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果
第454章 亡后谁人可相伴？
罗维信步走在从宫门往衣锦园去的路上。宫中要接连办三场大丧，到处都能看到白幡。罗维看着这些白幡，突然就在想，如果是自己的丧礼，他才不要这么多的白布，这一世他若死了，只要不要再曝尸荒野，他就已经满足了。边走边想着自己的丧礼，罗维终于开始考虑起，自己死了后要葬在哪里这个问题。夏川皇陵？那他宁愿再死一次。幽燕罗氏的祖葬地？好像他还没这个资格，毕竟他在罗氏是外姓人。哪里才是我的葬身之地呢？罗维想了一路，他先想着这个世上还有哪个地方是山明水秀，是他所喜欢的，罗维想了很多地方，最后还是想到了宣州城外的青山山谷。随手摘了一把路旁的冬青叶子，罗维用手捏揉着这些碧绿的冬青叶，看着绿叶的汁水将他的指缝染得发绿。岚死后也要归乡吧？罗维自问道，如果我死后葬在青山，那么是不是终还是可以与岚相守？
赵福看着罗维边走边玩着手中的冬青叶，他觉得这时的罗维好像心情很好，像是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
可是燕儿怎么办？罗维刚想到他终可以与岚相守，便又想到了燕儿，原本还雀跃的心情，顿时又跌落到了谷底。这一世的夫妻，死后当然也要同穴，岚就算百年之后也归葬在宣州，陪在他身边的人也是为他生儿育女的燕儿，哪里还有让他相陪的份？况且岚有了子嗣，日后他的子孙们清明祭祀之时，总不会还祭他这个无关的人吧？无关的人，这个字眼，让罗维的心一阵抽痛。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赵福看罗维突然就身体发软，站立不住的样子，忙就抢上前几步，一把将罗维扶住。
罗维手捂着心口，冲赵福摇了一下头，“突然疼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王爷，还是坐步辇走吧，”赵福看着罗维突然间就灰败了的脸色，心里发慌道：“回去后就让魏太医给您看看。”
“赵公公，”罗维却抓住了赵福的手，问道：“你的年纪比我大很多，你说人死了后，再想着拆散一对夫妻，是不是很下贱？”
“王爷啊，”赵福被罗维郑重其事的问话给吓住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问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罗维神情沮丧地道：“我只是刚才看到这宫里的白幡，想到我死了后，可能也会是一个人。”
赵福忙就对罗维道：“王爷这是什么话？别说王爷年纪轻轻，不能说这种妄论生死的话，就算，就算王爷日后老了，那天真的来了，也不会是一个人啊！”
罗维便问道：“那还会有谁陪着我呢？我没有子嗣，也没有妻子，我死之后，还有谁能记得我？”
赵福激动起来，对罗维道：“别人奴才不知道，反正奴才死了也会陪着伺候王爷的！”
罗维嘴角露出一点笑纹，“赵公公终是要去见先皇的，我不敢跟先皇抢人啊。”
罗维这突如其来的后事之说，将赵福急坏了，罗维的身子越来越坏了，赵福就越怕听到有关罗维的，不吉利的话，没想今天罗维自己说了，赵福当下也顾不得与罗维是主奴了，往地上连呸了三口唾沫，对罗维道：“先皇有的是人伺候，不差奴才一个。奴才今天就向王爷发誓，奴才死了也会伺候王爷，来世也要做牛做马伺候王爷。”
罗维这下真笑出了声来，“我只是玩笑罢了，”他对赵福笑道：“赵公公的来世，要做一个享福的人，不要再做伺候人的人了。明天我就替你在护国禅寺做一场佛事，捐一个功德，好来生不再受苦。”
赵福被罗维弄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对罗维说道：“王爷，奴才一个阉人，哪里能在护国禅寺捐功德啊，王爷就不要费心了。奴才这一生是贱命，可际遇不差，遇上了先帝爷和您，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了。”
“拂衣大师这个人看人没有什么高低之分的，”罗维安慰性地冲赵福笑道：“没事的。”
赵福抹了一把眼泪，“不要说这话了，王爷还有好多年能活呢，奴才不想来世，只想今世。”
“唉！”罗维叹了一口气，来世，他有来世吗？罗维望着身边繁花似锦的春色，其实他不想再世为人的，只是好像做鬼，他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伴在侧的鬼了。
从宫门道衣锦园，罗维走了很长时间，一来他走不快，二来他不想那么快就回到衣锦园。
等罗维回到衣锦园的时候，一进院门，他就看到龙玄站在油桐树下，正仰首看着油桐枝头茂盛的绿叶。
“陛下，”看到龙玄让罗维心中一阵不喜，但还是当着身后众人的面，要给龙玄行礼。
“罗维,”龙玄冲罗维摇了摇手，说道：“你免礼吧。”
罗维便不再行礼，站在院门口，问龙玄道：“陛下怎么来这里了？”
“赵福，”龙玄没有答罗维的问话，对罗维身后的赵福道：“你带着人都给朕退下。”
赵福嘴里说着奴才遵旨，一边就偷眼看罗维。
罗维冲赵福点了一下头。
周安福带着人退到院外后，龙玄又看着罗维说了一声：“龙十，你们也给朕退下。”
罗维没有感觉到身边有动静，龙玄不再说话，他也只好等在那里。
龙玄等了片刻，才对罗维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罗维知道龙十五人也退了下去，他往龙玄这里走了几步后便站下来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送世宜出宫了？”龙玄问道。
“是，”罗维说：“他应该跟你说过了，他明天就会出上都城。”
“嗯，”龙玄说着就手拍了拍油桐的树干，对罗维道：“我听说这树到了五月会开花？”
“是，”罗维说：“开白花，算不上多美，只是胜在数量众多。”
龙玄道：“我还从没见过桐花，也许见过，只是我也不会知道那就是桐花罢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啊？”罗维问道：“来跟我说桐花？”
“不是，”龙玄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第455章 云与飞鸟
罗维深锁着眉头望着龙玄，“你，”他对龙玄道：“你就没有事可做了吗？”
龙玄的身子靠在了油桐的树干上，说：“有，只是我不想做了。”
罗维往龙玄的身前又走了几步，“那我就抱歉了，我帮不了你。”
“罗维，”龙玄喊了罗维一声后，就不再往下说了。
罗维站着等了龙玄一会儿，龙玄脸上的疲惫他能看得出来，罗维的心不能说仍是冷硬的，只是他不想与龙玄再多说什么，这个人，好也罢，坏也罢，罗维都不想管了，原本他是想报复龙玄，他也这么做了，但是替这个人守了七年的江山，罗维觉得自己已经心力憔悴，算着自己前世的年岁，罗维如今只是在等着自己这一生终点的到来，心里还是有牵挂，但他已无力再去恨了。
龙玄就看着罗维，不说话，就这样让他静静看一会儿这人，龙玄也觉得满足。
罗维走到了龙玄的身边，好言道：“你回长明殿去吧，多出来的这些江山，是人命换回来的，你还要花上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这些江山，百姓，真正变成我大周的江山和子民。”
“那你呢？”龙玄开口问道：“你会留下来吗？”
罗维声音平淡地道：“我说要走，你会放我走吗？”
“你要去哪里？”
“天下这么大，我就到处走一走也好，”罗维望向了天空，“我听人说过天尽头，只是这世上无人知道天尽头在哪里，我倒是想自己去找一找。”
看着罗维一脸向往地望着头顶的碧蓝天空，龙玄突然就伸手将罗维搂在了怀里，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他不知为何就感觉罗维虽然就站在自己一伸手就能拥入怀中的地方，却好像与他不在同一个人世一般，“维，”龙玄在罗维耳边道：“天没有尽头的，因为人生不过百年，百年的时光无法让我们走到天尽头。”
“是这样啊，”罗维任由龙玄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并没有挣扎，他只是看着一行飞鸟从他头顶的天空飞过，“龙玄，你放我走吧，”罗维目送着这行飞鸟飞往远方，直到消失不见，他对龙玄幽幽地道：“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了。”
龙玄搂着罗维的双臂一紧，罗维望着飞鸟，龙玄刚刚却在看着天边的那一片海浪一般的云朵，他没有回答罗维的话，似乎他没有听到。
罗维便只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必再说了。
风吹过这个小院，油桐的枝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你回去吧，”罗维离开了龙玄的怀抱，轻轻说了一声。
和煦的春风吹拂起罗维的几缕碎发，发梢不经意地从龙玄的唇边掠过，龙玄却只能看着罗维一步步离开自己，走进了那间书房中。
罗维坐在了书房中，他其实也无事可干，只是坐在了窗前，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发呆。
龙玄也没能在衣锦园待上多长的时间，长明殿来了一个小太监，被福到领到了龙玄的跟前，只说了一句信王爷在长明殿等着求见，龙玄不需要这小太监再说下去，也知道信王这是为了龙氏皇族的这三场大丧。“回去吧，”龙玄回头看了一眼门开着的书房，对福到和小太监说了一句。
魏太医端着汤药走进书房的时候，发现罗维已经趴在窗台上睡着了。魏太医没敢叫醒罗维，对于一个经常整夜失眠的人来说，能这样睡上一觉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魏太医将手上的汤药轻轻地放在了罗维的书桌案上，罗维的身上已经盖着了一床薄被，这应该是龙十五人中的一人，看到罗维睡着后，进来悄悄给罗维盖上的，魏太医放轻了脚步走到了罗维的身旁，侧耳听了一下罗维的呼吸声，呼吸声轻浅，魏太医伸手想探一下罗维的额头，但又怕自己的手这一过去，就会将罗维碰醒。就在魏太医犹豫不决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他抬头，就看见龙十站在了窗外，魏太医吓了一跳。
龙十是看到魏太医要去碰罗维的时候，才不得已出现在窗外的。龙十冲魏太医招了一下手，让魏太医出来。
魏太医走出了罗维的书房，绕到了这扇窗外，还没等他走到地方，就看见龙十黑着一张脸站在了他的面前。
“王爷刚睡着了一会儿，你就不怕吵醒他？”龙十小声斥问魏太医道。
魏太医被龙十劈头盖脸的这一句斥问弄得没好气道：“他的身子跟你们一样吗？睡在窗口万一受了风吹发热了呢？我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受寒啊。”
“这会儿哪有什么风？”龙十说道：“你就别瞎操心了。”
自己为了罗维操心操得心都要操碎了，就这么一会儿，就被人说成了是瞎操心，魏太医望着龙十翻白眼。龙十五人，去了东商跟随罗启打仗，也就比陛下龙玄早回来两个月，回来后不管罗维怎么劝，这五人也不肯去军中领将职，只肯待在罗维的身边，还做他们的影卫。罗维那段日子，国事都处理不及，与这五人实在是扯皮不清，只好让龙十五人留了下来。魏太医不知道罗维如今空闲下来了，对龙十五人有什么安排，但魏太医顺着罗维的脾气猜测，龙十五人最后还会被罗维赶到军中去任职。
“你瞪着我做什么？”龙十看魏太医瞪着他瞪了这半天了，就说：“你还有理了？”
“我跟你们这帮武人就没什么好说的，”魏太医说了一句。
“王爷？”龙十这时听到了书房里有动静，顾不上理魏太医了，直接就从窗前翻到了罗维的身前。
罗维是一阵气闷后，浑身不舒服地醒了过来，“十，”他看到龙十从窗口翻进来，本来还想与龙十说话的，刚说出一个“十”字，就大咳了起来。
魏太医听到罗维在屋里咳上了，才知道罗维醒了，忙就站在窗外对龙十道：“桌上有碗药，你去端过来给王爷喝。”
龙十忙就把那碗还是温热的汤药给罗维端了过来。
罗维咳个不停，竟是喝不下去这汤药。
龙十伸手替罗维轻拍着背，连声问罗维道：“王爷，你这是难受的厉害了？”
魏太医在窗外一跺脚，从原路往书房里跑。
罗维一阵猛咳之后，一口血被他咳了出来，就吐在了脚边的地上。
第456章 疯癫
罗维在衣锦园病情加重的消息，龙玄并不知道，为国征战之后，朝政又将他牢牢锢在了长明殿，脱身不得。
春去夏至，端木太皇太后，柳氏太后，裕王龙翔的大丧分前后，总算不辱这三人身份的办完了。
龙玄也有心过问一下大丧的事，只是光往东南的南诏派遣官员，安排驻军，安抚当地土绅百姓的事，就让龙玄无暇分身了，只得将这三场丧事，全权交给信王去办。
这天下了一场透雨后，盛夏的酷热好容易消了一些。
龙玄刚忙里偷闲用了一碗冰镇乌梅汁，信王龙怡就又找了来。
“皇叔怎么来了？”龙玄看着信王从外面进来，朝服被汗水晕出了水印，手上还捧着一叠信函，忙就问道：“是有人对大丧说三道四了？”
信王道：“大丧的事，朝中还无人非议，臣这次来，是为了陛下立后的事。”
“立后？”龙玄心中不高兴，但脸上没有显出来，对信王道：“皇叔怎么突然就提起这个来了？”
“这是这几日诸国来的国书，”信王将手中的一叠信函往前一举，对龙玄道：“都是想送贵女来周的国书，请陛下过目。”
龙玄冲福到点了一下头。
福到忙走到了信王的面前，拿了这叠国书，送到了龙玄的御书案上。
“朕抽空看吧，”龙玄也不看这些国书，对信王道：“天气炎热，皇叔快些回去吧。”
“陛下，”信王道：“后宫不能一直无后，我大周也需要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您还是尽快下决定吧。”
“嗯，”龙玄答应信王道：“朕会考虑的，这些女子就是不能为后，朕也可将她们收入宫中为后，总之不会让诸国的国君难堪，皇上就放心吧。”
龙玄的话，信王能听出话意来，就是让他添妃嫔可以，立后不可以。
“皇叔，你退下吧，”龙玄又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