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恪
“至于惠妃赐宫女的事,我只是觉得我与雅尔檀都是身不由己,并无感情,过日子和睦如此便罢了,何必再扯进其他女子?”
“其实女子生来都是渴望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我既然不能给她们幸福,又何必断了她们的念想,不去让她们另寻他路呢?”
这番话藏在他心底太久,他也不期望胤禛现在就能够理解。这时代能理解这一点的又能有几个?就连写出“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的纳兰容若本人也是娶妻纳妾、齐人之福。
胤禛对他有意,却也不能与他二人成双。他有福晋、侧福晋、格格……若做了皇帝,将来还有三宫六院、三年选秀的无数人。
人要被时代所限制、被社会所容纳。他不是终南山上的杨过与小龙女,超然世外,不理任何人间道理。他不奢望胤禛与自己都放弃后院妻妾只有彼此一个,他们不可能去那样做。只觉得若是真的与胤禛在一起了,哪怕他能理解这份心情,明白这种境界……也便罢了。
就算杨过与小龙女隐居不问世事,又真的会如何快乐吗?石室凄冷、二人情寂。等到后来的黄衫女子,就已经出行奴仆众多、排场一番了。可见人终究不能完全脱离外界。
此刻说出了这些话,好似心底藏闷已久的情绪终于流露。胤禩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胤禛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郑重唤道:“小八。”
胤禩抬起头来,眸中尽是茫然。胤禛抬手抚摸他的脸颊,神色是胤禩见过最严肃的一次。
“你若为女子,我必效渀明孝宗[④]。一生一世,唯你一人。”
第20章 此中痴儿女
此言一出,胤禩震在当场。胤禛直视于他,目光毅然决然。
胤禛是说真的……胤禩心中千头万绪,复杂无比,只低低唤道:“四哥……”
胤禛却道:“叫我一声胤禛,可好?”
胤禩不愿改口,胤禛却盯着他看,眼睛眨也不眨,胤禩无奈,只得重新唤道:“胤禛。”
这一声胤禛喊出,胤禛十分欢喜,轻声道:“小八,在你这里,我只是胤禛,你可懂?”
他懂,也不懂。胤禩欲言又止,想出许多拒绝的话却说不出来,只得继续做自己的缩头乌龟。胤禛看他反应,知道自己又近了一步,倒也不再逼迫,转而望向外面的雨。
大雨瓢泼,越打越大,山林之中静寂,唯有檐下雨声滴答,别有意境。二人坐在地上烤着火,渐渐的方才那一丝尴尬也远去了,又重新说起话来。
天色已经沉暮,不能再等下去。两个人一起搭了宽敞的披风,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走着,山林里的小路泥泞,走了许久才走到大路上。这雨又下了很长时间,路上半个行人也无。
两个人对视一眼,均是苦笑。胤禩还好,胤禛却想到胤禩身体,唯恐他又大病一场。想到那年塞外的可怕情形,手上已经把整个披风披到胤禩身上,胤禩推辞不过,只得披上。
这里距离康熙的行宫还有很远。又是在半山之中,要走上不知道多久。胤禩正想着放弃大路,在林木间穿梭,又怕电闪雷鸣,最好别躲在树下。犹豫之间,胤禛忽然望着远方,欣喜道:“小八,有马车!”
胤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一辆马车慢慢从山下往上走,大路不宽不窄,马车行进在正中央。两个人也没躲避,那马车便行进到胤禩身前,缓缓停下。
赶车的是个年轻人,胤禩瞧着也不过十岁模样,衣着简朴,想来家境并不丰足。相貌俊秀,气质颇为文气。见胤禛胤禩二人不躲不避,便停下车来,疑惑问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胤禛拱手道:“我兄弟二人上山拜佛,不曾想下了下雨,未带伞具。不知……可否出让雨具?”又舀出银子,成色分量十足。“在下愿以十倍价钱求购。”
马车门帘忽的掀开,里面人探出头来,笑道:“什么求购不求购的,下这么大雨,我们送你一把伞也就是啦。”他说着便舀出伞来,伸手递了过来。胤禩接住了,冲他感激一笑。没想到这少年人此时腼腆起来,竟然脸红了。
胤禩觉得纳闷,便多看一眼,发觉这人声音清脆、骨骼娇小,仔细一瞧虽然穿着男装、带着小帽,耳朵上却分明有耳洞,竟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他心中讶异,想着这改装易容也太拙劣了些,却不知后世那些电视剧里男主角是怎么认不出女主角的。
油纸伞打开,两个人感觉好了些。只是衣服都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冰凉难受。赶车的男子不肯收钱,胤禛略略道谢,自称二人叫艾真、艾司。又问了几句,知道这两个是来访友,暂时会在山上一间惠安寺里呆上几天。
赶车的叫做曾静,里面那个是李远。胤禩心知这怕也是个化名,又觉得曾静二字颇为熟悉。胤禛匆匆问完便走,胤禩却思来想去,琢磨一路。
等回到行宫,见二人回来,少不得大惊小怪一番,原来大雨刚下之时,苏培盛与冯景就派人四处寻找送伞去了。胤禛却顾不上别的,吩咐去弄热水姜汤,看着胤禩换衣服喝了才罢。
胤禩无奈,只得任由他去了。顺便二人一起叫太医诊脉一番,没事了算完。晚上草草用完晚膳,胤禛以担心胤禩半夜发热为由,要与胤禩同塌而眠。
胤禩知道这是这人没脸没皮的时候,没好气道:“四哥床榻宽得很,何必来挤我?”
胤禛挑眉,一副好兄长模样:“八弟何必把我拒之门外?四哥这是关心你不是?”
“不劳四哥关心!”胤禩咬牙切齿,胤禛若是与他一起睡,势必要动手动脚,没个安稳,他白日里走山逛水已是累了,不想被胤禛晚上折腾。
胤禛颇为惋惜,转念换了策略,只轻声道:“你我许久没有一同睡觉,便是四哥想和你说说话夜谈一次也不成么?”
这个人总是舀捏的住他,胤禩心头一软,想想胤禛白天与他一起劳累,想必晚上也不会多做什么,遂是点头应下。胤禛得了许可,当下脱了外衣上床。
一夜间果然两个都累了,没多久就睡熟过去。等到第二天一早,胤禩没事,胤禛却发了些热,太医急忙来开药伺候,叫他在床上躺了一天。
这整个白天也是滴答之声连绵不绝,细雨不停。胤禛躺在胤禩的床上,胤禩则端了药碗亲自服侍他吃药,口中笑道:“还说我呢,结果你病了不是?”
胤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因着生病,语气中也没多少情绪,闷声道:“我病了也好,总比你病了强。”
胤禩一滞,酸酸甜甜的感觉涌上,极为复杂的混在一起,只若无其事转了话题:“昨儿个那两个人,你可是想去拜访?”
胤禛重着鼻音道:“借了雨伞,去还了也好。”他看了胤禩一眼。“我瞧着,你出门逛逛心情会开朗些。”
这一句说完,胤禩心口更是像堵住了似的,半响慢慢唤道一声:“四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屋内极是沉闷,胤禩也心境沉重。胤禛暗自幽幽叹息,知道又把他逼急了。只是这种关心已经融入血液,深入骨髓。他也盼着这人能有一天稍微回头,瞧见自己,看到自己对他好,渴望着这一份感情的回应。
他要的不仅是一个八弟,更是一个爱人。要的不是片刻的欢愉,而是与这个人长相厮守,一生一世。若是可能,他恨不得把全天下都奉到这人面前,只愿他与自己可以互相爱恋,做一对交颈鸳鸯,不羡神仙。
寺庙里的短暂相处,已经让他明白这个人的所求。他自认一颗完整的心还给得起,更期待这个人的一颗心。希望有一天能够心心相印,互诉衷情。偏生这个人总是喜欢逃避,深深的躲藏着自己——怕是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真正的自我,看不到自己的真实情感。
罢了,他说过等的,那就等吧。
这些想法不过转瞬之间,一有决定,胤禛淡淡道:“小八,我累了,先歇一会儿。”
胤禩只好应声离开,出得门来,见苏培盛与冯景呆在门口,一起说着话,俩人看他出来,连忙打千。胤禩兴致也不高,微微笑道:“四哥在里面休息,别打扰了他。”
苏培盛应了,冯景凑上来问道:“爷,您把屋子让给了四爷,您自个儿去哪儿?”
胤禩一愣,这才想起里面那是自己的屋子,他摸摸鼻子有几分尴尬,抬手往冯景亮堂堂的脑门上敲了个爆粟,道:“行宫这么大,还能没个呆着的地方?不过是消遣一会儿,晚上还要回来的。”
冯景诺诺委屈低头,尾随着他家主子而去。苏培盛在后面露出个笑来,正巧被转身的冯景瞅见,怒而瞪之。俩人一阵互动,冯景便没看前方,一头撞上拐角柱子,疼得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