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暮生
“怎么,宁公子你莫非认识元公子不成?”那工头瞧着二人的反应,只当他们是熟人。
“呃,算是认识。”宁渊上前两步,走到呼延元宸跟前,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青年,用略带调侃的上扬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元公子?”
“宁兄你怎么在这。”呼延元宸似乎有些尴尬,想来也知道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模样,不禁抬起胳膊在脸上擦了擦,可是他脸上的油漆本就没干透,手臂上又有汗水,这一擦,到将原先一道道的油漆擦成了一片,整个给他糊了个大花脸。
这下宁渊倒真是忍不住了,呼延元宸从前给他的印象,向来是一副沉着淡定,端凝老成的严肃风格,那里会有这般可笑的时候,顿时便侧过脸,闷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可怜呼延元宸似乎还没发现状况,依旧不停在脸上擦着,直到他发觉小臂上也有了一团油漆后,才像是领会过来,悻悻放下手,朝宁渊身后的工头道:“可有空闲的屋子让我整理整理么?”
“有,当然有!”工头即便也很想笑,可碍于呼延元宸是他的一桩大客户,笑出来未免得罪人,所以才使劲憋着,见呼延元宸问他,立刻指着角落处一间木屋道:“那屋子是给船工们午休用的,现下里边没人,元公子可以去那里。”
“所以说,你是用叫‘元宸’的化名,租用了这个船坞的场地,在自己做船?”屋子里,宁渊站在一处木架前,饶有兴味地打量上边拜访地各类工具,一面出声问道。
呼延元宸在角落处,手里拿着毛巾,就着一桶清水在擦脸,“大夏少河川,也没什么船,所以到了大周后我对这里的造船术很感兴趣,这些年也学了些,每次到江州都要来船坞练练手。”顿了顿,呼延元宸又道:“而且我的姓氏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夏人,化名也是为了省掉些麻烦。”
宁渊扭头看他,“喂,你背上也沾到了。”
“是吗。”呼延元宸扭过头,自然而然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宁渊,“那宁兄你来帮我擦擦好了,后背的我瞧不见。”
“我可真是好奇。”宁渊表情顿了顿,还是走上前去将毛巾接过来,在呼延元宸宽阔的脊背上轻轻擦拭着,“你好好地刷个漆,怎的能弄到背上去。”
“兴许是不小心蹭上的。”呼延元宸道。
“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个小时候听来的笑话。”宁渊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人吃汤包的时候,会被烫到后背吗?”
“吃汤包被烫到后背?”呼延元宸侧过脸,露出疑惑的眼神,“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宁渊道:“那人先咬一口包子,结果汤汁流出来,一路流到了手肘上,他嫌弃汤汁这么流掉了浪费,就抬起手臂来想把手肘上的汤汁舔掉,然后他就被烫到后背了。”
呼延元宸却依旧是疑惑的表情,“我没听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假装你手里拿着包子,然后做个舔手肘的动作试试看。”呼延元宸愣了愣,似乎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禁弯起眼角一连笑了好几声,“我便是喜欢你们大周文化的这一点,除了那些醒世名言,就连这类笑话也如此隐晦有趣。”
“笑笑就完了,别乱动,当心越擦越……”宁渊在呼延元宸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别动,可当他终于把注意力挪到眼前小麦色的肌理上后,却忽然愣了愣。
方才在外边隔得远,加上呼延元宸又出了汗有些反光,是以宁渊并没有注意到他背上有什么特别的,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脊背上竟然有长长短短许多道伤疤,且伤疤应当是有许多年了,摸上去虽然凹凸不平,可瞧着却与肤色一致,若不留意很容易就能忽略。
“怎么了?”发觉宁渊忽然没了动静,呼延元宸疑惑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宁渊定了定神,“你以前到底受过些什么伤,背上这样多的疤。”
“你说这个。”呼延元宸语气很平淡,“那是我小时候被狼咬出来的,不过早就是陈年旧事了。”
“狼?”宁渊失笑,“什么狼能将人咬成这样,一群狼不成。”
宁渊本是猜测,哪知呼延元宸却点头道:“差不多,那时候我被狼群围在中间,若不是因为冬天穿得厚实,兴许早就活不成了。”
“你……”宁渊动作又停下了,眼里是隐藏不住的震惊,一个人被一群狼围着?即便他没有真正见过狼,也从书里读到过这种群居动物的凶狠,一头野狼的力气堪比一个练武的成年男子,尤其当他们碰到猎物的时候往往是数十只一拥而上,就连强如狗熊,也不是一群狼的对手,若呼延元宸说的是真的,多年前还是个孩子的他,是如何从一群狼的嘴巴里活下来的?
“你别怪我多话。”宁渊疑惑道:“我只是好奇,若你真是被狼群围攻,为何你身上其他地方却并无伤痕,只伤在背上?”
宁渊早在当初呼延元宸来替他散功疗伤时,就已经见过他的身体了,因此确定他的胸腹并无伤痕,所有疤痕都在背上这事未免诡异,莫非狼群还会挑地方下口不成。
“那是因为我怀里还护着我妹妹。”呼延元宸沉默了一会才给出答案,“可惜我明明已经那般尽力护着她了,还是没能将人救回来。”
“是我十岁那年吧,还记得是个下着雪的冬天,我偷偷带着她去郊外骑马,哪知道马匹不知怎的受了惊,不光与侍卫们跑散了,还将我们摔到一处山坳里,妹妹的脚受伤了,没办法走路,我就背着她走,结果没有找到失散的侍卫,却在天黑的时候碰到了狼群。”
宁渊没说话,他觉得自己似乎挑起了一个不好的话头,因此现在还是不说话的好。呼延元宸继续说着,声音平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后来我们是被侍卫救起来的,侍卫找到我们时,狼群都已经快把我们拖到窝里去了,我昏了四天,又在床上趴了两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而我的妹妹因为体弱,终究没能救回来。”
说到这里,呼延元宸摇了摇头,“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也算没用,整日贪玩,少有静下心来练武的时候,若我那时的武艺能再高一些,兴许就能保护自己的妹妹了。”说完,呼延元宸侧过脸,对宁渊笑了一下,“都过了这么多年,可是一想到这些事情,总是忍不住说出来,宁兄弟你可别笑我。”
宁渊没说话,忽然间,他觉得呼延元宸像极了上一世的自己,生母早逝,胞妹夭亡,父亲不慈,而身为嫡母的皇后更是将他赶来别国做质子。
只是同上辈子那般懦弱的自己比起来,呼延元宸显然要开朗豁达多了。
067 宁湘外援
“你……很喜欢你的妹妹吧。”宁渊沉默了一会才说。
呼延元宸道:“你不是也有一个妹妹,我想你也能明白身为一个哥哥的感受。”
“是啊。”宁渊点点头,“为了保护自己珍惜的人,哪怕是死都值得。”
“不说这个了。”呼延元宸笑了一声,晃了晃脑袋,“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到这处船坞来。”
宁渊指了指外边那一片龙舟,“十天后的端阳节龙舟大比,宁府的龙舟是我在负责。”
呼延元宸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行了,干净了。”宁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在能趁着这漆还没干时处理掉,不然若是干掉了,可麻烦得很。”
“你现在打算去哪,回宁府吗?”呼延元宸一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套上,一边问。
“哪有那么空闲,趁着天色尚早,我还得去一趟城外的守备军营,龙舟的划手都还没挑选呢。”宁渊说完这句,像是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呼延元宸一眼,忽然道:“对了,你若是得空,下午来帮我个忙怎么样?”
“难得宁兄你居然会有主动要我帮忙的时候。”呼延元宸眼神显得很诧异,“什么事但说无妨。”
“你先将衣裳穿好,咱们路上再说。”
马车从船坞驶出来时,车上已经多了两个人,周石和闫非并排坐在前面赶车,一路朝城门口而去。
“所以说你是想找一个练家子在身边,好杀一杀那帮士兵的锐气?”呼延元宸听了宁渊一番解释,才明白过来,道:“那些人既然算是你父亲的部下,想来也不会不听你的吩咐。”
宁渊却摇头,“你是不知道,那些士兵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个性,若是我父亲亲自出马,他们自然只会听命行事,可主事的人换成我这样一个未成年的少年,铁定能让他们给折腾出许多幺蛾子来。”顿了顿,宁渊又道:“对于那些兵蛮子来说,没有什么比硬拳头更能让他们乖乖听话的了,不然他们即便一时听了你的调派,做起事来也不可能会尽心,龙舟这档子事讲究一个同心协力,哪怕划船的人当中有一人躲懒,便就只有认输的份。”
呼延元宸惊异地看着宁渊,“我瞧你实在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类事,居然连如此细节都清清楚楚。”
“这有何难的。”宁渊耸了耸肩,“找一些有经验的人取取经,多少都会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