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归来 第191章

作者:温暮生 标签: 穿越重生

“那个是……”宁渊一眼便认出了玉筒是那天早晨呼延元宸才送给他的,只不过被长公主闹了这么一出,醒来后早已不见,他以为是仪式在峡谷下湍急的喝水里了,如今呼延元宸再拿出来,由不得他不惊讶。

“这次我替你找回来了,可下次若是再弄丢,我便拿你试问。”呼延元宸故作严肃地开了个小玩笑,重新将那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玉筒牢牢束在宁渊头上。

而此时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也从华京城的方向匆匆跑来。

赶车人正是周石,瞧见路边的人,他不禁又狠狠挥了两下鞭子,直到马车在宁渊附近停住,才立刻跳下车奔到宁渊身前道:“少爷你没事当真是太好了!”

周石跟在宁渊身边久了,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坚毅汉子,如今却眼眶发红,眼里还带着泪花,显然是从心底挂念自己,看得宁渊也是一阵感动,刚要说话,脚边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嗷呜”,接着周石咦了一声,见有一只半尺大的雪白狗儿正用力咬着自己的脚腕,可惜那狗儿还小,也没什么力气,眼瞧着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周石皮糙肉厚当真没有半分感觉,还好奇的提住那狗儿脖颈后的软肉将它拎了起来,道:“这是哪来的小狗?”

“这是雪牙,我从山里捡来的。”宁渊没有点破雪牙狼的身份,毕竟对常人来说,狼比狗儿要可怖多了。

宁渊原不想将雪牙带出来,而将它留在山里的,可惜这家伙小归小,却灵性得很,一路扯着宁渊不让走,宁渊无法,只得在腰间吊了个小口袋,将它装在里边省得在山上跑丢了,而方才雪牙大概是见着周石急冲冲跑过来,又一把抓住宁渊,以为他是来找主人麻烦的坏家伙,便急匆匆从兜里跳出来想要护主,可他个头实在也太小了些,不光护住行为被人当成了挠痒痒,连它自己都被当成了一只普通小狗。

其实若按照普通野狼的生长速度,两个月足以让一只狼从狼崽长成两尺来长的少年狼了,但雪牙跟一个月前相比除了长胖外,体格上倒没有明显变化,也是一个让宁渊十分奇怪的地方。

周石没看多久就将雪牙交还到了宁渊怀里,让开身道:“少爷快上车吧,夫人和小姐想必这时候也等急了。”说完,又压着声音道:“少爷放心,我已经得了呼延大哥的嘱咐,少爷这次回来除了咱们自己人,别人都不知道。”

宁渊点点头,招呼呼延元宸跟着自己,埋头上了车。

几个时辰后的正午时分,马车终于进了城。

两个月前的冬日风光已经尽去,春光正好,又不燥热,因此即便是正午,大街上也有不少来往的行人,宁渊透过车窗上半透的纱布,见着外边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搭了个棚子,棚子下边摆着长桌,桌上垒了如小山般高的蒸笼,大批百姓在桌前排起长队,看样子是有人在开摊赊粮。

“周石。”宁渊问了一句,“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有那样多的地方在赊粮。”

“那个啊。”周石朗朗的声音传进来,“是宁国公府有喜事,他们家的大公子宁逸才同婉仪郡主订了亲,所以开了好几个地方摆摊赊粮,说是要赊上一个月。”

宁逸才和婉仪郡主?宁渊眉角跳了跳,没有多说。

马车一路去了赵府,在宁渊出事后,唯恐唐氏和宁馨儿也被人算计,所以赵沫做主将人接去了将军府。唐氏已经得到了消息宁渊今日会回来,早早便在后门边等着了,见马车驶进了小巷,宁渊刚掀开帘子,还不待跳下车来,唐氏一串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一面迎上去一面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此生被宁如海所负,唯有一儿一女是毕生依靠,那日骤然听闻宁渊出事,气急攻心下险些晕了过去,好在后来又接到消息说宁渊安然无虞,即便这样,整整两个月不见,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焦不已。

宁渊安慰了唐氏许久,才让她情绪平复下来,很快赵沫和赵氏也迎出来了,说已经给宁渊备下了屋子,让他好生休息,如今赵府没有外人,也不用担心消息走漏。

宁渊便在将军府里安心休息了几日,同时透过赵沫也算将这两个月来外边的变动了解个透彻。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出了好几件大事,而这几件大事,件件都同宁国公府有关。

先是宁国公的嫡亲孙女宁珊珊,这位珊珊小姐有一天带着侍女逛街,在华京极为出名的一家珠宝首饰店鼎翠阁挑选首饰的时候,为了一支十分精巧的簪子同另一名女子起了争执,不过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鼎翠阁的老板还是将那支簪子卖给了先来的那名女子,宁珊珊当时便不高兴了,不过她身为大家闺秀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十分不悦地带着侍女离开。

那位得了簪子的女子却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店里又晃了一圈才准备回家,谁知那女子刚跨出店门,还没走多远,忽然被不知从那里窜出来的一群大汉抓住就往路边的小巷子拖,欲行不轨之事,女子大声尖叫,加上路上有不少行人,终究是没有叫那群大汉得逞,只将女子的衣衫扯得乱七八糟后才一哄而散。

那女子也是个烈性子的,遭受了这等屈辱,回到家后先是以泪洗面了整整一日,然后二话不说在房梁上悬起一条白绫便上吊自尽了。

女子的父亲姓白,在江州经营一家很大的粮油铺,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商贾,且很有善心,逢年过节总给华京城的穷苦百姓们免费送东西,在周遭街坊们心中很得人缘,见到他都会尊称一声白老爷。白老爷一生无子,老来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一向奉为掌上明珠般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就等着给她找一门好夫婿,将来给她抱外孙。

可如今女儿骤然在大街上遭遇了这等羞辱之事,回来之后竟然还自尽了,简直让白老爷天打五雷轰,刚办完女儿的丧事,就红着眼睛,披麻戴孝直奔皇宫门前跪下,手里举着一张血书,扯着嗓子大喊要伸冤,要告御状,要宁国公府血债血偿。

原来,那日非礼白家小姐的几个大汉中,好些人都穿着宁国公府的家丁服,而之前也有人目击白小姐在出事之前曾和宁国公府的大小姐起过争执,于是事情的猜想便很顺理成章,定然是宁国公府家的大小姐被白小姐占了东西,心里不痛快,于是才使坏指使手下人来报复白小姐。

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历来位高权重的人,哪里没有个横行霸道的时候,可惜白老爷因为人缘好,刚开始还是他一人跪在宫门前,后来街坊邻居们一传十十传百,竟然个个都陪着白老爷来伸冤了,黑压压在宫门前跪了一大片,这回事情可算是彻底闹开了,一时宁家小姐刁蛮跋扈,逼死良家闺秀的说法甚嚣尘上,老百姓个个都将宁珊珊骂得猪狗不如,原来的华京第一美人变成了华京第一毒妇,甚至就连路过宁国公府门前时,都要吐两口口水。

同时朝中一些看不惯宁国公的官员,也趁着这股子风潮在此时上折子弹劾,说宁国公府养女不教,戕害百姓,草菅人命,简直是士大夫中的耻辱,宁国公也被皇帝招入宫中问话,当然,这件事闹到最后,虽然以证据不足盖棺定论,宁国公也未免非议,给了白老爷一大笔银子算是抚恤,并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惩处,可宁珊珊却因为此事在华京城中的名声变得臭不可闻,老百姓提到她就没有不骂的,宁珊珊本人也为了避风头,被宁国公送到百里之外的尼姑庵思过去了。

至于这第二件事,同样也是宁珊珊的兄长,宁国公嫡孙宁仲坤捅出来的篓子。

自从出了宁珊珊的事情后,宁国公本就带病的身体,遭这么一折腾更是气急攻心,变得卧床不起了。

宁国公的身体一直都是国公夫人吴氏照料的,可吴氏年纪也大了,加之一直宝贝的孙女骤然间在华京名声变得臭不可闻,对她的打击只怕是更大,于是吴氏便将一些琐碎的事情交给了宁仲坤来做,也意思是让宁仲坤多在宁国公面前进点孝心,让祖父认识到他这个嫡孙的好。

吴氏不可谓用心良苦,可惜宁仲坤居然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也不知脑袋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在宁国公服用的汤药里边下毒。

宁国公原本状况见好,却在服下了宁仲坤呈上的汤药之后吐血不住,大夫诊治之下说宁国公是服用了砒霜,这可是一桩大事,宁国公的庶长子宁华阳立刻下令封锁全府,逐个排查,最后查到了宁仲坤身边的小厮,小厮承认他是受了宁仲坤指使外出购买了砒霜,而作为佐证,除了在宁仲坤房间里搜查到了剩下的砒霜外,宁华阳还查到了他们所购买砒霜的那件药铺老板的证言,老板直言看出了来买砒霜之人身份不一般,担心惹祸上身,于是擅自更改了砒霜的剂量,又在里边拌入了糖粉,才使宁国公没有服下太多,保住了一条命。

这件事往小了说,算是家务事,可往大了说,却又涉及谋害杀人,宁华阳没法决断,便在第二天上朝时将此事奏报给了皇帝,皇帝听后勃然大怒。身为嫡孙,却谋害祖父,这在素来重视孝道的皇帝眼里是实打实的大逆不道之罪,皇帝差点没有立刻赐死宁仲坤,后来想到宁仲坤总归也是宁国公的嫡孙,如今宁国公昏迷未醒,总要等他醒过来自己发落为好,便只下令将宁仲坤丢进天牢,什么时候等宁国公醒了,什么时候再让他出来受审。

宁国公一对嫡孙女接连遭殃,又因为嫡子死得早,一时间整个国公府近乎成了庶出的宁华阳的天下,虽然皇帝还没有下诏封他为世子,可眼下瞧来册封的事情是十拿九稳了,只等宁国公醒了之后上折子,在这之前,宁华阳又将国公府里最后一个不定因素给清扫了出去——他对外宣称吴氏想念孙女,怕宁珊珊一个人在尼姑庵里住得不习惯,连夜派人将吴氏送出了城,竟也将人送进了尼姑庵。

解决掉一对嫡子嫡女,又送走了喜欢和自己作对的嫡母,事情到了这一步,才有人领会到其中玄机,宁府这接二连三地出状况,会不会都是宁华阳为了承袭爵位,一手包办的?正当他们起了疑心,想要探寻其中八卦的时候,第三件大事,便卡在这个节骨眼上爆了出来。

便是宁华阳长子宁逸才与宫中婉仪郡主的婚约。

这消息一出来,就算有人要怀疑宁华阳,也立刻打消了和他作对的念头,转而变成了拉拢。

婉仪郡主可是长公主的外孙女,长公主常年幽居深宫,瞧着不过是个不问世事的老妇人,可谁都知道皇上敬重她,哪怕是太后都要给她三分颜面,能同长公主成为亲戚,等于当上了皇亲国戚不说,还给自己找了个大靠山!

“宁逸才不过是个庶出子弟,长公主竟然看得上他?”宁渊抿了一口茶水,对赵沫道:“这可当真是奇了。”

“原本应当是看不上的,可你也知道,出了把你牵扯进去的那档子事后,长公主唯恐婉仪郡主的秘密暴露,只想尽快将人嫁出去,而这个时候宁逸才主动上贴求亲,在长公主面前指天画地说得极为诚恳,婉仪郡主竟然也同意,长公主见婉仪郡主自己同意了,宁华阳也眼瞧着就要成为下一个宁国公,宁逸才说不定也能成为国公世子,世子妃的名头也不算辱没了婉仪郡主的身份,便也点了头。”

说到这里,赵沫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说婉仪郡主的那位情郎,会不会就是宁逸才?”赵沫早已知道宁渊被长公主对付的来龙去脉,有这样的猜测也属正常。

“断无这样的可能。”宁渊道:“你忘了,六殿下生辰那日,宁逸才可也是去参加比武招亲了,你可瞧出婉仪郡主对他有过半分动容吗?”

“是没有……可既然不是情郎,这婉仪郡主为何又要同意婚约,当真让人想不透。”赵沫皱起了眉头。

“为了保住那人的一条性命,连累另一个无辜的人当替死鬼都能无动于衷并且心安理得,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婚约。”宁渊笑了笑,“这位婉仪郡主,虽然缺德了些,倒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第174章 以彼之道

  “受了别人这样大的算计,你居然还能说出她的好话,当真是心宽,莫非在华京呆了这些日子,你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给转了?”赵沫调侃道。

  “报自然是要报,可在这之前,总也得瞧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宁渊想了想,道:“那宁逸才与婉仪郡主既然许了婚约,那婚期可曾定下来了?”

  赵沫点头道:“长公主心急,宁家也赶早不赶晚,便将日子定在下月初一。”

  宁渊掐指算了算,“那岂不是只剩下五六天了?这样短的时间,想来他们也是害怕夜长梦多,婚事出现变故吧。”

  “这可说不准,有时候会不会出变故,同夜长梦多可是没什么关系的。”赵沫嘿嘿一笑,“这就看你有什么打算了?”

  “我能有什么打算。”宁渊莞尔,“总归是人家唱戏唱得热闹,咱们这看戏的,若不送上点鲜花聊表心意,也会让人觉得太刻薄了不是?”

  当天夜里,华京天牢中到访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历来关押一些犯事官员和贵族子弟的最下层,看管此处的牢头曾得了宁华阳不少好处,让他盯着点被关在这里的宁仲坤,不允许随便放人进来探望。可牢头觉得宁华阳纯属多虑,宁仲坤这人平日里仗着是宁国公的嫡孙,为人处世很是张狂,在华京一群公子中不得人缘,如今遭了难,哪里会有什么人来探望,因此牢头收钱收得勤谨,却清闲得很。

  但这一次,他显然是清闲不起来了,因为忽然前来探监的这位,实在是不怎么好拦。

  “本世子与仲坤兄是自幼的交情,为什么不能探望?皇上只是将仲坤兄发入天牢待审,为未曾定罪,你这老头三番两次找理由阻挠本世子进去,却是什么道理?”景逸负着手,一双眼睛狠狠盯着老头,看得老头双腿发软。

  “小的,小的怎么敢阻挠世子您的路啊……只是……只是……”老头都快要哭出来了,人家景国公世子身份摆在那里,要探个监合情合理,但他如果放人进去了,事情传到宁华阳耳中,必然会说他这老头收了钱不办事,宁华阳找他的麻烦可怎么好。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再敢拦着,明日我便入宫去一张折子呈给皇上,问问皇上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景逸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牢头是真怕了,立刻让开一条道,景逸哼了一声,带着身后两个随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到底是关押官员的地方,这最下层的地牢同上边关押平民的比起来要赶紧许多,也安静许多,景逸一路走到最深处,才在一间牢门口停下,叩了叩牢门上的链子。

  牢房里的草床上,背对外边睡了一个年轻公子,公子头发散乱,衣裳也肮脏不堪,听见叩门声,他身子震了震,侧过脸朝外看了一眼,见着景逸,显然是被惊了一跳,差点从草床上跌下来。

  “莫要看我,我可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只不过是带个人进来而已。”见宁仲坤像是要开口,景逸抢先发出声音,并且朝旁边迈开一步,将跟在自己身后的随从让了出来。

  “你是……”宁仲坤声音哑得不行,看来在牢里过得并不舒爽,见那随从缓缓抬起了头,在看清对方容貌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也瞪大了。

  “你……你不是死了吗……”宁仲坤表情活像是见了鬼一样,抖得像个簸箕,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看来我离死期不远了,竟然都见着鬼了,完了完了……”

  景逸摇摇头,啧了好几声,对乔装改扮的宁渊道:“若不是为着你,我才不会到这来,你自己同他说吧,我到外边去帮你守着。”说吧领着另一个随从走开了。

  宁渊蹲下身,似笑非笑地对宁仲坤道:“堂兄当真是奇了,我们的确是有些日子没见,可你怎么知道我是死是活呢?”

  宁仲坤听到这句话,脸上恐惧的表情总算褪去了一些,战战兢兢又盯着宁渊的脸看了半晌,不确定道:“你是活人?”

  宁渊侧过眼,望着墙上火把透过自己在地上垂下的影子,宁仲坤看见那影子,原本紧绷的身子立刻像泄了气般瘫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我便知道……我便知道……你哪有那么容易死……肯定是那个孟之繁诓骗我的……那小子当真不得好死……”

  “孟之繁?”宁渊眉头浅浅皱起,“堂兄你在说什么?”

  “算了,你来得正好!”宁仲坤却没答他的话,反而是仓惶爬到牢门边上,近乎是用声泪俱下的语气道:“我是被陷害的,陷害的,你要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我既然到了这里,便断然不会丢下堂兄不管的。”宁渊出言宽慰了一句,“可我这段时日都不在京中,许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而不了解实际情况,听闻堂兄之事后也着实吓了一跳,堂兄既然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不如详细与我说说,我也好替你平冤。”

  “好,我说!我说!”宁仲坤头点个不停,“你想知道什么?”

  “你方才好像是提到了……孟之繁?”宁渊声音微微扬起,“将宁兄你牵扯进来的不过是国公府里的家务事,何以能同孟之繁扯上关系,这里边……”

  “怎么扯不上关系!”宁仲坤忽然激动起来,“我就是被那小子给害了!”

  原来,自打宁珊珊莫名其妙出事后,宁仲坤也感觉到了一丝来自对自己地位的威胁,他总感觉自己的妹妹是被人预谋陷害,可是又找不到什么证据,加上吴氏也勒令他要规行矩步,郁闷之下,三天里有两天,宁仲坤要跑到江边的画舫里来喝闷酒。

  一日宁仲坤正在包厢里喝着,孟之繁忽然来了,他只当对方是巧遇,也邀孟之繁一同喝酒,所谓酒后吐真言,这一来二去,三四分醉的时候,宁仲坤便将心底的抑郁之气向孟之繁吐了个彻底。

  其实宁仲坤所担忧的,不外乎是自己将来的地位。他一直没有被册封世子,宁华阳那便又风光占尽,所以他一直有种危机感,好在国公夫人吴氏一直站在他这边,他又有个漂亮的妹妹,按照吴氏最先的设想,只要能给宁珊珊寻个好婆家,最好能是有权有势的皇子,有个身为皇子妃的妹妹,对宁仲坤成为世子之事将大有裨益,因此宁仲坤虽然觉得危机,却也没太当一回事,料定了自己迟早能成为世子。

  而现下宁珊珊的突然出事,不外乎在他头顶上炸了一炮,一下将他给炸醒了。

  如今宁珊珊成了华京中人人喊打的毒妇,又被送到了尼姑庵,只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就算是平民小户,谁又敢娶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放在家里摆着,少了宁珊珊这个助力,宁仲坤一下子变得举步维艰起来,他知道自己虽是嫡孙,可还没有宁华阳那边两个庶出的儿子又本事,宁国公也一直不喜欢他,如果这样下去,最后真被宁华阳成了世子,那他这个嫡出的,岂不是要变成整个华京城的笑柄了。

  宁仲坤苦水吐得勤,孟之繁也当了个好听众,原本宁仲坤也只是想吐吐苦水而已,结果孟之繁听完后却对他道,其实想成为世子也没那么困难,反正如今宁国公还未向皇帝请旨到底册封谁,如果这个时候宁国公忽然归天,那么皇上册封世子的规矩便也只能按照嫡庶的顺序来,是绝对不会便宜宁华阳的。

  宁仲坤听后只觉得好笑,说宁国公虽然久病缠身,可身子到底还算硬朗,怎么可能会忽然归天,可就在这个时候,孟之繁讲出来的话却活活吓了宁仲坤好大一跳,他压着声音说,国公爷他老人家自己不归天,难道你还不会送他归天吗。

  孟之繁在京中众位公子眼里一直是个温文儒雅的翩翩君子,骤然见他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将宁仲坤吓得六神无主,连连摆手说孟之繁是疯了不成,哪只孟之繁不光表情没变化,还与他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说宁仲坤是国公府的嫡孙,在没有册封世子的情形下,只要国公爷一死,他就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这一点绝不容置疑,到那时整个国公府便以他为尊,就算别人知道老国公是他送走的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孟之繁还举了好些个历史上那些弑父篡位的皇帝的例子,不停向宁仲坤灌输所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宁仲坤脑子本就不太灵光,见孟之繁说得头头是道,原本觉得这事荒谬的想法竟然渐渐动摇了,觉得兴许可行,加上因为宁国公长期偏爱庶子而冷落嫡孙,一直没有请旨册封他为世子的情绪一上来,也转变成了一种对宁国公怨怼的恨意,辞别孟之繁后,便借着酒劲,吩咐身边的小厮去买了砒霜。

  “我承认,我是喝多了酒,又被猪油懵了心,那孟之繁胡乱说两句我竟然当真了,可我虽然买了砒霜,却没有往祖父的汤药里下呀!祖父为什么会中毒,我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宁仲坤已经声泪俱下。

  宁仲坤的确是揣着砒霜回了府,原本想要借着服侍宁国公服药的时候将他“送走”,可临到了头,他却又害怕起来,终究心底的恐惧盖过了野心,没有将砒霜真的掺进去,但不知为何,宁国公服下他呈上的汤药后,还是吐了血,这之后的事情便很顺利成章了,宁华阳从他房里搜到了买来了砒霜,一道折子参到了皇帝那里,他这位曾经的嫡长孙,立刻以谋害祖父,大逆不道之罪锒铛入狱。

  “我原本是不甘心自己坐牢的,想着终究是受了孟之繁的怂恿,便想拖他下水,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都说孟世子那样好的人品,怎么可能怂恿别人害人,都说我是想污蔑孟之繁那小子。我至今都想不通,我与孟之繁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来害我!”宁仲坤抹了一把脸,“我被关到这里来后,孟之繁也来看过我一次,我原以为他是要来看我的笑话,怎想着他居然向我打听你的事情,还告诉我你已经死了,所以方才瞧见你突然过来,我能不吓一跳么!”

  “竟然是这样?”隔着牢门,宁渊摸了摸下巴,“如此看来,堂兄你当真是被陷害的了?”同时陷入沉思,原本他以为在长公主那里下绊子给自己的人是司空旭,怎料如今却又扯了一个孟之繁进来,想到自己同孟之繁那啼笑皆非的梁子,他为了得到呼延元宸,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这说得通,可忽然插手宁国公的家世又是个什么道理?

  “宁渊,你要想办法救我出去,我已经听说了宁逸才要娶婉仪郡主,宁华阳他们本就得势,如果这桩婚事成了,你也知道这对你会十分不利吧。”宁仲坤抱着牢门上的立柱,巴巴对宁渊说着,“眼瞧着宁华阳他们是和孟之繁抱成一团了,我瞧着孟之繁似乎很恨你的样子,如果他知道你没死,还不知道会扯着宁华阳做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你恐怕连华京城都呆不下去了!”

  “堂兄放心,我既然到了这里,肯定不会坐视你被人陷害的。”宁渊换上了一副表情,皮笑肉不笑道:“只是我还得要堂兄你的配合才行。”说完,他在宁仲坤耳朵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通,宁仲坤听得眼睛一愣一愣地,半晌才道:“这……这可行吗?”

  “堂兄只管照着做便是。”宁渊道:“如果你想从这里出去的话。”

  宁仲坤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间将牙一咬,“行,老子豁出去了!”

  

“郡主,你今日午膳都只用了一点点,晚膳也未曾动,这银耳莲子羹好歹吃一点吧。”一间装点华丽的闺房里,一名表情担忧的宫女拖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望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婉仪郡主。

  婉仪已经脱去了沉重的外袍,松了发髻,一头乌发捶在鬓边,显得脸颊更加苍白,若宁渊在这里,当可发现这位婉仪郡主同司空玄生辰那日比起来完全瘦了一大圈,脸上红润不在,脸颊两侧也凹陷了下去,给人一种十足的病态。

  “春雨。”婉仪没有接过那碗羹汤,而是一面梳头一面道:“离成亲还有几日了?”

  “还有两日。”宫女春雨的表情也不尽好看,想了想,还是道:“其实郡主你又何必答应,那宁家公子虽然的确是一表人才,可奴婢总觉得他眼角眉梢中透出算计的样子,比起谢……”见婉仪忽然横过眼睛来瞪了他一眼,春雨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立刻闭上嘴。

  “若你再这般不小心,有朝一日被外祖母听到了,我也保不了你。”婉仪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尽我所能保他平安,只可惜今生终究有缘无分,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到底我手上也背了一条人命,等顺了外祖母的心意之后,我也势必要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小姐你……”春雨其实早就知道了婉仪的打算,此时听见她将此事明说出来,嗓子立刻就哑了,想着规劝一句,窗户边却传来一阵扑腾的声音,接着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大鸟落在了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