并没有什么过错。
盛冕算是他的长辈,并不与桑弘谨理论,盛铎站了出来,微微一笑道:“桑弘公子,你管不住你妹子的口无遮拦,我也管不住我妹子的脾气。妹妹,你的婢女不小心把桑弘小姐推倒了,怎么办呢?”
兄妹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盛杨盈盈一笑,接口道:“大哥,你这说的叫什么话,难道没有看见刚才的情形吗?桑弘小姐要打我的耳光,锦书为了保护我才会架住她,要是这样一片忠心的奴婢都要责罚,以后还有谁敢在咱们家当差?”
她明着说盛铎,暗里却是回答桑弘谨,桑弘谨沉声道:“这么说来,你的意思还是我妹子活该吃亏了?”
盛杨脸上的笑容陡然一沉,注视着他说道:“错了!你妹妹吃了什么亏?像她这样来别人家做客还要挑三拣四无理取闹的丫头,要是生在我们盛家,现在早就挨嘴巴子了!我帮你提醒她知礼,你本来应该向我道谢,现在还要如此责难,我不知道是哪来的道理。怎么了,或者是桑弘公子家中没有这样管教女儿吗?”
桑弘谨想不到这个女人的脾气如此泼辣厉害,也有点维持不住风度了,怒道:“你——”
盛杨道:“我什么?你们明明知道盛家宴请是为了庆贺我小弟回家,却硬是颠倒黑白,挑拨离间,说我们不重视他。这样做有何居心?见不得别人家日子过得好,还是生怕盛家的儿女们团结起来,势力过大?这件事我也挺想冲桑弘小姐问明白,你心里面倒是有什么阴谋盘算?”
桑弘蕊和桑弘谨越是说刚才只是小姑娘挑剔菜肴,把事化小,盛杨就越是偏要上升高度,将他们的作为阴谋论,桑弘谨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桑弘蕊此时几乎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厉声将自己的手下叫过来,指着盛杨身边的丫鬟道:“把那个贱婢给我打死!”
盛铎过去,挡在盛杨前面,淡淡地说:“今天我看谁敢在盛家动手。”
众人没想到桑弘蕊能刻薄到这个份上,但也没想到盛家能硬气到这个份上,场面一时僵持住了。在这个时候,陆启的声音响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长朔郡王,请听我一言。”
桑弘蕊一听见他的声音,眼睛顿时就红了。
盛铎微微欠身,道:“王爷请讲。”
陆启道:“今天各位迎接遐光回府,这本来是件喜事。这么多宾客难得聚在一起,大家就各退一步吧,桑弘小姐大概喝了点酒,一时失态,这才口无遮拦了一些。让她给诸位陪个礼,这事也不值得再纠缠。镇国公,你说呢?”
盛冕道:“临漳王所言极是,多谢费心。既然桑弘小姐喝多了,我们也不会强行留客,一会便派人护送她回府。”
其实无论是陆启还是盛冕,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桑弘蕊从坐下开始,根本就滴酒未沾,陆启用这个给她找了借口,盛冕就干脆借机逐客了。
陆启风度翩翩地微笑着,说道:“这样安排再好不过了。”
经过陆启在中间打了圆场,盛家虽然不再多说什么,桑弘蕊却也在筵席上留不下去了,她在陆启的注视之下,心中满怀怨愤,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冲着盛家的人赔礼道歉,然后气冲冲地甩手向外面走去。
经过白亦陵身边的时候,桑弘蕊停住脚步,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白亦陵微笑着说:“桑弘小姐,要是有眼疾,尽早治疗,才不容易落下毛病。”
桑弘蕊气的差点想踹他,冷冷地说道:“不劳白大人费心。”
她说完之后,本来要转身离开,结果心里还想着白亦陵那句话,被气的有点发晕,一时就没有看路,转过身来的时候,肩膀正好撞到了刚才摆在宴席正中间一个烤羊肉的炉鼎,带着火星的炉子顿时翻倒,倾倒出无数的火炭。
桑弘蕊这回真不是故意的,她吓的惊叫了一声。白亦陵一抬眼,看见盛季此时正背对着炉子站在旁边,连忙手疾眼快地过去拽了他一把,盛季倒是被扯开了,眼看烧的红彤彤的铁架子就要砸在他的手臂上。
当时,陆启也看见了这一幕。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从此为敌,对他绝对不再留半点余地,可是收到盛家的请柬之后,他还是来了。
他赌气似的故意不去看白亦陵,眼角的余光却总能毫无阻碍地捕捉到他的身影。这个人越来越好看,让他要费很多力气,才能这样的故作冷淡。
看见白亦陵偶尔会转头朝着陆屿笑一下,说几句话,他的心里面更是气闷气苦气煞,恨不得当场将这两个人掐死了事。
可是这样的恨他,当看见铁架子砸下来的时候,陆启竟然没有多想,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大步走过去,就要将白亦陵抱住,替他挡去这一下。
他的指尖从白亦陵的手臂上划过,刚要攥住他的手,对方已经被另一个人握住了肩膀,不由分说扯到身后,跟着一剑直劈,带着白烟的铁架子被长剑压在了地面上,发出“嘶拉”一声响动,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
陆屿一手搂着白亦陵的腰,一手拿着剑,他脸上不带笑意地盯了陆启一眼,转头问白亦陵道:“烫着了吗?快让我看看,没事吧?”
盛季被白亦陵扯开之后,回头一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都变了,也连忙凑过来看他。
白亦陵道:“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
陆屿这才放心,挽了个剑花,看也不看,干脆利落地回手一收,那长剑就嚓地一声收回到了鞘中,他看着陆启,皮笑肉不笑地道谢道:“多谢皇叔热心出手,您也没受伤吧?”
陆启掸了掸衣袖,淡然道:“屿儿的挂心本王收下了,并未受伤。至于道谢,本王没救你,你自个留着吧。”
陆屿“呵”地一声笑了:“皇叔还是这样喜欢自欺欺人,也罢。反正这人其实你也没救着。”
陆启眉心一跳:“……”
陆屿又贱贱地扬起下颏,示意另一个方向:“皇叔应该关心的人,在另一边呢!”
陆启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桑弘蕊正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她的手上被炭火烫到了一块,却没有去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眼神凶狠怪异地死死盯着陆启。
陆启这才意识到,刚才他急着救白亦陵,本能地将挡在自己前面的人推开,所推的那个人,似乎正是桑弘蕊。
他顿了顿,本想上前,但想到身边的这么多双眼睛,只是犹豫一瞬,就把头转到了一边。
桑弘蕊的眼神中一下子流露出无比的怨恨,陆启不救她也就罢了,居然为了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推开,那个人还是刚刚损过她的白亦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