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又何妨
“因为此刻朝中有人包藏祸心,搅弄风云,危及社稷江山。若是淮王领兵进城,还能为陛下增添一重保障。若是仅凭流言就要心生猜忌,只怕正合乱臣贼子的心意了!”
伴随着这句回答,众人纷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白亦陵正从议事殿门外走进来,说完话之后,他不紧不慢地跪地行礼:“罪臣白亦陵见过陛下。”
郑皓一怔,而后脸色顿变,呵斥道:“你乃戴罪之身,谁许你上殿的?”
他旁边的大臣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郑都督,方才大理寺上报,要将白大人押来面君,皇上已经准了,他一直在殿外候着。”
如今他们争执的原因都是关于淮王的流言,白亦陵也算当中的关键人物,已经有数位大臣提议要仔细审问他其中内情,因此才允许他上殿,却没想到还惹出麻烦来了。
如今人都来了,话也说了,总不能再让他出去,皇上冷冷地说道:“你起来吧。”
白亦陵谢恩起身。
昔日殿上臣,今朝阶下囚,皇上昔日对他极为爱重,如今看到这个人却像是极不耐烦一般,这种态度也代表了他对淮王一派看法的转变。
面对这样的落差,不知道白亦陵心中作何感想,迎着众人的各色目光,面上倒还是一派平静,行礼过后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贸然闯入,是罪臣冒昧。但淮王忠心耿耿,一片仁孝之心昭然,臣不得不言,请陛下三思。”
郑皓讥讽道:“白大人真是忧国忧民,却不知你以什么身份来向陛下谏言啊?”
他故意羞辱,暗指白亦陵是囚犯的身份,没有资格说话,白亦陵却根本就没有半分尴尬之色,反倒略略提高了声音说道:“我现为戴罪之身,但奸佞当道,圣上不查,诸位大人不敢直言,罪臣自当言之。”
语意铿锵,正气浩然。恢弘的大殿当中,皇帝高高上座,群臣分列左右,唯有他身姿笔挺,独自站在中间。原本就不魁梧的身形在这样的衬托之下,显得单薄而又孤单。
但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郑皓竟然语塞了。
白亦陵的意思是,你说我现在是阶下囚,对。但是在座的胆小不敢说话,皇上昏庸看不清楚真假,你们这些“大人物”都不办事,那就只能我来了。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身份与处境不重要。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每个人噤若寒蝉,仿佛连呼吸都不敢粗重。聂太师与盛家是姻亲关系,这时忍不住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镇国公府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儿子,心脏高高悬起。
在他的印象中,白亦陵的性格刚直不假,但绝对不是个没有头脑的莽撞之人。现在淮王不在,镇国公不在,没有人可以庇护他,他也不会不知道这样犯颜直谏的下场——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
但没人肯做的事,他明白后果,还是义无反顾了。
情况这么混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任何的奇迹发生,皇上如意料之中勃然大怒:“白亦陵,你安敢如此无礼!竟然当面指责朕?你别以为跟淮王交好,又是朕的外甥,朕就不会杀你,以你这般狂妄自大,倨傲不敬,便算是立刻拖出去斩了都不为过!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白亦陵道:“正是陛下给臣的胆量,陛下是圣明之君,臣子才能履行本分尽力劝谏。您一向疼爱淮王,亦应知淮王对您的敬爱效忠之心,父子之情岂能因为区区流言而受到影响!何况如今忧患不存于外而生于内,淮王如孤身入城,一旦京都之中情况生变,敢问陛下将如何自处?”
皇上用力一拍龙案,喝道:“好大的胆子,还不给朕滚下去!”
白亦陵高声道:“陛下!”
皇上大怒:“滚出去!”
君臣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整个大殿之中充满了火药味,聂太师顾不得其他,快步出列,握住白亦陵的胳膊低声道:“白指挥使,快领旨谢恩啊!”
他也知道一旦皇上的决定送出城外传到淮王的耳朵里,对方无论遵不遵从,事情都会变得不可收拾,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难道还真能由着白亦陵死谏不成?
一旦他也退缩,那道圣旨就真的会传出去了,白亦陵也有点动了真火,脸色很硬,并不打算妥协。可是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
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大殿之中的气氛这样紧张,还是让大家分了心,不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外面,想听听一帮人倒是在这皇宫之中大声喧哗什么——不会真像白亦陵说的那样,有人意图谋反作乱吧?
结果这一听却是匪夷所思,因为外面传来的叫喊声竟然是:“救命啊!索命啦!诈尸啦!鬼呀——”
居然敢在皇宫里妖言惑众,听声音还不是一两个人这样喊,这帮人都是怎么想的?疯了吗?
正疑惑间,外面已经有小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大事不好了,外头、外头闹鬼了!”
刘将军立刻呵斥道:“怎敢在陛下面前如此胡言乱语!”
白亦陵眼睛一眯,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故意装作害怕一般,向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缩短自己与皇上之间的距离。
但因为这时候别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乱子身上,只有他琢磨着一会如何趁乱首先抢到皇上身边,白亦陵忽然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小太监被刘将军一训,也是战战兢兢,但还是鼓起勇气辩解道:“是真的。方才几位王爷一同到太医院去探视赫赫大皇子的伤势,却正好赶上他伤重不治,没了气息……”
他说到这里又特意强调了一遍:“是真的没气了,好几名太医都确认过了。”
刘将军不耐烦地说:“听见了听见了,重复什么?难道刚才说诈尸了的那个就是他?”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结果话一出口,就见那个小太监用一种十分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自己,低声道:“是……是。”
这语气神态,顿时让众人一寒。
小太监道:“几位王爷也是没有想到他那样仓促就没了性命,纷纷过去查看,结果轮到临漳王殿下的时候,尸、尸体忽然一下子坐了起来,而、而且还乱、乱抓人!正乾宫卫尉汪大人也在里面。”
聂太师想起外面的喊叫也毛了,连忙问道:“你亲眼所见?”
小太监害怕道:“听、听说的。”
聂太师:“……”
他很有将对方踹上一脚的冲动,却不知道小太监根本就没听说全,太医院的真实情况远远要比他所讲述的更加凶险万分。
陆启到底精明,并不肯一个人去看望高归烈的情况,又约了几名在宗族中很有地位的老王爷,一行人到了太医院之后,才得知高归烈去世的消息,英王和裴王正在那里商量如何处理。
他们似乎并不想将消息传出,但陆启等人赶的巧,也就成为了首批得知消息的人。
大家互相看看,都感到心头有些沉重。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高归烈的死而感到伤心,但这件事的发生无疑会将本来就混乱的局势搅得更加没有头绪。
陆启心事重重,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是想着白亦陵临走之前的那番话,他无意识地走到床前,只见高归烈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明明是个健壮魁梧的汉子,经过连日来的昏迷和消耗,脸颊都已经瘦的凹陷下去,可想而知,他在死之前也经受了许多痛苦。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启总觉得他好像动了一下。
他一愣,以为自己刚才心神不属看错了,于是弯下腰仔细打量,裴王陆翰凑到陆启的身边,关切问道:“皇叔,是有什么不对吗?”
几乎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咣当”一声巨响,外面的门被人重重踢开了,紧接着,身穿禁军服色的士兵从外面涌入,手中持着刀剑,几乎是顷刻间,距离门口最近的几名亲王就被人架住了脖子。
“干、干什么?”陆翰惊的向后退了两步,险些一下子栽到身后的尸床上面,“你们要造反吗?”
“七殿下好快的头脑。”正乾宫卫尉汪腾峰从门外走进来,不紧不慢地称赞道,“那么臣答一个‘是’字,你又能如何呢?”
第124章 诈尸
面对着突发事件, 在场的人里面最冷静的就是陆启了,他盯着汪腾峰,冷冷道:“你受何人指使?”
汪腾峰并不理会, 冲着站在不远处的英王陆呈笑道:“殿下, 目前议事殿外的兄弟们也已经准备妥当, 随时都可以行动。只要您此刻前往, 一声令下, 大事可成矣!”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王爷怒喝道:“陆呈, 你难道真要犯上作乱,连你的父皇母妃都不顾了么?”
英王:“啊……啊?!”
他脖子上虽然没有架着刀, 此刻也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脸色惨白,再冷不丁被人点名一斥,整个人都已经混乱了。
皇位, 或许还人人都想要, 但谋反这种事, 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干得出来的呀!那是要杀头的!
他当初之所以一定要把白亦陵关起来,就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个小子是个危险分子,他还害怕呢!
陆呈确信就算自己连做梦的梦话当中都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这姓汪的到底想干什么?这是要黄袍加身,还是栽赃陷害?……这么兴师动众的栽赃自己,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面对各位王室宗亲指责的目光, 他有苦说不出:“我没有啊!”
陆翰痛心疾首:“二哥, 你怎能如此糊涂!”
陆启眯起眼睛, 目光在陆呈的身上打量, 心里非但没有找到真凶的恍然大悟,反倒更加疑惑了。而就在这时,他再次听见了一阵喀喀吱吱的声音,好像……还是从身后传出来的。
他们身后没有别的,只有躺尸的高归烈!
汪腾峰笑道:“殿下,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是稳赢的局面,您何必还有顾忌,请随臣一起去议事殿面圣吧!”
陆翰:“二哥,你可千万不要……”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个声音厉声喝道:“还我命来!”
周围的空间本来就有限,又挤满了人,这个声音大的出奇,忽然发出,只震的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是一阵嗡嗡作响。
汪腾峰皱眉道:“是谁在胡言乱语?”
尸床上的高归烈竟然直挺挺地坐起身来,再次厉声吼道:“我要报仇!”
这下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顿时惊呼之声一片,此刻的位置是陆启和陆翰两个人距离尸床最近,陆启在刚才已经有了不祥之感,因此第一时间后退闪开,周围虎视眈眈的士兵害怕还来不及,自然也没空管他,高归烈则抬起手就向着陆翰抓了过去。
一开始还有人没反应过来,以为高归烈是根本就没死,故意躺在尸床上装神弄鬼。但是等到他坐起来之后,大家在日光之下看的清清楚楚,此人面色青白,双眼上翻,根本看不到眼珠,行动的时候关节似乎不会打弯,直挺挺的,动作却快的出奇。
这下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诈尸啦!!!
惊呼声响成一片,首当其冲的陆翰情急之下发挥超常,就地一滚才躲开了高归烈的袭击,对方的手打在旁边的窗框上,木制的窗框顿时断成两节。
高归烈从尸床上下来,开始一蹦一蹦地追人,陆翰连跑带叫,狼狈不堪,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狰狞,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玩意给抓住!”
还有人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说:“这东西怎、怎么抓啊……”
这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汪腾峰答道:“是。”
大家都愣住了。
陆启看见汪腾峰指挥着战战兢兢的士兵们持着武器与高归烈搏斗愣了愣,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刚才开始,自己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他沉声道:“陆翰,真正要造反的人原来是你?当天也是你刺伤了高归烈!”
短暂的寂静过后,陆翰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那张怯懦的面容上逐渐浮起一个冷笑:“皇叔,你现在知道的倒也不算晚。”
陆呈“啊”了一声,震惊万分:“原来是你要造反,竟然还要嫁祸于我?七弟,你藏得可够深的!”
刚才太过惊恐,被陆启这样一说大家才注意到,高归烈不是没有目的的攻击,而是一心一意想要抓住陆翰,可见对方才是害他的那个真凶。
白亦陵也怀疑过这一点,但是他毕竟不是神仙,没有凭据的事情无法确定,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故意在陆启身上抹怨气的主意。如此一来,倘若凶手在场,势必会暴露,不在场的话,也造成不了什么损失。
现在原本完全由汪腾峰控制的局势就已经出现了混乱,有一个高归烈在当中搅局,追着陆翰不放,死人现场诈尸,嘴里还发出恐怖的嚎叫,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敢靠近的,只有少数兵士碍于责任,硬着头皮保护陆翰,但是对方根本不怕受伤,力气又大,完全没办法对抗。
众人开始乱嚎:“闹鬼啦!”“造反啦!”“救命啊!”
陆翰脸色铁青,连声呵斥道:“快让他们把嘴闭上,还不是消息传出去的时候!”
他说完之后,别人还没顾得上执行命令,高归烈就先一巴掌糊了过去,陆翰吓得迅速奔逃,在别人的掩护之下夺门而出。
他顾不上里面还有自己的人,大声喝道:“门封上,把那活尸关在里面,其余人速速与我去和郑大人他们汇合!”
可惜高归烈的诈尸实在神来一笔,包围整个被打乱了。陆启事先得到白亦陵的提醒之后,就已经谨慎地做了些许准备,如果这个时候再抓不住机会,他也算是白活了,当下趁着混乱从窗户处跳了出去,一落地就放了一支白色的烟花。
陆翰见势不妙,不再纠缠,下令撤退——这些人不是重点,来不及一一阻挡他们,必须立刻找到玉玺和虎符,草拟禅位诏书!
他们这边闹起来,将原本应该暗中进行的计划提前暴露,反倒让另一边的白亦陵发现了一个破绽。
——皇上在害怕!
其他的人都在注意刚刚小太监带来的消息,因此没发现皇上惊呼了一句“你说什么”,脸色煞白,双手发抖,下意识地将龙椅后面那柄用于震慑鬼神的宝剑抱在手里,显然十分害怕。
那这就不对了。
如果说他刚才对待陆屿非比寻常的猜忌态度还可以说是人心难测,父子亲情抵不上江山皇权,但想法可能会变,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一个跟狐仙生了孩子,每天看着自己的儿子随着心情变成人或者狐狸的皇上,会被所谓的诈尸吓成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