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如睡
“我为什么不敢?”太子慢条斯理道,“这种事,不管叫谁做,以后都难免要被猜忌。我实在是不愿意为了你,再折进去一个心腹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也就做了。”
尽管早有预料,可这一刻,这个曾经沾过无数血,做过无数阴暗事的帝王,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他不愿丢了自己最后的体面,强做镇定:“你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
“儿子不是说了吗?大哥要出手,我也没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根本不是你终于等到他出手的,是你诱使他的。”这个帝王尽管老了,尽管到了末路,但他的头脑仍然很清醒,“你等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清清白白地上位。这么一出,你登上皇位以后,无论如何,也会存有疑点和污点!”
太子笑了:“我怕这个吗?”
“你如果不怕,就不会隐忍这么多年了。”皇上了然,“你是为了那个小崽子。你找到他了,并且他现在就在京城,你怕我发现杀了他,所以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为了一个卢见素和别人生的孩子,你竟然要亲手弑父!朕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大逆不道,逆行狂悖的儿子!”
“对。我就是要保护他。我当年护不住阿嫂,如今必须护住他。”
老人躲闪,却被太子叫进来的人按住,动弹不得。一张黄纸沾了水,贴到了他的脸上。老人不住挣扎,却挣扎不开。
“我当初那么求你,你都不肯放过阿嫂。手掌杀伐,凭一己心意决人生死,很得意。你现在也被人决定生死,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心爱之人惨死,是什么滋味。一想到阿兄若是九泉之下有知,自己心爱的人被人活活捂死,该如何痛彻心扉,我就觉得不能放过你。”
“当初阿嫂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她是不是也求你了,也挣扎了。你为什么当初不肯放过她呢?!”
他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归于寂静。
太子坐在床边,神色未明:“你们出去,孤自己待一会儿。”
两人不敢说话,默默退下。房门关住那一刻,太子他轻轻将皇上面上的黄纸揭了下来。这人双眼大睁,脸色青白,却再也不能说话呼吸了。这个曾经那么强大,强大到想摧毁谁就摧毁谁的人,终于还是死了。
卢家,阿瑾,阿棠,他自己,他们所有人都安全了。
他为这个人整理了头发,衣衫,为他保有了帝王最后的尊严。
穆清源坐在床边,突然泪如雨下:“阿兄。”
“我对不起你。他说的没错,是我害死了你啊。”
第55章 状元郎和他的糟糠妻55
天色渐亮。顾府的大门被敲响。
管家来通传的时候, 顾如琢正坐在桌前,给容瑾夹菜。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筷子,平静道:“请那位大人到前院厅堂。”
顾如琢来到前院,看到厅中站着的那个人之后,紧紧提着的心, 终于落地。
程三对他微笑道:“殿下召见顾大人。”
太子重归朝堂,昨夜的事,当然备受争议。
一夜之间,帝王崩,大皇子被当做谋害君父的罪魁祸首下狱,而那个落魄潦倒众人都默认,早晚要让位的太子却拿出了, 据说是帝王临死前写下给他的传位诏书。
这其中的猫腻, 简直用脚趾头, 都能想明白。不是没有忠君耿直的官员质问,甚至痛骂他弑君杀兄。但其实太子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
毕竟帝王死了,大皇子明显失了势,剩下的几个皇子,在大皇子年复一年的打压下, 实在没什么成气候的。识时务的自然尽快投诚,至于有那么几分风骨的, 大皇子心胸狭窄, 喜奢残暴, 实在不是什么明君苗子。
太子往年名声极佳,真的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他被皇上冷落流放,不是没有官员哀叹惋惜。何况,如今他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便是没有诏书,也是顺理成章的继位人选。
几位忠君耿直的官员要以死明志,被太子的人给拦了下来,强行送去了太医院;几位大皇子的心腹要负隅顽抗,有的当场被杀,有的被下了狱;剩下的人,在看过血溅三尺的场面后,都没有过激的举动,想必过几天,都会慢慢归顺。
顾如琢到的时候,风波已经平息地差不多了。
太子坐在厚厚的帘幕后。
顾如琢撩起袍角跪下:“微臣恭喜殿下如愿以偿。”
太子低声道:“其实没什么好恭喜的。”
“孤召你来,是想让你为孤写登基诏书。”
顾如琢一愣:“微臣才疏学浅,又无资历,如何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这种事,不是一般都是德高望重的阁老或者顶顶信任的心腹做的吗?
“你这几年为孤做了不少事,担得起。”太子温声道,“孤听说,你在家里,对阿瑾很照顾。”
顾家有很多太子的人。这是太子的要求,也是顾如琢表露的忠心。顾如琢在家中,与容瑾相处,并未刻意避讳过太子的人。
顾如琢知道太子说的是什么:“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
“顾如琢,你别觉得委屈。这世上,有的是想给爱慕之人梳发提鞋,却不可得的人。”太子语气淡淡,带着一点寥落,“如果阿瑾长在卢家,便是你再怎么一往情深,与阿瑾也绝不可能。”
顾如琢低声:“能与阿瑾相伴,是微臣三生有幸。怎敢谈委屈二字?”
太子怔怔片刻:“是。你说的没错。”
“阿瑾的身份也是时候大白于天下了。等到孤登基后第一次朝会,你可愿出来为阿瑾请旨?”
顾如琢叩首:“臣自然愿意。”
“阿瑾重情记恩,想来是不愿改回卢姓的,但他终究是卢家的人,到时候要回去拜见卢家的列祖列宗。”
“你不用担心卢家反对你们。只要阿瑾喜欢,孤会护着你们。”太子的声音平静,“卢家愧对阿瑾,不会过多干涉的。”
其实顾如琢并不怕卢家的态度。容瑾不是个容易被左右的人,他下定了决心,就连容怀松和戴珣安,也无法干涉他的抉择,更何况是卢家。顾如琢从来没有怕过别人,他一直怕的,惶惶不安的,都是容瑾的心。
但是,他还是诚心道:“多谢殿下。”
“还有一件事,你回去告诉阿瑾。”太子的声音很低,“过些时日,我会为他父亲启墓重葬。”
顾如琢一愣:“启墓?”
入土为安入土为安,人一旦入了土,除非是极重要的事,否则是绝不能惊扰的。顾如琢以为当年卢见素出事,葬得简陋,太子心有愧疚,想为他重新风光大葬。
可这毕竟会惊扰到亡魂,于是他委婉劝道:“时隔多年,何必再惊扰卢大人?想来卢大人也不会介意身后事是繁是简。”
“不是因为这个。”顾如琢回去要告诉容瑾,太子很有耐心,“当年,卢夫人的尸骨,并未和卢大人合葬。”
当初皇上对外宣称,容芜是难产身亡,但大家都知道,容芜不是。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把容芜的尸骨还给卢家,借口说是在宫城里撞了忌讳,直接卷了席子,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是皇后偷偷找人,将容芜的尸骨收敛了起来,但也不敢送去卢家,只买了一口薄棺,买了一块地,下葬了。
太子低声道:“他们生同衾,自然也要死同穴才好。”
见太子坚持,顾如琢只能应下:“微臣会一五一十地告诉阿瑾。”
“你去。”
顾如琢离开,三公主从里屋走出来,神色犹豫。她咬了咬嘴唇:“哥哥,我还是觉得,启墓重葬是不是不太合适?”
“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必再去惊扰阿兄阿嫂呢?”
“不会,他们不会觉得被冒犯惊扰的。”太子眼神温和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阿兄和阿嫂,都会高兴的。”
他们生前那么相爱,如今已经分离了二十年,一定很盼望着能相见。
“哥哥。”三公主看着太子,忧心忡忡,“你这两日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为什么明明是大仇得报,志得意满的时候,你看起来却那么憔悴,甚至是显出老态来了呢?
“嗯。”太子点点头,“这两天确实累了些。我待会儿去睡一觉。”
三公主便放下心来。她一向信任也崇拜自己的这位哥哥,只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
三公主笑着问他:“哥哥,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顾如琢啊?虽然说是个男子这一点不太好,可毕竟阿瑾喜欢他啊。我瞧着,他对咱们阿瑾,也确实是一片真心。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嘛。”
太子笑了笑没说话。直到三公主离开,屋内只剩下他和从小侍奉他的内监,太子才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微不可闻道:“大概,是因为嫉妒。”
“真是,叫人嫉妒啊。”
有些人,幸运地得到心上人的爱,可有些人,永远只能做旁观者。甚至有的人,就连做个旁观者,都会给自己的心上人带来巨大的灾难。
何其不公啊。
……
这几日,容瑾过得很悠闲安逸,有点像还没得知真相之前的日子。
戴珣安和容怀松正在赶来的路上;太子很忙没有召见过他;预料中会找上门的卢家,没有出现;就连容瑾最在意的系统,也没有来找过他。
自从上一次对话后,系统一直没有出现。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却肯定不是。容瑾不信系统直到现在,还不清楚他真实的想法。其实很久之前,容瑾就做好了和系统对峙的准备。他从没想过能拖到现在。
容瑾甚至觉得,系统是不是看穿了他的套路之后,对他绝望,终于决定抛弃他,另谋宿主去了。
登基大典,太子传话说希望他去,会特意为他备下席位,但是容瑾没有去。他如今身份未明,实在不愿意去受人揣测试探。那一日,他只站在附近茶楼的最高层包间,等新皇登上城楼时,远远地看了一眼。
第二天清晨,顾如琢出门前,笑着对容瑾说:“今日之后,阿瑾就能得回自己的身份了。光明坦荡,诸事随心。”
容瑾懒洋洋地亲了他一口:“佳人在怀,我如今便觉得,并无不遂之事啊。”
其实容瑾并不在乎这个。比起回到卢家,他更喜欢留在容家。反正他也不打算改姓,如今又安全了,何必再弄得大张旗鼓,满城风雨。以他来看,倒不如直接把户籍里的女子身份改回男子就结了。但无论是太子,还是容怀松,顾如琢,对这件事的态度都很坚决。
古人的观念里,认祖归宗,是一件得以安身立命,极其重要的事情。就算纵容容瑾不改姓,也绝不许他就这么以容家儿郎的身份混着。何况,得回卢家的身份,叫容瑾光明正大地存活于世,这几乎算是容怀松,顾如琢他们的执念了。
朝堂之上,众人寂寂,顾如琢跪在大殿正中央,口齿清晰,面容平静地陈述着当年的往事。最后,他俯身叩首:“卢见素大人的遗腹子,正是臣家中爱侣,容瑾。”
朝堂哗然。
但凡经历过当年事的人,有几个能忘记卢见素呢?那样风采灼灼,几乎占尽了世间偏爱的儿郎啊。
当年卢见素夫妇惨死,不仅仅是魏无书,戴珣安和卢家,还有数十位年轻官员,有卢见素的友人,也有与卢见素点头之交的高洁之士,接连愤然辞官。但凡是稍有良知之人,谁当年不曾为卢见素扼腕叹息呢?
如今,卢见素的儿子还活着!
立刻便有一位当年和卢见素交好的中年官员站出来,几乎激动到双手发抖:“臣恳请陛下,免除容戴两家为救无辜稚子而犯下的罪过,准卢氏遗孤认祖归宗!”
陆陆续续跪了一地:“臣复议。”
新皇坐在高高的龙座上,沉声道:“准。”
……
容瑾坐在家中,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心不在焉:都快晌午了,也差不多该散朝了,如琢早上可没吃什么。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又久违的声音。
【滴。任务已完成。】
第56章 状元郎和他的糟糠妻56
容瑾手里的茶杯一下子脱落, 在地上摔得粉碎。
旁边的婢女立刻过来收拾, 容瑾摆了摆手:“没事, 你们去忙, 我自己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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