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罗
而后任凭我怎么说,他都只说一句:“我是认真的。”便再没有别的话了。这种话只要听听都简直让人忍不住肉麻,亏得二师弟能翻来覆去地说,弄的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拼命劝服让他想清楚,奈何他很快便不再开口说话,开始忙着为火堆加柴,还去拔角落的野草喂马,于是我只能闭上嘴。
虽然身上疲惫,但是因为担心二师弟的病情,我坚持最好快些出发。结果二师弟一指外面:“还在下雨,路不好走,我们再歇一晚吧。”
我极其不愿意在这庙里再待一晚上,此地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能激起先前我不愿记起的经历,只是一望门外——果然那淅淅沥沥的小雨仍在下着,我知道这雨看似只是一片雾气弥漫,并不会将人淋湿。实际冲进雾中,不一会便会全身透湿,而且阴气缓侵体内,倒比瓢泼大雨还要更厉害些。再加上此处并非官道,外面的土地已经是一片泥泞,马匹很容易失蹄跌倒。想到这些,我只得默默地坐回火边去。二师弟似是没看出来我内心的别扭,只是默默地照料着火堆,将整个破庙内都照的暖暖的。
我看看自己先前的衣服,衣襟被扯坏了一点儿,其实整一整还凑合能穿上,只是胸前露出来了一片,一些红的青的印记便露了出来,看得我脸也是一阵红一阵青。于是我便裹着二师弟的外袍,气哼哼地伸着手烤火。偷眼看他神色宁定,却似乎又微有些黯然,心中一动。
虽然说出来很那个啥,但是其实我还是挺害怕二师弟突然又发疯的……按说他昨天晚上才刚刚将真气泻出,应该不会这么快又出事,但是谁能保证呢?他昨晚表现给我留下的印象可太深刻了——根本压不住啊!力气奇大无比不说,反应也敏锐至极,找不到一点空隙,想着想着我就觉得自己腰又开始痛,于是咳了咳说:“二师弟?那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淡淡地看我一眼:“还好。”
我生怕这人其实又要真气紊乱,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我也不是歧视你啊……不过现在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感觉不对,到时我想阻止你都行不通,不如现在你先捆住自己的手?或者我点住你的穴道,防患于未然啊……”
二师弟沉默了,我虽然心里觉得这样做十分合理,难免还是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
他用树枝拨着那堆火,缓缓开口沉声道:“你曾经说过:既然当了我的师兄,就永远不会害怕我,会一直对我有关爱之心,一辈子陪伴身边,绝对不会伤我的心。”
火光照的他眼神幽幽的,我一下子便心虚了,阵阵歉疚噬咬着心脏。我之前的确是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二师弟似乎也记错了某些部分,但这个时候似乎不适合纠正他的想法,只好低下头不开口,此事便就此不提。
因为昨天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久,现在又处在如此舒服的环境中,我刚刚醒来便又困了。望着火光打了个哈欠,眼泪弄得眼前朦胧一片。
只听得二师弟道:“要休息么?”我捂着嘴点点头:“我要再睡一会儿。”
朦胧间看到他向这边靠近,边走边说道:“身上是不是很难受,要我帮你推拿一下么?”
因为经常受伤,云潇门大多人其实都会一点推拿之术。我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说道:“唔,不用了,你也休息吧。”看情形,现在应当已经是下午了,“我们养足精神,明天尽快出发。”
由于我的举动太过明显,二师弟便停下脚步,神情变得略有些黯然,慢慢向后退去,脸也低了下来,侧过头望着自己脚面。那火光照在他的侧面,整个轮廓都显现出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一看他的表情,又有点心软,但是这种时候还真的同意就是傻瓜,于是硬下心肠道:“唉,还是算了吧。你也不要老粘着师兄……这个这个,赶紧去找个合心意的,天下之大,除了本门之外还不是到处都有芳草。”
结果这家伙闻言又抬起头,倒是也不怎么着急,只是固执地说:“我已经说过了,其实……”
我大声说:“哎呀!雨好像更大了!天气真糟糕啊!我现在好困啊!已经困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盖过了二师弟的话,我径自背对他躺下来。只听二师弟冷冷道:“我敢说,你为什么不敢听呢?”
我心想,废话,你要说,老子就一定要听么?到底按捺不住,也不看他,自言自语说:“你不是喜欢胸大的么。”
二师弟顿了一刻后道:“我瞎说的。”
我冷笑:“哈,那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瞎说呢?”
二师弟说:“我瞎说的时候,手指会忍不住去握剑,你可以观察一下。”
我抽抽嘴角:“我瞎说的时候还一定会杀人呢,什么乱七八糟的。”
结果二师弟语调很认真地说:“你这句就在瞎说,要杀我么。”
我们越争执话题就变得越无聊,后来不知道怎的,便以二师弟丢下来一句:“我一定要对你负责的。”为结束,他一这么说,我便气得再也应不出一句话了,只能不欢而散。
第55章 谈心
后来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话。一夜过去,待得早上见雨停了,我们便准备离开这里上路。我站在庙门,心里感慨万千:就是在这个毫不起眼的破地方,老子失去了XX、XXX以及XXXX等重要的东西,整个人外表上看似乎没啥变化,内里却完全蜕变了,用行话来说,那是轻轻松松就可以踏上报复社会的道路啊……一个优秀的大侠倒下去,千万个黑暗的魔头站起来……
我胡思乱想,直到二师弟拉着我走到马旁边才回过神来,心里暗道:不是已经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么?我还纠结个什么劲啊,也不要二师弟闹别扭了,年轻人就是要慢慢劝才行……打定主意后,便深吸了一口气去看那马,然后才反应过来:当初我们从城中逃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只骑了一匹马出来。而今不得不两人共乘一骑,我感觉有些别扭,可是要抱怨的话,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只好叹了口气道:“我们到了下一个城镇后,赶快再买一匹马吧。”
二师弟回答说:“有钱就买。”而后伸出手,似乎想要来扶,我忙推道:“不用,我自己可以。”说罢便翻身上马。昨天休息了一整天,现在身上虽然还有一些不适,却也能够勉强坚持。
见我坐了上去,二师弟微蹙眉道:“我们再待一个晚上,你这样不能赶路。”
亏你说的这么光明正大,这还不都是你害的!我忙打断他:“没事没事,您还是先别管我了。最好快点上神医谷去求医,再耽误下去可以直接给你买棺材了。”
神医谷在岭南四季如春的一个山谷中,正好与我们出逃的方向一致,没有走一点弯路,路途也不算远,大概还要几天便能到。
二师弟没再说话,也一踩马蹬坐到我身后来。他的双手穿过我的腰去捞缰绳,鞍上窄小,后背与他的前胸紧贴,似乎热气都透了过来。我隐约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说道:“喂,还是让我坐后面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眼神透露出疑问的意思。我见他一脸纯良,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暗骂自己简直十分猥琐,泄气道:“没什么,其实我……我只是觉得自己年纪大,应该抱着你照顾你而已。”
二师弟呆板状道:“不用你照顾。”而后突然又改口,“不过你想的话也可以。”
我头一次听他这么说,一愣之后又是一喜,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一勒马缰就开始跑了起来,害我差点咬到舌头。其实说实话,这样被人揽着骑马要比平时舒服多了,花的力气也少。只是随着马匹跑的越来越快,一路颠簸起伏,我渐渐又觉得有些不舒服,尤其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到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心里苦笑:也难怪,那里有一些留下的伤痕……想到这些又不禁觉得脸红。
虽然嘴上说要忘记,不过哪里有可能这么容易啊。唉,我叹了口气,同时涌起对小师弟的歉疚之情,我明明是喜欢他的啊……却跟别人不清不楚了……
这时突然觉得腰间钝痛稍减,原来二师弟将马速放慢下来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我的情况不对才这么做,但是心底确实是松了一口气。马踏着小步子,在郊外小径上慢慢向前走,身旁有人一同在嗒嗒声中看着路旁这春日风景,竟令人感觉十分惬意。我正惬意着呢,突地惊觉这样很是糟糕:“喂喂,别散步看风景啊!我们应该快些赶路来着!”
二师弟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可是你不行啊。”
你才不行!我恶狠狠地想,末了却只能叹口气:“唉,好吧,是我拖你后腿了。也罢,我们再慢慢走一阵,之后再快马加鞭便是。”说完我暗暗唾弃自己:变成这样是谁害的啊!我为啥要愧疚!还有你,你昨天的歉意哪里去啦?别拿真气走岔做借口!那样的话需要发泄一次又一次吗?!
好像思路又跑到了奇怪的地方……我擦擦冷汗,这时正好想到了刚刚的对话,有意转移自己的思绪,便对二师弟说:“对了,刚刚你说,只要我想的话就可以照顾你。其实我知道你不愿意依靠别人,不过作为师兄,我很想照顾乖乖听话的师弟啊。你以前的表现就很糟糕,完全破坏我的梦想啊……不过最近似乎变得好多了,唉,我很欣慰,你总算长大了,走出叛逆期啦……”
感觉身后的气氛莫名地低沉了……我摸摸鼻子,难得说出心里话,居然没有回应……我受伤了,于是讪讪地看着在路边盛开不知名的小野花。
沉默了一阵,却听他慢慢说道:“小时候,师父曾经说过:手中有剑,只可以保护重要之物一时。而心中有剑,总有一天,在这世间不会受制于任何人,我一直都觉得很对。”
师父有说过这句话吗?我一时又流下来一滴冷汗,不过,这种乍一听很有道理、仔细琢磨之后便会发现根本没有意义的话的确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最爱……虽然不明白二师弟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见他语气中有些许寥落之意,不禁出口安慰道:“唉,你现在突然觉得师父说的话是错的?感到整个人生受到了冲击?算了算了,师父就是很固执不知变通的人,世事和道理是两码事也是很平常的……”
二师弟摇摇头:“不,我想要在这世间,不会受制于任何人。不论是我自己,还是……身边的人,但是现在,还是太弱了。”
“呃。”我挠挠头,我忘了二师弟一向是个勤奋刻苦、意志坚定的孩子……虽然他的想法似乎单纯的过分了,但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又似乎真的能成为天下第一。也许只有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是对自己手中剑的最大尊重吧……对比一下,还真是觉得自己真是个糟糕的人。
“我很……害怕。”二师弟有些别扭地说出这个词,“当时,看到你被抓走之后。”
我听到这些,忍不住侧过头看着他。二师弟说完之后便紧紧抿住嘴,拜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所赐,我得知这是他不想再说话的表现。
只是他眼珠黑漆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呢?明明平时是幽深带着寒意,让人根本看不懂的眼神,可是当它们专注地望着什么的时候,却似乎透彻得能让人一眼看到心底去。要不是对象不大对,我都想用“惊艳”这个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