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归来 第163章

作者:温暮生 标签: 穿越重生

听见他话的那一刹那,宁渊就把目光收了回去,重新望着眼前的地面,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在他心里,那些唯一的侥幸也跟着烟消云散了,齐牧云显然也是这场阴谋的一环,看来从早晨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阴谋。

“你说没有这回事?”学士们面面相觑,立刻有人出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将那支笔交给你过?”

“没有。”在紧张地说出了第一句话之后,齐牧云似乎也唤过了那股劲,变得有些平静下来,继续木讷地道:“我和宁举人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他没有理由会将随身的东西交给我,而且我这人的个性在场许多学士和儒林馆的同僚们都知道,我是从来不会撒谎的。”

“齐举人,你可要想清楚,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句句属实。”马学士一脸严肃,却挡不住眼底的得意,一面轻抚着自己的山羊胡,一面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你的一句话,很有可能决定宁举人的命运,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再开口不迟。”

马学士这番话,表面上是在给宁渊帮腔,语气却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这不明摆着是在用一种威胁的语气让齐牧云做伪证吗?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齐牧云好像真的害怕起来,可并没有反口,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又怎么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齐学士在儒林馆里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个性又胆怯,是万万不敢撒谎的。”

“那么就是说,是这宁渊在说谎无虞了?当真可恶,自己徇私舞弊便罢了,还要将别人牵连进来,若是耽误了别人齐举人考试可怎么好。”

“高大人当真不信,推掉那谢长卿,以为收了个好弟子,怎料是这样一个不堪的货色,当真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周围的学士们立刻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蓦然间却被一道怒喝打断:“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们像一群长舌妇一样胡乱嚼舌根做什么!宁渊这孩子我信得过,他肚子里的墨水可是实打实的,又可比多此一举来作弊!”田不韦在旁边忍了这么久,终究是忍无可忍的开腔了。他平日里在翰林院就是个要人人绕道的臭石头,脾气古怪了些,却也是个耿直性子,听见这群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家伙唧唧歪歪个不停,自然火气不小。

不过他这一吼也有点效用,那些议论的人好歹是表情难看地闭了嘴,可只有一个人除外。

“田大人息怒,诸位同僚也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可觉得没有要诋毁宁举人和高大人的意思。”马学士道:“不过这件事的确处处透着蹊跷。宁举人说将笔借给了齐举人,可齐举人又矢口否认,他们二人到底谁在说谎实难判断,我便问一问宁举人,你将这笔借给齐举人的时候,可有旁人目睹,可为你作证?”

“当时我二人身在考场外的闹市,周围应当有不少人目睹。”宁渊轻声道。

“可是闹市中人来人往的,压根不知道谁看见了,谁又没看见,这人海茫茫的,要去哪里找证人。”马学士摇了摇头,“也罢,既然如此,我却还有另一个方法,不如现下将宁举人上一场考试的试卷找出来,同那张纸条上的笔迹略作比对,若笔迹不同,那纸条自然与宁举人无关,诸位觉得如何呢。”

这番提议倒也有理,得到了不少人点头,在皇帝挥了挥手表示允准后,立刻有学士在刚收上来的一叠试卷中翻找,很快便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试卷出来。

那学士不敢怠慢,立刻将试卷呈上交给了皇帝,眼下既然皇帝在场,便谁都没有评判的资格。皇帝拎着那张试卷只扫了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纸条上的笔迹,忽然一声怒哼,将两样东西揉成一团,砸到了高郁面前,“你自己看!”

皇帝的这番反应让所有人的心又跟着跳了一下,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高郁也眉头紧锁,他将那个纸团捡起来,慢慢打开,发现宁渊试卷上的笔迹,的确和那小纸条上的字迹有七八分像,只不过因为纸条上面积狭小,字也写得十分玲珑,只能说是像罢了,并不能断定一样。

但此时这个“像”,却已经能决定很多事情了。

“皇上,臣依旧不相信宁渊能做出这样的事。”高郁依旧想替宁渊辩解,“自己这种东西完全是刻意模仿的,何况这张纸条被发现时也并没有在宁渊手中,可见他在上一场考试时也没有作弊,皇上明鉴,断不能因为有小人作祟,而误了忠良啊!”

“高大人,你这话本殿却不爱听了。”司空旭在此时轻哼一声道:“你的意思是,父皇现在在听信小人之言而诬陷忠良了?可本殿当真疑惑,从刚才到现在所发现的种种证据都指向了是宁举人在作弊,事实已经这般明显了,高大人却依旧一口一个诬陷,何况模仿笔迹这种事情寻常人可做不来,有是谁肯费这样一番功夫,去诬陷一个小小的举人?”

“这……”高郁向来不擅长这类口辨之事,一时哑口无言,而宁渊,也一点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在司空旭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莫名让司空旭觉得脊背有些发寒,他立刻对视过去,宁渊却又重新将头埋下了。

“高郁,你执掌翰林院多年,也从未有过什么错漏之处,朕从前也是十分信任你的,不过朕是现在才发现,有时候信任,也是催生污秽的毒瘤,你在为自己和你的好徒弟辩解之前,好好看一看那纸条上的内容吧!”皇帝在此时终于坐正了身子,一字一顿道。

高郁听了皇帝的话,立刻开始细看那纸条上的内容,越看越觉得诡异,因为纸条上面所写的,与这次春闱考试的题目竟然一般无二,全是来自那本古籍《枯草集》!

“这是怎么回事?”高郁惊疑道:“春闱题目不是皇上昨晚才决定的吗,为什么会有人提前探知,而写在了这张纸条上?”

“你这是在问朕了?”皇帝一面说着,竟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道:“朕也愿意相信是自己想错了,你好歹也算是老臣,不大可能晚节不保地做出这等事情,可如今发生的事实,又由不得朕不相信!你知道此事真正让朕生气的是什么吗,不是你的徒弟夹带私条做些舞弊的勾当,而是高郁你!”皇帝伸出手,遥遥指着高郁的鼻尖,“而是你!胆大包天,竟然妄图用些小手段左右圣意,让朕按照你的想法来出题!”

高郁被皇帝连珠炮一般的话说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对着皇帝满是怒容的脸,他只愣愣道:“皇上,臣惶恐,你说的事情,臣为何完全听不明白?”

“哼,月嫔那里的一本枯草集,是你故意交给她的吧?你知道朕当天夜里会去月嫔处留宿,也知道朕每日就寝前都有看书的习性,便出言蛊惑月嫔将书放在床头,好吸引朕的注意对不对?当时月嫔告诉我那本书得自你之手,我尚在奇怪为何你会将这样一本晦涩难懂的古籍交给宫妇研读,但是隔天,朕在上书房又看到你呈上来的枯草集时,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朕立刻就明白了!”

“臣……臣没有……”皇帝的话让高郁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情了?但很快又被皇帝打断,“你闭嘴!朕也愿意是自己想错了,朕也不愿意相信你这样的老臣会晚节不保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所以朕才故意用那本枯草集来出题,为的,便是今日来好好看看,你还能弄出什么名堂,结果你竟然如此地让朕失望,你的徒弟,果然夹带含有枯草集内容的私条!你便是料定了朕会受你的蛊惑,算准了春闱试题会来源于你三番两次呈上来的那本枯草集,才这样笃定地帮助自己的徒弟作弊,是也不是!”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在高郁被皇帝质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宁渊心里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却在此时落了下去。

在这之前,他一言不发,并非是不想反驳,而是一直没弄清楚编造此事的人到底在打些什么名堂。因为按照宁渊对皇帝的了解,皇帝个性向来敏感多疑,而徇私舞弊这件事,无论是纸条的来源,还是齐牧云的证词,亦或是纸条上的笔迹,都实在是漏洞太多,甚至有些刻意,按照皇帝的脾气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的,如果皇帝不相信,反倒认定了这是一场陷害的话,那么制造这起阴谋的人便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光得不到任何好处,兴许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但现下情形却不一样了,原来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刻意营造的情景而已,那些人要坑害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师父高郁。

这样呼延元宸在昨日悄悄告诉自己,马学士在上书房外的一番小动作,加上皇帝刚才所说的话,全部串联在一起,这件事便说得通了。他们借助月嫔的手,借助马学士的手,先让皇帝对高郁产生怀疑,最后再栽赃给自己一个舞弊的名头,好让皇帝的那番怀疑坐实,让皇帝认定了高郁是为了帮助自己赢得春闱,刻意左右圣心,妄图徇私舞弊。

看来谋划整件事的人,对皇帝的性情完全了如指掌,知晓在没有铁证的情形下,皇帝唯一相信的只会是自己的怀疑和判断,并且现在他就很有手段的,让皇帝相信了自己的怀疑和判断。

司空旭。

一定是他,了解皇帝脾性,并能利用至此,将心思转到如此地步的人,除了司空旭没有别人了。

至此,宁渊总算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现下该如何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他却还没有头绪,他没有掐指一算的本领,而这些人,从月嫔到齐牧云,从宫内到宫外,将这张网编得如此天衣无缝,宁渊一时觉得这是一个难以跨过去的危机。

一种焦急的情绪开始缓缓从他心里升了起来,皇帝如果打定了注意,那高郁极有可能被冠上欺君之罪,而如果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出现的话,自己春闱舞弊的帽子也会被扣得死死的。

“……臣知罪。”就在宁渊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想要如何破解眼前这个困局的时候,高郁竟然一个头磕了下去,说出一句让宁渊震惊不已的话。

“臣一时糊涂,犯下如此罪责,可小徒与此事并无关联,他亦是听我这个老师的命令行事,一应罪责由微臣承担,恳请皇上宽宏,饶小徒一命。”高郁俯身拜倒,竟然将这些莫须有的罪责都认下了。

皇帝原本还是怒气冲冲的表情,见高郁这么快就服了软,也不禁愣了愣,片刻之后才沉着声音道:“你这便是认罪了?”

宁渊想说话,忽然之间感觉到高郁袖袍下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出声。

“高郁啊高郁,你曾是朕最敬重的一位学者,变成今日这样的境地,你这又是何苦。”皇帝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去,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可知你犯下的是欺君之罪!”

马学士听见欺君之罪四个字,终于按捺不住地勾起了嘴角,心道高郁也能有今天,等除掉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按照自己与四殿下还有庞大人之间的协定,下一任大学士便铁定是自己的了。

不过想归想,面子上的事情却要过,别人还没动静,他马学士却第一个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开始替高郁求情,“皇上明鉴,高大人在翰林院辛劳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一时拿错了主意才会如此,恳请皇上宽宏大量,饶恕高大人吧!”

同时也有不少学士开始跪下替高郁求起情来,然而平日里和高郁关系最好的田不韦却动也不动,只脸色铁青地站在一边,拳头捏得死紧,额头上都爆出了青筋,不是他不愿意求情,只是以他对高郁的了解,高郁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他会认罪完全是为了将罪责都揽过来以保护自己的徒弟宁渊,他若是也跪下求情了,不也等于认同了高郁的罪责吗!

“父皇,高大人怎么说也是儿臣的老师,虽然他犯下这样的过错儿臣也惊异非常,还是恳请父皇宽厚,免了高大人的死罪吧。”司空曦终于也按捺不住开了腔,他是高郁名义上的二弟子,虽然因为谢长卿的事,他对高郁有了些怨怼的情绪,可如果不帮着说一句话,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

司空旭则一直闭口不言,无论如何,他今日的目的是达到了,高郁死或是不死,他都不必再理会,他只是用一种若有若无的目光悄然打量着一直低垂着头的宁渊,他一直想看看那人慌张甚至是焦急的表情,可惜从刚才到现在,哪怕是高郁认罪的时候,宁渊脸上也不过只出现了一晃而过的震惊,随后又立刻平复的下去,让他觉得好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