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沉水
萧墨存没有留意他的话,只观察那人神情,潋滟波光的一双凤眼内,神色虽然隐忍苦痛,却已是一派清明。萧墨存暗地里松了口气,这人的疯劲看来过去了,只盼今日莫要再发作才好。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身子尚未调理,如何经受得住欢爱?是我太心急了。”白析皓轻轻吻着他的额头,柔声道:“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医好你,一定会。”
那人身上的暖意源源不断涌来,萧墨存渐渐地不再发抖,忽觉脸上微有湿意,伸手一摸,竟然是血迹。他一惊,忙抬头看向白析皓,白析皓握住他的手,连声道:“莫怕,是我的血,才刚的伤口没有包扎呢,你看。”他引着他,摸到自己左肩被刺伤后盛开的那朵血花,此时确乎晕染的面积更大了。
“下次不要刺这里,没用的。”白析皓稳稳握上他的手,缓缓下滑,至乳首之下约莫七根肋骨处,轻声道:“要刺就刺里,此穴名曰日月,你这一簪子下去,我必定血流如注,可比你刺肩膀要强得多,试一下么?”
萧墨存的手又抖起来,再怎么厌恶这个男人,他也本能地排斥鲜血和暴力。他惊诧地看着白析皓,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一张俊脸上挂着的笑,真比哭还难看。
白析皓顺着萧墨存的手指,拿起被抛弃在床褥间的那柄玉簪,轻轻摩挲道:“当日我初见这玉簪,知道是你之物,却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后来,在我总也忘不了你,这个东西,成为我心中的一个念想。在我辗转难眠,脑子里怎么也抹不去你的影子时,这东西,真给了我莫大的慰籍。我一方面想杀了你;可另一方面,却又恨不得将你掳来,临窗梳妆,亲手为你插上这柄簪子。到了后来,真不知道是想杀你多一点,还是,想为你挽上青丝多一点。”
白析皓掂起那柄带血的玉簪,痛苦而低声道:“但我没有想过,你见到这个簪子,第一件事,就是刺向我。墨存,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真的恨我如斯么?”
萧墨存抽回自己颤抖的手,别过脸去,道:“我不恨你。”
“真的?”白析皓惊喜地抬起头。
“我只是讨厌你。”萧墨存转过脸,直看入他的眼中,缓缓地道:“我讨厌你做事的方式,你毫无顾虑侮辱别人的想法。”
白析皓沉默不语,拉过边上的锦被,将他衣裳半褪的身体遮了起来,手指轻轻掠过他的额头鼻尖,道:“抱歉。”
萧墨存避开他的手,道:“真觉得抱歉,就送我回去。”
“不成。”白析皓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白析皓,我们谈谈。”萧墨存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扣着我,也没用,迟早要被连接不断的朝廷高手追捕,你虽武功高强,江湖上想必欠你人情的人也颇多,但与朝廷为敌,实在得不偿失。不若放了我,我求圣上撤了对你的追缉如何?”
白析皓摇摇头,道:“墨存,你欠我师门一条人命,除非你留在我身边,否则天涯海角,我也必须杀了你。这是我对先师发下的誓言,我为你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不能再退了。”
萧墨存疑道:“人命?什么人命?”
白析皓看着他,神奇古怪,似乎在下一瞬会扑上来掐死他,又似乎内里经历剧烈的挣扎。良久后,他叹了口气,道:“算了,你留在我身边,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萧墨存想也知道,这人命必定是那位狠毒阴鹜的前晋阳公子犯下。但如何对着这人说明一切,说自己是一缕穿越过来的游魂而已,之前的事,跟没任何关系?他微微摇头,且不说对方不信,就算信了,却又让他如何自处?呆会惹得白析皓又发疯,反倒麻烦。
他想了想道:“白析皓,找我的人转眼便到,你这里挡不了几天,况我身负皇命,不日将下南疆体察灾情,这关于国计民生的大事,容不得你不允。你还是,放我回去吧。”
白析皓苦笑了一下,道:“你就这么不想呆着?也罢。”他长长喟叹一声,站起来,痴痴望着他,道:“三天。”
“什么?”
“给我三天,你做我的情人三天。”
“笑话。”萧墨存沉声道:“你要不就上了我,然后等我来杀你,要不就放了我,日后我们见了,再论恩仇。”
“我怎么舍得,”白析皓轻轻抚摸上他的脸,柔声道:“就三天,这三天里,我不会强迫你欢爱,不会拿你在意的人要挟于你,但你要答应我以情人的身份与我相处。三天后,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萧墨存满心疑虑地看向他。
“信我,我并不卑鄙,也不可耻,你跟我相处三天,就会发现,我其实是很合格的情人,三天后,无论我再舍不得,也一定听从你的,好么?”
“真的,不强迫我欢爱?不要挟于我,甚至于,不拿奇怪的药害我?”
白析皓点点头,道:“我可以对天起誓。”
萧墨存淡淡地问:“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哪怕亡命江湖,也要带上你。”白析皓微笑着,眼里闪烁出桀骜不驯的神采:“我除了是天下闻名的神医,更是数一数二的易容高手。相信我,即便朝廷暗卫倾巢而出,要找到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那个皇帝,找你三年五年已是仁至义尽,十年八年呢?会继续么?”
萧墨存一时语塞,他缓缓吁出一口气,疲倦地闭上眼道:“你早已胜券在握,又何必询问于我。看来是只能如此了。白神医,来日多有叨扰,还望担待。”
“哪里,晋阳公子客气了。”白析皓笑了笑,指尖眷恋地流量他的脸颊上,柔声道:“累了吧?现在,你先睡一会。”
萧墨存也不客气,倒头便睡,但心底毕竟惶恐,哪里睡得着?哪怕闭着眼,他也知道,白析皓一直坐在床头凝视着他,不曾离去。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脸上被一柔软之物亲亲触碰,他猛然醒悟到,这是白析皓在吻他。萧墨存心下暗恼,装作翻身,将背脊对了他,片刻之后,却又察觉头发被一双手极为轻柔地抚摸,耳边听到白析皓低诉道:“三天,这三天里,我一定要让你爱上我。”
第44章
这三日可谓尽善尽美,每一天,都有新鲜的去处,新鲜的娱乐,闻所未闻的精致用具,着实费了一番心思的细节搭配,陪伴之人英俊非凡,玉树临风,谈吐间又颇风雅,见识不俗,兼之白析皓刻意作出一派体贴温柔,起居药食一应不假人手。若萧墨存是怀春少女,或春闺少妇,被这般丰神如玉的人物如此相待,只怕一颗心早已被其掳获。更哪堪此人眼底一派含情脉脉,直如春水荡漾,绿波潋滟,似乎积攒了前生来世的深情,都聚在他眉下眼底。
这三日,他们俩人同吃同睡,白析皓果真如他所言,并不强迫他欢爱,即便同睡一榻,也是将他揽入怀中而已。萧墨存不习惯这种睡姿,往往自行挣脱,可到第二天醒来,仍然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夜晚如此,白天同游,此人也是利用了一切机会贴近他,处处小心呵护,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上。外人看来,两人俱是绝佳相貌,见之忘俗,即便同为男子,瞧起来也赏心悦目。兼之白析皓对他行为亲密不避下人,远远看去,当真一对神仙眷属,羡煞旁人。只是若有人往前去,则会发现,那抱人的一位固然心醉神迷,满脸的柔情蜜意,被抱的那位,却面目冷淡,眼神清明,似乎这一切,均与他无甚关系。
如此到了第三日,白析皓渐渐有些焦躁。怀里的人不可不谓温良,甚至有些柔顺,可那些往日屡试不爽的情人间招数,到了他这,却如打入一团棉花,毫无用处。白析皓回想自己的言谈举止:他不喜欢被人强迫,自己这几日何尝有半点违逆他的意思?他不喜欢被视为宠优伶之流,自己每日伏低作小,差点就像在侍奉一位祖宗。他见识高卓,睿智非凡,自己投其所好,简直搜刮枯肠来寻乐子讨他欢心。这一切,换作以往,再矜持高傲的美人都手到擒来,绝没有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所适从的。他莫名地懊悔了起来,原以为萧墨存不过是京城纨绔子弟,就算长得再好,年纪仍尚小,边防细务、抗旱十三则那样的东西,没准是幕僚撰写,托了他的姓名而已。哪知道一接触下,才越来越觉得此人惊才绝艳,才越来越明白自己早已情根深种,无法挣脱。早知如此,又怎能如此托大,只要了三天?
每天夜晚,他在灯下看萧墨存,人美如玉,不可方物,可那清清冷冷的眼神,似乎都在告诉他,你还剩下两天,你还剩下一天。他诚然没有抗拒过自己,抱着的时候也不挣扎,除了不习惯相拥而睡,其他时候,即便白析皓想要亲吻,这人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但那抗拒的意味却是无声无息的,每次白析皓看进他的眼睛,都没有发现一丝意乱情迷的波澜,甚至,连一丝好感或悸动都不曾看到。他的沮丧与日俱增,渐渐有种错觉,似乎这三日恩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滑稽戏,自己入了戏出不来,那人却一派云淡风轻,隔岸观火一般没有动静。
第三日吃过晌午饭,白析皓照例送萧墨存回房将歇。这是萧墨存历来的习惯,到了这,白析皓又怎舍得让他消磨精神,故此每日午后半个时辰歇晌雷打不动。这一日醒来,萧墨存起身却不见白析皓。
他微微松了口气,不由觉得分外自在。只因以往此时,白析皓必伴在身侧,睁开眼睛,总能见他如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即使那张脸再俊,这么瞧着别人睡觉,任谁都会觉得不自在。更何况白析皓肆意惯了,毫不掩饰眼里的炙热和欲望。
白析皓一不在,萧墨存也没那么如芒在背,他懒洋洋地缩回锦被当中,破荒想赖一次床。他蹭蹭枕头,闻着那汀兰草的香气,暗想白析皓打的显然是情感牌,想让自己乐不思蜀,三日一过,即便回去了,这段回忆却也再难忘记。有了这个伏笔,白析皓日后就算再缠上自己,自己也不好再冷言冷语,拒人千里之外。这厮明明是极为聪明之人,却可惜了直视太高,想他萧墨存,两世为人,都是锦衣玉食,见惯了场面,最是明白奢靡精致,也不过过眼云烟的道理。那白析皓性格固执,怕不会老老实实放自己回去,也不知又会想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招数。
平心而论,来这个时空这么久,忙着适应身份,忙着抗拒这个身体的命运,忙着生病受伤,从没过过如三来这么惬意的生活。一切有人安排打点,细节之处无不体恤入微,就连喝的一杯茶,也是自己习惯了的“青松雾”。再加上白析皓不愧神医头衔,这几日接连不断的施针用药,身体渐渐地也有了力气,睡眠上也不再夜短梦频。只除了那人眼神太过露骨,行为处处亲昵令自己无端厌恶外,此三日时光,倒不失为轻松愉悦。
萧墨存叹了口气,他心底明白,白析皓并不是坏人,他少年成名,享誉天下,自然带了些放荡不羁。再加上容貌太好,这一生所遇之人,怕都是争着抢着要奉承他,久而久之,自然视世间道德清规为粪土。只是,若是在别的事上开罪了萧墨存,他都能一笑置之,唯独性事上的强迫侮辱,是萧墨存的底线,最是令他深恶痛绝,久久不能介怀。白析皓如此待他,萧墨存也不是没有所动,但是前事的阴影委实过重,而他所弥补的方式,偏偏又挑了这种类似于讨好心爱男宠女伶的,更令萧墨存无法接受。有好几次,他都险些脱口而出,想要叱骂白析皓别拿泡马子的法子来对他,但转念一想,此人甚为偏执,认定的事情哪里肯听肯改,自己就权当陪他演戏,忍耐三日吧。
正思忖间,忽闻木门嘎吱一声被轻轻推开,萧墨存循声望去,又惊又喜,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那门外站着的女子俏生生地看向他,眼底全是闪亮的笑意,竟然是令他这几日挂心不已的锦芳。
“哥,难为妹子担心得坐立不安,如今一看,你倒好吃好睡的。”锦芳倚门嗔怪着道。
“锦,锦芳,你怎么来了?他,他们没难为你吧。”萧墨存顾不上穿鞋,下了床赤脚奔到锦芳身边,先拉了手细细端详,见她脸色如常,眉心并无黑气,眼里波光流转,看不出什么病态,才略微放了心。
“没有。算不得难为。”锦芳抿嘴笑笑,道:“那日醒了后,便在一处房子内,吃用都不算差,只是有人守着门,出不去。又得不到你半点音讯,着急坏了,今日一上来,便有人开门带我出来见你,我跟着七拐八拐的,才发现,原来跟哥哥你就在同一处宅子里。”
“那就好。”萧墨存松了口气,道:“那些奇怪的东西,你可曾吃了什么?或用了什么?身体有何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