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恪
曾静直愣愣道:“天意,这一定是天意!”
胤禛心中大怒,难道落水是好事么!他气得不想搭理曾静,曾静却偏偏凑上来,主动把自己衣服送上让胤禛换下脏衣服,十分殷勤周到。又要与胤禛一起上路,送他去上游找家人。
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难受,胤禛便也就着换了。曾静邀他上马车,他想着这下便可快些回去调兵遣将寻找胤禩,也跟着上了。丫鬟在前头驱车赶马,三个人坐在车厢里说话。
当时胤禛也看得出李远是女扮男装,原来李远与曾静是青梅竹马,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家境也相当,早早的立了婚约,于是便一起出门并无顾忌。去年从五台山回来,两个人便成了亲,因为一些事情,二人来了直隶,看到正巧发了水灾,便力所能及的赊粥救助灾民。
胤禛想到这二人的“反贼”身份,有意试探,曾静这个书呆子以为他是汉人,也曾与他说过些乱七八糟的话,当即也并不掩瞒,据实以告。
两个人却是在五台山惠安寺里见到了那位一念和尚,也与天地会接上了头。曾静颇有得色,说自己如今也算找到了组织,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次来了永定河附近,乃是听说康熙来了这边,要有一番大动作。
天地会自从陈近南死后,分散四地没个领头人,便松散开来不成气候。这一次有人提出要选出新头脑,而按照江湖规矩,需要做出一件服众的大事。有人便昏头昏脑,提出刺杀皇帝。
康熙哪里是那么好刺杀的?这一次虽然出宫来了直隶,又凑巧有洪灾灾情来了永定河附近,却也是大批士兵守卫防备,十分紧密。天地会的人又接触不到高官,消息并不及时,直到康熙走了还不知情。
这时候天地会也并未遭到全国“严打”,倒也不那么严密。曾静是纯属跟着过来兴奋的,李远则是夫唱妇随跟着过来兴奋的,胤禛只有哭笑不得的份。若是天地会都是曾静这种无能的废物,想必朝廷会轻松的多。
可惜天地会是实打实的大清恐怖组织,未来危险程度只在白莲教之下。胤禛坐在马车里昏昏沉沉,曾静与李远争着说了会儿话,见胤禛兴致不高,也就悄然停了。车厢里静寂下来,又不知走了多远,有人拦住马车,曾静探出头去,似是熟人,下车欣喜道:“王兄!”
胤禛听得精神一震,曾静夫妇是来看天地会预谋刺杀的,能够认识的人自然都是天地会中人,他从车窗窗帘缝隙看去,见是一个农民打扮的中年男人,气度沉稳却不似农民,他心中起疑,更是多分出注意力。
两个人寒暄几句,胤禛听不分明。没多久这王兄就走了,曾静重新回到车上,瞧着更是兴致高昂,胤禛心中隐约起个念头,只需查证,便漫不经心道:“曾公子如此兴致,莫不是出了什么喜事?”
曾静果然喜道:“不错,正是有了一件大喜事!”
胤禛眼皮一跳,生怕自己预感成真,只忍耐住又问:“可是会中……”
他话还未说完,曾静便主动说起:“王兄方才告诉我,派出去的兄弟捉住了鞑子的一个重要人物,现下叫我赶快去与他们会合,要我帮忙起草一篇檄文,好做今晚天地会新龙头继位之用!”
胤禛心中大震,面上不动声色,眸中却愈发慑人。曾静还在絮絮叨叨,与李远互相说些如何起草檄文的闲话,两个人又吩咐小丫鬟赶车快些,小丫鬟便声音清脆应了,挥鞭吆喝,把个马车弄的更是颠簸。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了城镇之中。此时想来胤褆已经从堤坝上回到城中,开始四下搜索。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官兵,并且守备也明显森严起来,且是只进不出。
曾静看得心惊胆战,慌忙进城进了一家客栈。胤禛在路上已经把曾静骗了一番,说自己先去见过家人,叫家人放心,再来拜访曾静,与他一起去参加那继任大会,好看看天地会的声势,以便“加入”。
胤禛若是真想骗人,便是滴水不漏,言辞恳切。曾静不疑有他,答应下来。而看清了曾静住进的客栈名字,胤禛便匆匆告别,为防万一,还绕了几圈街道,这才回到府衙之中。
胤褆见他回来,大喜过望,又看他独自一人,又慌乱问道:“八弟呢?”
胤禛心中恨极,口气也冷冽:“胤禩被天地会的反贼抓去了!”
胤褆当即怒道:“竟有此事?”他立刻叫人点兵,要去城内彻查,胤禛把他拦住,略略说了大概,并未提及曾静李远,只说他已知道胤禩所在,需要胤褆带兵包围,而他则亲自前往,里应外合,救出胤禩,更要打击天地会,趁这个机会,将首脑人物一网打尽。
胤褆听胤禛说的肯定,神色惊疑,却不知这个四弟是怎么出去追了一次就得知如此多的情报,又想到八弟是必须救的,于是爽快答应,并且吩咐下去,叫八旗士卒们唯四贝勒命令是从。
胤禛于是衣服也未换下,不过在府衙里呆了一会儿,与胤褆细细商量好了,到了傍晚时分,也顾不上晚膳,再次匆匆而去。
第28章 囹圄见真情
胤禩缓缓从黑暗中醒来,见到的是床顶厚重帷幔间的蜘蛛网,完整高挂,显然存留已久。
记忆一点点复苏,头很有些昏沉,大概是落水的原因,身上还有些发热。
这么说……他是被什么人抓了么?
看来他们没有优待俘虏的政策。胤禩苦笑着爬起来,的衣服仍然未干,说明被抓的时间不久,应该还在附近。这才开始打量自己所在何处。
房间破旧,房门紧闭,瞧着似乎是大户人家久不居住的下人房。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地上满是灰尘,一脚踩下去尘土飞扬。呛得他连连咳嗽。而床铺上不过一层薄褥子,起身之后往后一看,还犹自留着他躺下时造成的大滩水渍。
自重生以来,胤禩是第一次这么狼狈。房门是从外面锁着的,窗户也用木板在外面钉死了,窗缝里隐约透进光亮,还有模模糊糊的鸀色,或者外面是个花园,而这是花园一角的屋子。此时已是入秋时节,屋子里虽然不冷,他却是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当下打个冷颤,喷嚏不断。
他坐回床上,想着为今之计,只能坐以待毙,等着抓了自己的人过来,走一步看一步。又想起自己亲眼看到胤禛也跟着跳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抓了,又有些坐立不安,心头担忧不已。
这也是他第一次与胤禛分开,互不知对方情形。才觉得原来这人在自己心头已经是如斯重要,不敢割舍,唯恐千般苦痛,万分思念。思及胤禛对他种种,现在都化作千好万好,独他最好。加上头晕目眩,已是想不到别的许多,唯觉此时此刻,心头想的,却都一个胤禛。
古人云:以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今天胤禩乍然临此境地,方感受几分胤禛平日里求而不得的情怨。他怅然倚靠着床柱,想到胤禛当时毫不犹豫的跟随,不由得心头酸涩,又是凄楚又是甜蜜。
若是胤禛受他连累,出了什么事,叫他如何不寝食难安、煎熬忧思?!
身体的温度愈发升高,胤禩知道自己底子垮了身子骨弱,虽有胤禛一时不敢大意多年的养护,也防不住这样的突发状况。只是现在深陷囹圄、前途不明,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忍耐得住,不能叫别人看出虚弱,舀捏了分寸去。脑袋越发沉重,也只有咬痛下唇,努力睁着眼睛,保持住自己的头脑清醒。
他落水时候正是正午,来到此地又过了些时候,渐渐的日暮低沉、天色渐晚。正几乎人事不知的时候,终于有人走到房门口,又有开锁声音响起。
胤禩神智一凛,打起精神望向门口,见进来的是个青年人,容颜依稀不久前才见过,正是那个水性极好抓了他来的家伙。这人面上冷酷,眸中仍不自觉的有一丝得色。看胤禩已经醒了,冷笑给了个下马威道:“狗鞑子,睡的可好?”
胤禩微微苦笑:“阁下可否告知,在下犯的是哪一路的太岁?”
看胤禩虚弱模样,青年人倒也耐下心思:“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我乃是天父地母、反清复明的天地会黄土堂[①]香主严明。”
原来是天地会所为,此番却是必定不能善了了。弄清了敌人,胤禩心头分外有一分别扭,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个汉人,现在却被同胞以“鞑子”相称敌对。他收了唇边苦涩,微微笑道:“你们既然抓了我,想必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严明得意道:“不错,那汉奸叫你八贝勒,想必你就是皇帝的八儿子。这次狗皇帝来了直隶,会中的兄弟们本打算为民除害,杀了皇帝,好慰藉被你们害死的汉族英烈。如今抓了你,也不算是找错了人。”
这是无妄之灾还是代父受过?胤禩转悠过几个念头,想着要再多套出点消息才是,于是面上越发镇定,倒有些客随主便的随意之感,唇边一抹微笑也十分自如:“哦?既是如此,想必你们来了许多人了?”
严明瞧他镇定自若,心头便有些不爽,语气也更冷下去:“狗鞑子占我江山,杀我同胞,自是天下汉人得而诛之,此番我天地会上下共襄此举,人人荣幸。”他又流露出几分终成所愿之意,一边观察胤禩脸色道:“如今各省十堂十房聚集在此,待得今夜子时,便召开大会,用你头颅祭告天地,作我继任门主的晋身之庆。”
胤禩默然以对,任谁知道自己活不到明天日出也都会有些想法。严明的话中并没有提及胤禛,看来胤禛倒是并没有被抓。想到这里,胤禩难得的心头舒缓不少,面上也松快许多,无一分临死之态,反而安静平和,坦然起来。
严明来看他,不过是想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登上门主位置,如今不容有失,确认一下胤禩的完好。而顺便打击敌人,进行言语攻击,好瞧瞧对方的挣扎丑态。如今他得了所求所想,即将一呼百应,大权在握,自然志得意满,连带着看胤禩这个自己亲手抓来的阶下囚倒也不那么如临大敌,他也不是一味被洗脑了的愚昧之人,想到这个八皇子倒是相貌俊秀,气质出众,在这陋室困所,竟也可平静从容,要不是民族对立、立场不同,倒想交往一番,认下这个朋友。
他心思转变只在一瞬之间,心态一变,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又觉得胤禩很快就要死于自己之手,神情也不免有了一丝柔和。他有抓住胤禩这样的大功一件,晚上准备继位之事已是确定无比,自有其他人做好细节,只要他出面举行仪式便可。现在有了些闲暇时间,倒是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因此倒也不急着离开,反而关上房门,坐到房间唯一一把椅子上,仍然看着胤禩的反应。
这一边胤禩恹恹靠在床上,因为高烧而苍白羸弱,唯有两颊不正常的泛红。他想到若是对方想要舀他换取好处,还可骗取时间,养些力气,再慢慢想着如何逃离。而这严明却要今夜子时就结果了自己性命,必定是要受着这般折磨,熬到那个时候了。
而子时一到,他便要与胤禛生离死别,从此幽冥相隔。思及此处,便是心中大痛。只愿自己当时溺死在河中,让胤禛捞到自己尸体见上一见,也比这样孤孤零零,死在可笑的民族怨恨中的好——说不定死后还要被身首分离、不得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