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风动
“出来了?先跟我上去吃饭,我再来说说你的问题。”慕容金川见他出来后,对他招了招手。
时值正午,云错看了看天色,站定脚步,说:“师尊,还是在这儿说吧。”
慕容金川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年轻人休要急急燥燥的,食苑已经闭门了。”
食苑闭门,那就是他今天中午没有和雪怀一起吃饭的机会了。
云错便跟着慕容金川上去。
这时候都是修士午休的时间,慕容金川显然是在等他,要与他单独谈一谈。就像那天的敬师茶,这位老人与他略谈了谈,问他为何修为如此之高,又是为何带着这满身修为却哪里都不去,只想在这里修行。
他用事先想好的理由告诉他,说是为了观心法,为了他的魔族母亲。
慕容老妇人在山顶等他们,饭菜都用法术温着,看着他们吃,自己也坐下来。
二老也不拘泥于找云错说话,都知道他生性沉默寡言,对他们的关心也显得木讷失措,只是闲闲地谈论往事。
老夫人很喜欢云错,一面给他夹菜,一面笑:“你每次见我们都放不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给你夹的菜,你若是不喜欢,放在那里便是。”
云错道:“没有的事,您给我夹的菜都是我喜欢的。”说完开始大口大口地塞饭。
他对感情上的表达一向很笨拙,对着雪怀,就想把世界上所有好的东西都送给他,对慕容老夫妇,不仅因为他们是雪怀的家人,更是为他们是如此温柔的一对老人,所以比对其他人都更紧张一些。他生平没体会过多少关爱,在他来得及学会爱人之前,首先便学会了强取豪夺,用武力去争取一切。
现在他知道不能这样。
慕容老妇人上了年纪,没事喜欢唠唠叨叨,慕容金川嗯嗯应着听,带着笑去听,也不打断。
雪怀的外婆就说从前,说雪怀的母亲,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跟着他父亲学剑,古灵精怪的。那时候她送饭过来,父女俩头碰头地吃,比谁吃得最快。
她说:“以前做饭是给老头子和我家姑娘做,现在是小怀和你。就是小怀的口味随我们,吃得清淡爽利,整个仙界也偏清淡,你平常在仙洲吃不惯,怎么办呢?”
听得云错心上微微发烫。
云错说:“吃得惯。”他现在会做饭了,完全可以告诉老人家说自己饿不着,但他下意识就是这么回答,可见的确不是个嘴甜的人。
饭毕,老夫人把碗盘收拾好,带回山上清洗。慕容金川则收敛了眼中的笑意,手中把着一碗茶,抬眼问道:“你知道我今日找你来干什么么?”
云错低声道:“为了这次的试炼。”
“你还知道是为了这次的试炼。仙道因果不沾,魔道十六重,过不了一个筑基期的低级试炼!这说出去像回事吗?”慕容金川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溅落,“我不管你在里头看到了什么,但你刚来时我跟你说过什么?戒骄戒躁,平定安和,你看看你有哪一点做到了?”
云错道:“师尊,我知错了。”
“知错了有什么用?你下次还会再犯!”慕容金川沉声道,“从今日起,加一门功课,到我这里来学练字、下棋。练字去浮躁,下棋去得失心,去吧,若有成效,有个东西,我到时候再给你。”
云错道:“徒儿明白。”
云错本以为慕容金川会承诺他什么法器或是秘笈,结果等慕容金川拿来给他看时,他才知道不是。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岫山玉的罐子,顶、身、底都明明白白地写着“雪怀赠云错。”
他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拿,却被慕容金川拍了下手。
慕容金川面无表情地道:“我刚说过什么?”
云错学乖了,什么话都没说,默默把手放了回去,可是眼神还恋恋不舍地跟着这个罐子不放。
雪怀给他送了东西。
那一刹那,狂喜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根本空不出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会是什么东西呢?
他并着抓心抓肺的煎熬和喜悦走着神,又听慕容金川道:“回去写个检讨给我,我要看看你小子到底有没有认真思过。”
云错这才勉强镇定下来,答道:“好。”
慕容金川又喝止他的脚步,沉声问道:“等等,照你这个心绪不稳的样子,观心法怕是一丝一毫的进展都没有罢?”
云错沉默了一会儿后,小声道:“是的。”
刚重生时,他修过三次观心法,三次都要走岔。第一次他险中求生,自己醒了过来,第二次是呆瓜猫一口把他的虎口咬了个对穿,他这才醒来,第三次是雪怀过来叫醒的他。
他是个很笨的人。没有雪怀,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不知道要向哪里去。没有他,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知道这样不对,可是越是急着查清上辈子的真相,效果反而就越差。
他如此固执地要查清雪怀的死因,他要亲眼目睹上辈子雪怀最后一刻的场面——以此,将愧疚的罪名把自己永远锁住。
以前在观心法中,他总是会遇见他避不开的那个雪原,它就在那里,他却无法靠近。时时刻刻提醒他把谁弄丢了。现在他把他找了回来,不再遇见这个梦魇,却换了另一个场景。
他总是会再看见雪怀前生的影子。
一个虚无的影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的模样,是他爱了两辈子的人。
他看着他的眼中带着失望的神色,仿佛在责怪他的莽撞与无能。看到那眼神,他便失去所有的勇气,连伸手触碰都不敢。
他自私、怯懦、卑鄙,他用狡猾的手段去欺骗他,对他瞒着所有已知的秘密。不知道雪怀也重生了之前,他为无法向他本人弥补、道歉而痛苦,等到他知道身边的人真是上辈子的他时,他又更加痛苦。
换了任何一个人来修观心法,恐怕都会比他要好。他空有一身至高无上的修为,却无法运用,仿佛春草搭成的楼台,一丝微风就能让他崩散。
慕容金川说得不错,他是完全不会掌握自己力量的那一类人,金玉在外,其下是虚浮空荡的内里,说是败絮其中也完全不为过。
他低声道:“……有办法的。”
慕容金川瞅着他,喝道:“你能有什么办法?不管什么办法,晚上将检讨交过来,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云错便告退了。
他想早点去见雪怀,于是下山便奔向属于自己的剑修宿舍——他基本没怎么回来过,大半时间都住在雪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