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暮生
赵府的后院此时正是最热闹的地方。
老赵将军日子过得简单,府里几乎没什么下人,大多是短工,碰上这样的年节,短工自然休假回家过年去了,因此留在这大宅子里的都是熟人。此时的后院差不多是个露天厨房,周石袖子绑得老高,手里挥舞着两把菜刀,在一块巨大的砧板上用力剁着肉馅,白檀白梅两姐妹说说笑笑地在水井边洗菜,赵氏与唐氏坐在另一边,手指灵巧地包着饺子,宁馨儿也跟在一边学,包出来的东西虽然形状奇怪,好歹也学得认真。
至于赵沫,则挥舞着一方大木槌,在那打年糕。
“原本我是要同哥哥一起打年糕的,正好你来得早,可以帮忙。”宁渊一边说,一边拿起另一个大木槌抵到呼延元宸面前。
“你这小子莫非是要偷懒不成?”年糕粘性大,打年糕也是个苦差事,赵沫连外袍也脱了,还没打多久,已是满头的汗,在那愤愤不平道:“哪有我们卖力气,你在那休息的道理?”
“沫儿哥哥,不如你来和我哥哥换一换,我哥哥来打年糕,你来做年夜饭的掌勺如何?”宁馨儿听见赵沫的抱怨,冲他一笑,她从前一直叫惯了“茉儿姐姐”,现如今知道了赵沫是男儿身,一时却改不了口,便索性叫成了沫儿哥哥,赵沫起初还纠正过几次,后来见宁馨儿屡教不改,便也随着她去了。
“你是掌勺?”赵沫听得一愣,看着宁渊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掌勺的功夫了?”
“我哥哥自然什么都会,才不像沫儿哥哥你,就只能做些卖力气的活。”宁馨儿对赵沫做了个鬼脸。
“馨儿!年纪不小了,还这般没大没小的。”唐氏呵斥了宁馨儿一声,又对宁渊道:“今日便辛苦你了,实在是我同二夫人好些日子没见,想多聊一会。”
呼延元宸惊异地看着宁渊,他认识宁渊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知道宁渊居然会做饭。
其实宁渊的厨艺也是从上一世带来的,从他单独在行宫看守书院,没有人照顾饮食起居时开始便尝试着自己做饭吃,后来到了这一世,遇见舒氏后,只要呆在家里闲暇无事,舒氏在厨房里做饭,他便会打打下手,顺便学上两招,舒氏厨艺十分高超,连带着也将他做饭的本事又往上提了一两层,就算比不过专业的厨子,跟唐氏比起来也可算是不相上下了。
这边呼延元宸同赵沫一左一右打起了年糕,那便闫非也顶过了周石剁肉馅的差事,让周石能腾出手来给宁渊打下手,白氏姐妹也已经将所有的食材都洗好了,一个帮着生火,一个则切菜,瞧着这边的一方露天大灶已经架了起来。宁馨儿也没再继续包饺子了,转而凑到炉灶旁边看新鲜。
宁渊除下外袍,将袖摆挽到手肘之上,动作十分娴熟地刷起了锅。大周一般的年菜规矩是二十道,十荤十素,寓意十全十美,鸡鸭鱼肉也是样样俱全,宁渊这边大刀将排骨剁成大块,放入沸水中熬煮,这边则在炒锅中下油,将白檀已经切好的各类食材丢入锅中爆炒。
呼延元宸就算在打年糕,可一双眼睛压根没放在那坨已经被打得软绵绵的糯米上,而是看着宁渊直发楞,就连那便剁肉的闫非也停了刀子。炒锅里边火光冲天,宁渊好歹也是练武的,手上力气比一般厨子可打得多了,近乎两尺余宽的大铁炒锅,他一只手就能抬起来,上下抖动让锅内的食材和调料充分搅拌均匀,竟然连锅铲都用不着,至于另一只手,则抄起一双长铁筷,迅速将已经在热水里滚过一遭的排骨拎出来,周石已经眼疾手快地撤去了烧着滚水的煮锅,改为在灶面上铺了一层铜网,烧火的白檀也极有默契,用力顾了两下风箱,一时间火苗蹭地冒了起来,映红了宁渊的大半张脸。
“这是……”呼延元宸轻轻皱起眉头,看着宁渊将那便炒锅里已经炒好的菜装盘,重新往锅里倒油,趁着油还未烧热的当儿,将那些煮得半透的排骨尽数丢上铁网,一面用火苗靠着,一面往上边撒上各式各样的香辛料。
很快,一股独特肉香便在院子里飘开了,这香味呼延元宸熟悉得很,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道大夏的名菜炙烤羊排。
这道菜在大夏很有名,只要是逢年过节,老百姓家里都会做,甚至传到大周之后,不少以特色闻名的酒楼也会将这道菜挂出来当招牌,只是那些酒楼做出来的所谓炙烤羊排,呼延元宸吃过之后大多只觉得虚有其表,因为他们往往是拿生羊排直接上火烤制,为的是保留肉香,这样做出来的确是乡,但和大夏本地的比起来一点都不正宗。
夏人吃这道菜,重点并非在品尝肉香上,而在于大口吃肉的快感与香辛料对舌头的刺激感,周人做这道菜,因为生肉烤制的缘故,肉质会很紧,自然没办法大口吃,所以他们上桌前都会切成很小一块,还会配上蘸酱,将好好一道粗犷的菜肴变得无比文雅,以适应大周本地文人雅客之类的口味。
呼延元宸原是很喜欢这道菜的,只是在大周吃过几次之后,便因为不正宗而没有再吃了。但宁渊现在的做法,却是地地道道大夏当地的做法,先将羊排用水煮过保持肉质的酥软,再大块大块地上网炙烤,撒上浓厚的香辛料,只是这味道闻起来,就和呼延元宸从前在大夏吃过的一模一样。
不止呼延元宸,同是夏人的闫非见着铁网上被火舌添得滋滋作响的羊排,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饺子包好咯!”宁馨儿忽然拍起了手,赵氏和唐氏一人捧着一盘饺子,往另一口煮着沸水的锅里倾倒,而此时赵沫试了试年糕的弹性,朗声道了一句,“年糕也好了!”
宁渊一人掌勺,动作也很快,在羊排烤制的那段时间里,他双手掌着两口锅,几乎是在同时炒着两道菜,在那边唐氏出声说饺子已经煮熟的同时,十九道菜,九荤十素已经尽数下了锅,在大圆桌上排成两个好看的圆形,最后一大盆香气四溢外焦里嫩的炙烤羊排上桌,则占据了桌子最中心唯一的空位,拼出了一桌十荤十素,正儿八经的年菜。
时辰,也刚刚好到了寅时。
众人依次入席,老赵将军自然是坐了主位的,赵氏和唐氏分列两边,再下来就是一众晚辈,一桌子人包括下人都没有一个外人,倒真有年夜饭,团圆饭的氛围。众人先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年糕汤,又吃了一小碟饺子,老赵将军端起酒杯说了一通祝酒词,宣布开席后,宁馨儿却是动作最快的一个,三下五除二便伸出筷子,叉走了整排羊排中肉最细最嫩的一大块,那块肉本事闫非看见的,结果他一个大男人速度却输给了一个小姑娘,只能坐在那里干瞪眼,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宁馨儿抢到了最后的肉,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相当体贴地插到宁渊碗里,甜甜道:“今日哥哥最辛苦了,好东西应该留给哥哥吃。”
宁渊伸出手指在宁馨儿额头上点了一下,望着碗里的肉,却没有动筷子,反而将碗往身侧一推,推到了呼延元宸面前。
呼延元宸愣了愣。
“这羊排的烤制方法我是新学的,从前又未做过,也不知道你吃着惯不惯。”宁渊一面说着,语气听起来十分平和,眼神却有些闪烁。
呼延元宸讶异道:“这是你新学的?”
“哼,也不知道哥哥干嘛要对你这个大个子这么好。”宁馨儿显然觉得宁渊将她送的东西转手又给了别人不太开心,俏生生道:“因为你要来吃年夜饭,哥哥专程找了京城里边一个从夏国来的老师傅学这考肉的手艺,专门要烤给你这个大个子吃呢!”
“你这丫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年纪也不小了又没有半点闺秀的模样,哪家公子敢娶你。”宁渊脸色微红,恨不得堵了宁馨儿的嘴巴,又拎起一块羊排放进她的碗里。
“好吃!好吃!这完全和咱们燕京最地道的饭馆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他们在这边说话,那便闫非却已经吃开了,嘴里塞满了肉,还不忘对宁渊比拇指。
“你怎的不吃?”宁渊看呼延元宸长久没动作,不禁道:“算了,若是觉得不合口味也不用勉强。”可刚说完话,宁渊便觉得自己放在下边的手背一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那手掌宽大,有力,不留一丝缝隙地攥着他的手,宁渊抬头看着呼延元宸的脸,发现呼延元宸也正侧眼望着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仿佛跳着一团火,忽然间宁渊领悟到,如果不是周围坐着这么多人,呼延元宸要对他做的事,恐怕远不止将手握住这般简单。
“谢谢。”宁渊听见他轻声说。
他想了想,终究又是将头低下去,语言十分贫瘠地跟着吐出两个字,“不用。”
他们二人之间流动着的小氛围,其他正处在年关欢腾氛围中的人自然感受不到,桌上美食,杯中美酒,喝到正酣处,周石和闫非玩起了划拳,并且战圈很快扩大,连赵沫与老赵将军也参合了进去,平日里不沾酒的白氏姐妹也喝得脸色酡红,赵氏拨了些桌上的饭菜进一个单独的碗里,放在脚边,让院子里闻香而来的几只野猫也跟着大快朵颐,唐氏则不停纠正着宁馨儿吃饭的动作,却总是被宁馨儿顶嘴。
没有阴谋,没有争斗,只是单纯一通亲朋好友齐聚一堂的年夜饭,还有身边一个静静握着自己的手,陪自己感受着这样温馨氛围的人。
有那么一刹那,宁渊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处在梦境之中。
划拳之战最后是赵沫输了,输了便要受罚,周石没大没小地抱了一口铁锅来,让赵沫绑在背上装作乌龟的模样,绕着这院子跳上一圈。
赵沫滑稽的模样让宁渊忽然想到了多年前在江州的一次年夜饭,“可惜景逸兄不在这里。”他幽幽道:“我回来之后的第一餐年夜饭,他可是帮了我不少忙呢。”
“你回来?”呼延元宸听见了宁渊的话,却没明白他的意思,刚要询问,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原本正蹲在一棵树杈上休息的雪里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围墙的墙檐,接着就见一道惊呼伴随着一个人影,从墙檐上摔了下来,掉进了墙角的草丛里。
“隔墙有耳!”呼延元宸立刻起身,原本一桌子闹哄哄的人也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得鸦雀无声。
“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将军府!”背着一口铁锅的赵沫刚好跳到了那草丛附近,见着这一幕立刻拔身而起,也窜进草丛,三下五除二从里边拎出一个人来。
只是当众人齐齐看清那人的脸时,不禁又愣住了,异口同声道:“景世子?”
景逸脸颊涨成了猪肝色,毕竟爬墙角结果被抓包以他的身份来说实在是很丢脸的事情,脑袋埋得低低的,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赵沫也放开了他,带着惊奇的表情道:“大过年的,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我……”景逸“我”了好几声,抬头见着赵沫那身打扮,眼睛一直,指着他背后那口铁锅道:“你这又是个什么模样?”
赵沫这时才反应过来背上还背着一口锅,忙手忙脚乱地去解带子,那场面立刻打破了原本僵硬的氛围,惹得大伙又是一阵闷笑。
“这么说,你这回又是为了逃婚才偷跑出来的?”宁渊瞧着景逸窘迫的脸,只觉得十分有意思,“上回你不是为了娶婉仪君主还上六皇子府打擂去了吗,怎么现在有一桩婚事摆在眼前却又要逃?”
景逸既然来了,自然要给他匀出一个位置来,好在桌子够大,多一人也不嫌挤,三杯黄汤下肚,景逸酒入愁肠,便扯着宁渊吐气了苦水。
他会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离开家,和从前偷跑到江州去的原因八九不离十,只是上一次景国公给他说的亲事是婉仪郡主,这次却变了个对象,是他远房的一个表妹。
这一房到底有多“远”暂且揭过不提,让景逸难以容忍的是他那位表妹的长相。
“脑袋大,脖子粗,满脸麻子像伙夫,那哪里是人啊,活脱脱就是一十五的月亮!”景逸这话匣子一开,便一点都停不下来,“我爹也不知得了哪门子失心疯,说我没本事娶到婉仪君主,不如就干脆娶了这个远房表妹,说原本就是亲戚,大家也算知根知底,亲上加亲,他也好早日报上孙子,我呸!”
景逸越说越激动,“他那么大言不惭,那他怎么不自己上啊,我若是真娶了那‘十五的月亮’,这下半辈子便等于活生生给毁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景逸被他那位远房表妹“惊吓”得不轻,又害怕那位素来没什么节操的景国公会借着大年夜这月黑风高的晚上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为自己的名节着想,景逸才溜了出来,原本他是想去找宁渊的,可是宁渊的住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后来他又去驿馆找呼延元宸,可驿馆里也空空荡荡,于是他一个人饥肠辘辘地就这么闲晃到了赵将军府附近,因为好奇,便爬了回墙角想看看大年夜赵沫都在吃些什么好菜,结果发现他要找的人都窝在这里不说,自己还从墙上摔了下来听墙角被抓包,当真狼狈得很。
☆、第169章 床笫夜话
景逸这番缘由听得宁渊有些无语,而且瞧他端着碗吃得热乎的那股劲,哪里有半点狼狈的样子,完全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这烤肉当真不错,军队里的厨子也总做烤肉,瞧着料子差不多,味道怎么能差这么多。”景逸胡乱塞了两大块羊排进嘴里,腮帮子都撑得鼓鼓,好像一时卡住了气,往胸口捶了好几下。
“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赵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个杯子摆在景逸身前,景逸想也没想便端起来喝了,可刚下去一口,又被辣得直吐舌头,“怎么是酒!”
“这样的席面,难道还会有人备着水不成。”赵沫摇了摇头,“不过今日看着好几个姑娘在,备的不是烈酒,总不会太醉人就是。”
景逸尴尬地对赵沫笑了笑,好像也觉得自己这样突然上门到别人家里蹭饭,再挑三拣四会不太好,便没有继续多说,也老老实实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
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吃了许久才结束,饭后,瞧着时辰还早,众人又凑在一起玩起了棋牌游戏,玩起游戏就有输赢,既有输赢自然也有奖有罚,赢了的人有银子拿,输了的人只能喝酒了,因大伙都不是生人,又没有规矩束缚着,玩起来也放得开。
棋牌游戏历来便有输有赢,就连白氏姐妹这样的初学者,虽然被灌了好几杯酒,好歹也赢了些银子,唯独景逸一个不知道是撞邪了还是怎的,开局之前牛皮吹得比天都高,说他在军营里可是出了名的顶死上家逼死下架,人称玩牌王子,结果真正玩下来,一圈人里就属他一圈没赢过,反而输得最多,灌了一肚子酒,子时都还未到,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了。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有了些醉意,赵沫原本还想趁着兴致高招呼众人守岁,瞧见这场面也只能作罢,开始分配房间安排大伙休息,然后将迷迷糊糊的景逸扛起来,朝东厢自己的卧房走去。
赵沫住在赵将军府的日子并不长,加上他从前以宁茉儿的身份活着时,就已经厌倦了房间里一些沉赘的摆设,因此如今他的卧房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方桌子,和一个小巧的衣柜。
入了房间,赵沫将景逸放在桌边的凳子上坐好,自己则转过身去给他倒水。屋内烛光摇曳,景逸咳了两声,似乎有些清醒了,眯着眼睛撑起身子来,扫视了房间一眼,最后顿在赵沫的背影上,嘿嘿一笑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又是打算同我做那档子是吧……”
赵沫正在倒水的背影猛地一僵,然后皱着眉头回过身来,望着景逸醉醺醺的脸道:“你莫不是喝糊涂了,在说些什么荤话。”
“算了,隔,反正你每次都这样,隔……”景逸一面说着,一面又趴了下去,下巴枕在手背上,望着桌上跳跃着火光的烛台,既像是在对赵沫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每次只要你开心了,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拉着我做那档子事,反正我武功没你高,又打不过你,也只能随随便便由着你胡来……你这个禽兽……”
“你不愿意?”赵沫看着景逸半梦半醒的模样,一时有些好奇起来,坐到他对面道:“哦?莫非你是对我做的事情不满意,可我怎么每次瞧你在同我做那档子事的时候都一脸满足的表情?”
“因为……的确很舒服啊……”景逸的声音好像在喉咙里塞了一团年糕,又糯又软,“但是这么羞耻的事情,就算很舒服,我又怎么拉得下脸来主动答应……而且你每次都在我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开始做,我身为景国公世子,又哪里能像个娼-妓那样如此随便就与人苟且……”
这家伙到底是醉了,不然平日里光是提到那档子事都会脸红的人,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如此露骨的话。赵沫这么想着,景逸现在说出口的内容即便是以他久经沙场的脸皮,听着也不禁有些脸红。
“既然舒服,那便行了,又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作甚。”赵沫将原本准备倒给景逸醒酒的茶水自己喝了一口,他忽然喜欢上了这游戏,让景逸这么迷迷糊糊的,搞不好还能多问出些什么,“而且你也不瞧瞧,一开始是谁先来招惹我的。”
“我……我那不是……”景逸脸上忽然一跨,露出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当初又不是故意要爬到你床上去的,只不过是喝多了酒,而且你的帐子又和我那般近……”
一面听景逸说着,赵沫一面回忆起了当初在军营里发生的一起荒唐事。
那时军队驻扎在雍州剿匪,而赵沫和景逸又正巧在同一个营里,又同为百夫长,时间撞上景逸过生辰,于是那天晚上的空闲时间里,有不少兵蛋子凑了过来给景逸庆生。
景逸为人没架子,性格又跳脱,很容易与别人打成一片,因此狐朋狗友也多,军中清苦,那些人也想不出能送些什么生辰礼给景逸,后来也不知是谁从景逸嘴巴里边套出了话,得知景逸竟然还是个雏儿,从未与女子行过周公之礼,他们便出了个馊主意,凑了些钱,到最近的一个县城里请了个妓生回来,并且安置在景逸的帐篷中,打算让景逸当天晚上就能体会一番什么叫人生的大道理。
那晚一群给景逸庆生的人呵呵闹闹一直到了半夜,才拉着已经醉醺醺的景逸说给她弄来了一个“人生导师”在帐篷里,让他回去好好享受。景逸若是在情形时是决计不会同那些人胡搞的,可他偏偏喝高了,这么多年来又未曾同女子亲近过,再加上军营里又是个荤段子遍地走的地方,听得多了,便也心里痒痒,也想品尝一番所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于是在生辰宴结束后,他摇摇晃晃地立刻回了自个的帐篷,打算好好享受生辰“大礼”。
可惜他到底还是喝高了,胆子虽然壮了些,却稀里糊涂地摸错了帐篷。
赵沫因为前段时间练武过度,加上水土不服,从早晨开始就发起了烧,是以一整天都躺在帐篷里休息,好在他身体不算差,一贴汤药下去,到了晚间便退了烧。生病费体力,半夜赵沫正睡得香甜,忽然觉得身上痒得慌,还有个热乎乎黏嗒嗒的东西在他身上滑来滑去,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清醒之后,被眼前的场面吓了老大一跳。
他所盖的被子和原本身上穿着的衣裳都不见了,光溜溜躺在床上不说,身上还趴着另一个同样光溜溜的家伙,正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又舔又咬。
就算赵沫已经恢复了男儿身,也没道理容忍这样被人非礼,他刚要挥起手掌,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一巴掌打下去,那登徒子却忽然抬起了头,露出景逸一张醉醺醺的脸,望着他嘿嘿笑道:“嘿嘿……姑娘你长得真好看……同我从小就喜欢的一位小姐好像啊……像你这么标致的姑娘为什么会来做这个,当真是可惜了……嗝!”
赵沫一时僵在那里,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偏偏景逸还得寸进尺,像条八爪鱼一样趴在身上又磨又蹭,脸色红彤彤,满嘴酒气地道:“姑娘你教教我,我从未做过这事……接下来……接下来要如何?”
原本看见是景逸,又喝得这么醉,赵沫也不打算同他计较了,只想将人踢下床去了事,怎料景逸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他的年纪也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景逸皮肤偏生还十分滑溜,被他暖烘烘地这么一磨,一下子也将赵沫心里的一团火点起来了。
“你想让我教你?”赵沫舔了舔嘴角,忽然起了玩心,撑起半个身子道:“那你就转过去,趴着,我不叫你就不许起身。”
景逸好似到现在都还被弄明白被自己“非礼”的到底是什么人,听见赵沫的话,当真傻乎乎按照他的要求办了。
赵沫不料这人居然这般听话,瞧着他姿势都摆好了,自己若是再按兵不动实在是矫情了些。对于男子间的情调之事,他从前有在风月好手春温先生的书里见到过,因此即便没有亲身实践过,大抵的方法还是会的,于是学着书里的模样,双手抓住景逸结实的腰,就这么提枪而上了。
后来的事情便顺风顺水,反正颠鸾倒凤那些事,巫山云雨那些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把式,他们活活折腾到大半夜,景逸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痛晕的,早就像条死鱼般横在了赵沫床上,而赵沫也因为体力消耗过度,懒得再清理,也这般睡了过去。
再后来,等景逸清醒后,发生的事情自然能够想象,景逸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初体验就这般胡乱的交给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偏偏还是赵沫。至于赵沫,除了在回味前一晚的销魂滋味同时,发现景逸这人的形象在他眼里也有了实质性的转变。
再再后来,这二位军中新秀的关系就开始逐渐变得耐人寻味,赵沫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就喜欢上了同景逸胡搞的感觉,但凡有些机会便要将景逸逮到自己帐篷来就地正法,而景逸,明明可以当机立断的拒绝,可每次又像是中邪一样,最后都会被赵沫得逞不说,偏偏自己也会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舒爽,完全无法自拔。
再再再后来,赵沫屡次升迁,成了最年轻的将军,二话不说将景逸调到了自己近前,两个人办事更方便了。
再再再再后来,那位景世子终于领悟到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如果继续被赵沫拉着胡搞,自己总有一天会变作一个彻头彻尾的断袖,到那时势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一生事业付诸东流,于是只好借着大军返京的机会,出现在六皇子府里闹了那么一出,可惜结果不言而喻,除了又被赵沫逮住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正法”了一次外,什么都没改变。
从过去的思绪里回来,赵沫看着景逸醉中哭丧的脸,又听着他的抱怨,好奇道:“如果你当真不愿意同我做那事,直接开口不就好了,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可半点没有要强迫谁的意思。”
“所以,嗝,所以你是因为不愿意强迫,才这几个月你都未曾来找过我么?”景逸恍惚间,竟然说出了一句让赵沫大感意外的话。
赵沫不禁眯起眼睛,带着笑意道:“怎么,我不去找你,你想我了?”
“我,我才不会想你……”景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有点奇怪罢了……那么会胡搞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安静好几个月,搞不好……是另有新欢了……”
新欢?赵沫眼珠子一转,忍住笑,莫非这小子是在吃醋?
“我想就是这样,因为我想去娶了婉仪君主,你生我的气,加上有了新欢,所以就几个月不来找我……真是无耻,这根本就是将我堂堂景国公世子当做玩物在对待。”说到这里,景逸好像觉得口干,伸手在桌面上摸了摸,没有摸到他想要的杯子,他努力睁开眼,模糊地看着对面赵沫手里似乎端着一杯水,于是踉踉跄跄起身,朝赵沫走过去,却遭桌角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