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斫染
男人拍了拍她道:“好了,天还早!再多睡会儿!”
大年初一,村子里一大早就是稀稀拉拉的鞭炮声,韩棋醒了有些奇怪,自己竟然还没被送人,也没被扔。也许他们也是舍不得的吧!他有些复杂的想。
越靠近早饭时间鞭炮声越密集。孩童们四处跑着,向大人要压岁钱。村里穷,多数人家给不出压岁钱,就抓一把糖果塞到孩子的兜里。
韩大娘抓了两把糖塞给了大儿子的两个孩子,叫了两声“乖孙”。两个小孩大的十岁,小的也就七岁,得了糖蹦蹦跳跳的就跑出去了。
韩翠翠一脸艳羡的看着,韩国文走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偷偷塞了两颗糖在她手里。韩翠翠立刻一脸惊喜的叫“阿爸”。韩国文笑笑没说话,老太太冷哼一声,抓了五粒糖塞给韩翠翠道:“拿去!不知道的还说我苛待孙女呢!”
韩翠翠有些怯怯的,揣着糖低着头溜回母亲屋里。李淑梅正在给韩棋喂奶,见了大女儿就只笑笑。
韩翠翠委屈的说:“阿妈!奶奶给大哥二哥一大把的糖,就给我五颗!”
李淑梅听了脸有些僵硬,挤出一丝笑来:“没事儿!以后让你阿爸给你买!”
“嗯!”韩翠翠高兴的说:“刚刚阿爸还从奶奶那里偷了两颗给我呢!”
韩棋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他们家,前世从韩国栋家回到韩家后爷爷奶奶看自己的眼神就无比厌恶,从来没给过他糖。姐姐和弟弟见以前被自己喊作小怪物的小孩忽然成了自己的弟弟、哥哥,心里也很不情愿,从不愿与韩棋多说一句话。那时韩棋的父母对他也总是沉默的。
韩棋做梦都想尝一粒糖,想知道姐姐和弟弟嘴里说的那个“甜甜的”究竟是什么味道。他听大伯家的哥哥说奶奶屋里的铁罐子里有许多白白的砂糖就是“甜甜的”,两个哥哥也经常偷偷跑去捏一点放在嘴里尝着。
韩棋总是一脸欣羡的看着,终于有一次,在两个哥哥又一次偷了奶奶的糖后,韩棋克制不住心底的渴望与好奇,抑制不住的跑到奶奶的屋里。
他小心的扒着柜子将手伸进罐子里,小心翼翼的沾了一点出来。他细细的观察着指尖那晶莹细小的砂糖粒,试探着用舌头轻轻尝了一下,甜蜜蜜的滋味顿时从舌尖传到四肢百骸,韩棋觉得整个身体都飘忽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响起,把韩棋惊得从柜子上跌了下来。韩大娘冲上去一把就扯起韩棋狠狠的打了几耳光:“你个小崽子!我说这糖怎么少的这么快?原来都是让你给偷去了!这么小就偷自家的东西,长大了还得了啊!”
怒骂声顿时把全家都引了过来,韩国文知道原因后一脚揣在了韩棋身上,韩棋顿时被踹的摔倒在地,一头撞在了柜子上,周围人吓得一阵尖叫。韩国文也是一愣,过了半天韩棋才慢慢坐起身来,额上全是血。
众人松了口气,李淑梅开口说:“就那点儿砂糖,也不至于把孩子都打出血来。”
老太太一听又是一阵尖叫:“那是我闺女送来的,你嫁来咱家这么多年给我老婆子送过什么了?一个两个都是败家的货……”
韩国文一听脸色更是难看,走过去一把就把韩棋提了起来,也不管他头上正流着血就把他推搡到老太太面前:“给奶奶道歉!”
韩棋浑身疼得像是要炸开似的,颤着嗓音对老太太说:“奶奶,对不起……”
声音跟蚊子哼似的,细细的。韩国文一手拍在他后脑,说:“大声点!”
韩棋踉跄了一下,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抖着身子说:“对不起……”
回想起那一幕韩棋心中一片冰冷,奶水也不吃了,闭着眼睛浅眠。
“呀!弟弟不吃了!”韩翠翠惊奇的叫着。
“怎么吃得这么少?”李淑梅皱着眉头说。
“是不是弟弟也想吃糖呀?我把糖分一半给他好了!”韩翠翠好奇的问。
李淑梅听了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说:“弟弟还小,不能吃糖,你留着自己吃吧!”
说着便把韩棋放在了床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噢!”韩翠翠乖巧的应着,好奇的研究起自己的这个弟弟。
弟弟好小啊!弟弟好好看啊!长得好可爱啊!弟弟的皮肤真白啊!小脸红红的、肉肉的好想捏啊!韩翠翠觉得手有些痒痒的,终于没忍住趁母亲看不见时偷偷的捏了一把。好软好滑哦!韩翠翠忍不住又捏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最终两只手一齐上,捏呀捏呀……,韩棋皱着眉痛苦的忍受着脸上那双肆虐的手。
李淑梅一回头就看见女儿正兴致勃勃的捏着儿子的脸,韩棋皱着细眉,一张小脸被捏的通红。李淑梅忙走过去把韩翠翠的手拍了下去,“做什么呢?没见弟弟的脸都被你捏红了吗?”
韩翠翠讪讪的放下手,有些惋惜的看向自家弟弟那张红通通的小脸,好想再捏呀!
“出去玩去!”李淑梅怕她再捣乱,忙喝道。韩翠翠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去了,还一步三回头。李淑梅又瞪了一眼,她才怏怏的离开。
李淑梅摸了摸韩棋被捏的通红的脸,想到前世这个孩子与姐姐弟弟相处的情形时不由的叹了口气。
☆、闲言
韩棋前世与姐姐弟弟的关系并不好,那时他自幼便被送给了后庄的韩国栋家。姐姐弟弟跟着村里的小孩一起叫自己小怪物,也和村里的其他小孩子一起拿石子打过自己。
十岁时韩国栋说他总偷家里的东西,把他送回了韩国文家。姐姐弟弟觉得他不仅是个怪物还偷东西,让他们在同村小朋友面前抬不起头,对他也是愈加不喜。后来他上了两年学,父亲又忽然摔断了腿,家中便愈加困难。韩棋便退学了,到城里的一家修车铺当了学徒。
那时才十六岁的姐姐韩翠翠也辍了学,一年后韩父又得了肺病家里愈加困难,爷爷奶奶便找村里的媒人给说了富裕点的人家。认亲那天准新郎听说自己的小舅子是个双性人便趁人不在想对韩棋不轨,虽然被人撞见了没有成功,韩棋却从此背上了勾引姐夫的罪名。
最终亲事是吹了,为了给韩父治病韩翠翠只能嫁给了邻村一个比她大了近三十岁的庄稼汉子。出嫁时韩翠翠才十八岁,看向韩棋的眼神里都是刻骨的恨。
再后来,自己偷偷跟同村的小青年一起跑到南方打工了。同村的人回来说他在外面是做鸭子的,那年除夕他回家,被自己的弟弟拿着笤帚撵出了家门!他永远都记得弟弟那时看自己的眼神,满是厌恶。
韩棋在心底苦笑,若是可以,谁愿意做那样的事?谁愿意走到哪儿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男妓?
韩国文最终和父母吵了一架还是分了家,因为没有房子还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只是不在一起吃了。韩国文基本上没分到什么,韩家包了十几亩地,就只分一亩八给韩国文。
初六那天一大早,韩国文就起了身。李淑梅帮他把行礼收拾好又下了碗热腾腾的面,难得的在上面打了个鸡蛋。
韩国文大口大口的吃着,不时发出阵阵“吸溜”声。李淑梅看着他,眼圈不禁就红了,叮嘱着他道:“路上要注意安全!到了那边就捎个信回来。也别太拼命,该吃的还是要吃,别太省着,要是累出什么毛病……这一大家可都指着你呢!”
韩国文听着嘟囔道:“晓得!晓得!女人家就是啰嗦!”
李淑梅眼圈又是一红,韩国文看了眼睡在床上的韩棋嘿笑一声:“睡得可真熟!”
李淑梅听了叹了口气,道:“这娃就是太乖巧了,不哭也不闹的!你说莫不是……”
韩国文听了顿了顿道:“管他呢?反正都是咱娃!”
说着韩国文走过去在韩棋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说:“在家好好听你阿妈的话!阿爸去赚大钱给你买好吃的!”
李淑梅拿了件黄大衣走过说:“披着!路上冷!”
“嗯!家里你就多照看着……农忙时……就苦了你了……唉……”
韩棋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迷糊中又被谁亲了一口,满脸口水。他睁开朦胧的双眼,就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披着件棉花都露出来了的黄大衣,扛着个蛇皮袋子走了出去。
韩棋一阵迷惑,不知是怎么回事!过了会李淑梅才回来,两眼哭的通红。见他醒了就抱着他哭,韩棋任眼泪滑落在领口,闭上眼睛接着又沉沉睡了过去。
天亮后,院子里隐约传来李淑梅和她大嫂的争吵声,韩棋才知道原来今早父亲跟村里的几个男丁南下打工去了。韩棋有些困惑,这在前世是没有的事。
前世父亲一直呆在韩家村也没和爷爷分过家,只有在自己出事后才被周铭涵接到那个城市过。想到韩棋又闭上了眼,这一世有些不一样了。
旁边的小丫头忽然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迷糊的四处望了一会儿,看到韩棋睡在那慢吞吞的爬了过去。韩棋没理她,接着装睡。
韩翠翠戳了戳韩棋白嫩嫩的小脸,落寞的说:“弟弟,爸爸走了……”
见韩棋不理她,又接着戳:“奶奶大伯母她们又吵了,她们趁阿爸不在又欺负阿妈……”
“弟弟,你怎么不哭啊?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整天哭……”
“弟弟,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长大了就能陪我玩了……”
“大哥他们都不和我玩……”
小姑娘语气越来越哀怨了,戳的也越加用劲。终于,韩棋不堪忍受了,愤怒的睁开眼瞪向自己的姐姐。
在韩翠翠看来却是韩棋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自己,顿时高兴了起来,忙扯着韩棋脸颊的肉,笑眯了眼睛说:“弟弟,你终于醒啦!快起来陪我玩吧!”
韩棋见瞪没有效果,毫不客气的“哇——”一声大哭起来,当场就把韩翠翠小朋友吓傻了。
李淑梅听到哭声忙冲进屋,正看到儿子在那胡乱的挥着小手“哇哇”大哭,而自家女儿正趴在旁边呆愣愣的看着儿子,两手还放在儿子脸上。李淑梅忙冲过去把韩棋抱起来哄着,边哄边问:“大丫,你又欺负弟弟了?”
韩翠翠委屈的说:“我就戳了两下……”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弟弟身体不好要多疼他!以后不准欺负弟弟!”
“噢!”小姑娘闷闷的应着,心里却想怎么忽然就哭了呢?以前从来不哭的啊?
韩棋哭够了扁了扁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抽噎了一会就满意的停了下来。李淑梅又是一阵心疼,忙喂了些奶就上他接着睡了。
韩翠翠一边让母亲帮她穿着衣服一边好奇的问:“弟弟怎么又睡啦?都没有人陪我玩?”
“起来后去隔壁找凤丫玩,以后不准欺负弟弟!听到没?”
“我没欺负他!”
“还犟嘴!看你弟弟脸都被你弄红了!”
小姑娘心虚的看了韩棋一眼,见韩棋小脸红通通的不禁有些内疚,嗫嚅着说:“那……我把阿爸给我刻得小木马给弟弟玩吧!都没人陪他玩……”
“行了!你弟弟现在睡了。”说着帮韩翠翠穿好了鞋子,抱下了床,拍拍她的屁股说:“去找凤丫玩去!过会儿回家吃饭!”
“噢!”小姑娘听了乐颠颠的跑了出去,李淑梅帮韩棋掖好了被子也转身出去做饭了。
韩棋在她们都出去后又睁开了眼,愣愣的看着泥草做的屋顶。真的不一样了,她们对自己,不一样了。自己还可以再相信一次亲情吗?
过了年天气还是寒冷着,这个时候河冰未化田里还没有活。村里的女人们总是三三两两的搬出板凳坐在自家门口织织毛衣、做做鞋子,这时候总少不了闲聊。
“哎!他三婶,听说你家柱子也去南边打工了?”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女人边织着毛衣边问。
柱子媳妇一听抿着嘴儿笑着说:“可不!今儿早走的,说是去沿海那边,遍地都是钱哩!”
“哎呦!那可了不得了!那你以后不就光坐在家享福就成了?”
“瞎说!还不一定能赚多少哩!”
“哎!听说今年国文也去了?他媳妇不是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吗?也不多陪媳妇一阵?”旁边一个正在做鞋底的女人问起。
织毛衣的女人听了忙来了神气,压低了声音说:“哎呀!这可有事啦!我听说呀!国文他媳妇生了个不男不女的怪胎,大年三十那天吵了一晚上呢?这国文连娃儿满月都不等就走了,指不定是不要这家了!”
旁边几个女人一听“吓”了一声,其中一个忙说:“怎么可能不要?他婶子,你可别胡说!一家老小还在呢?”
“就是!不过……你说他媳妇……”
“千真万确!”女人看了看旁边,忙用手挡着嘴说:“我听国庆媳妇亲口说的!说那娃啊!除了有男娃那东西还有女娃的那儿哩!你说这是男娃还是女娃啊?”
“哟!”一个女人惊叫一声,“那不是阴阳人?”
“可不就是!”女人应和一声,抬头看了看远处玩耍的孩子,忙叫了声:“翠丫!来来来!来婶子这里!”
韩翠翠见有人叫她忙跑了过去,脆生生的叫了句:“四婶!”
“哟!长得可真俊!听说你阿妈给你生了个弟弟?”
“嗯!弟弟可好看了!”韩翠翠高兴的说。
“好看?别是妹妹吧?”旁边的女人笑着说。
“是弟弟!”韩翠翠皱着眉强调。
几人看她皱着眉的样子不由大笑起来,一个女人笑的前俯后仰的对她说:“翠丫啊!你这个弟弟也能给你当妹妹哩!”
韩翠翠抬起头迷惑的看着她,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正巧李淑梅从院子里出来,正听着了这句话,脸顿时冷了下来!
“大丫!回家烧火!”李淑梅冷着脸说,几个女人见了她立刻噤了声,神色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