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八反
夏添原本就是玩笑,他正欲收回手,一只温暖的大手却忽然盖了上来,略显粗糙的手指包裹住他的手:“是我荣幸之至。”
夏添把手搭在了盛黎的腰上,隔着薄薄一层衬衣,他能明显感受到男人坚实而紧致的肌理,那不是什么盈盈一握的杨柳腰,相反,充满了力道和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几乎要把他的掌心都灼烧起来。
盛黎跳的是女步,但他不见丝毫忸怩姿态,他一手与夏添相握,一手搭在对方肩上,每一次跨步都自然大方;而夏添虽然身量不及他高大,可气势半点不输人,动作优雅温柔。
站在场边的留学生们看得有趣,有位性子跳脱的当即就拉了身边一位男同学跟着下场,可惜他们都抢着想跳男步,一支舒缓的舞曲愣是被跳成了一场滑稽戏,两人无奈地笑笑,趁着一个转身的机会赶紧步出了舞池。
夏添却半点不受旁边人影响,扬手一个跃步,趁着俯身将人搂入怀中的姿势凑到盛黎耳边道:“先生,你跳得不错。”这一次知道旁人听不到,夏添索性就顺从心意直呼盛黎为先生了,反正这本就是他的先生。
“不乖。”
盛黎低笑一声,再一个转身,回身时借势将夏添拉了过来,脚下一变就成了男步。
夏添一挑眉,不见慌乱,脚步踏着节奏随之变换成了女步,盛黎不紧不慢地搂着人,微微低头,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在关心自己的舞伴,低声道:“先生,你也不差。”
舰艇在边缘星暂时停泊补给,出于安全考虑,学者们并没有下去,而是仍旧留在舰艇上等待再度起航,几位后勤士兵则顺道下去采买补给,再度回舰时,他们脸色都或多或少地有些难看。
夏添上前帮忙归置物品,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难不成你们几位还遇上劫道的了?”
“劫道的没有,这丧气的倒是一大堆,他奶……”一个娃娃脸士兵愤愤地砸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被盛黎轻飘飘看了一眼,赶忙把剩下半句脏话给咽进了肚子里。
说起来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苍蝇再小,混进饭粒也能膈应人。
帝国星系新政权成立后表示不承认旧政权签下的对敌赔偿条约,但出于现实因素考虑,被“割让”出去的这一颗边缘星仍维持现状暂不收回,所以这颗星球在名义上仍旧是另一星系的殖民星。而在与这颗星球遥遥相隔的另一颗星球上,则驻扎着帝国军队,这让殖民星的居民皆是人心惶惶,连敌军殖民者都惴惴不安,仿佛下一刻炮弹就会在自己头顶炸开似的。
入目皆是一片萧条,不少路人随口聊天,也必然少不了一句“唉,这新政权建立有什么可高兴的呢”,甚至对于新政权和与自己遥遥相望的帝国军队也是颇多微词,这群士兵下船采买时,因为先说了一句帝国通用语,立刻惹来店铺老板冷言相向,对方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殖民语,连声表示“绝不做你们这群帝国人的生意”。
第二十军士兵都是正规军校毕业,文化素养极高,这群士兵都精通数门语言,老板的粗口自然也是听得懂的,其中一个性子急的险些当场就掀了店铺,好歹是被人拉住了,但众人心里其实都有些不痛快。
“我真不明白,”娃娃脸的士兵从控件钮里拿出罐头,叹了口气,“新政权不好吗?军团长带着我们努力打了五年……我们打错了吗?”
这个问题还真没人能回答他。
毕竟动乱太久,除却这一颗殖民星外,帝国星系也并不是所有星球都愿意归顺,与帝国首都星相隔的几颗星球如今仍然被旧政权的贵族把持,而当地望族并不愿意顺从新政权的大流;新政权的建立对于一些人来说意味着自由和平等,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意味着失去原本坐拥的财富,站在不同的立场看东西的角度和态度都不可能一样,船上众人一时默默无言。
夏添看了盛黎一眼,在他所接受的认知里,这一场政权更迭战争的胜利是无数百姓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也是他们这群军人一场场打下来的,他知道帝国不少人都盼着早日收复被割让的边缘星,将敌军殖民者驱逐出境,可满腔热血却只得这样冷言,就是他一个学生听了都不免心寒,更何况这群真正用血肉之躯拼搏的将士?
盛黎听了那士兵的说话倒是没有半点不愉,他见夏添眼底流露关切神色,心底一暖,与他并肩走出货仓,一路来到了休息室,隔着厚厚的窗户看向相距不远的殖民星,说道:“其实新政权的成立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光鲜,不单单是这一颗殖民星这么想。”
夏添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饲主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自打自认成年后,小狐狸鲜少露出这样茫然无措,只能揪住盛黎寻求答案的可爱模样,看得盛黎唇角微弯,他继续解释说:“当初我们打到首都星旁边的拱卫星,把敌军赶出去时,不少住民见了我们并没有喜色,我记得当时有个跟着父母出来的小孩儿——”说着,盛黎抬手比了比膝盖处的位置,“也就这么一点高,拿着个玻璃弹珠要打我们警戒的士兵,他说在拱卫星的生活很舒适,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把他们赶出家。”
“怎么会……”夏添放在栏杆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说得也没错,对他来说,不用忧心衣食住行,外面的战火也烧不进去,拱卫星的确生活得很好。人和人是不同的,我们打仗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这些。”
夏添听得心头一酸,他只知道自己的饲主靠着帝国星系落后的武器赶走了侵略帝国的敌军,他不愿意盛黎耽于流言,因此立刻反驳,“你们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我记得李先生说过,‘真正的解放,不是央求人家“网开三面”,不是依赖那权威的恩典,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把它打破,从那黑暗的牢狱中,打出一道光明来。’你们就是打破牢狱的人。”
盛黎失笑,“我原是想让你不要被那番话困扰,怎么反倒成你安慰我了。”但不可否认,小狐狸微带焦急的劝慰话语如一道清泉淌过心间,滋润了他内心深处微微露头的心绪——他的小狐狸啊。
盛黎抬起手,夏添立刻会意,满是依赖地靠在他怀里,待盛黎抱住自己,这才握住对方的手指细细把玩。
此刻恰逢日落,深橘色的光将舰艇外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暖色,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温和而静谧,他们谁都不再说话,只靠在墙边远眺那一颗星球。
“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跑来这里躲懒了?可真让我们两把老骨头好找。”
一道满含笑意的慈爱声音响起,两人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人拢了拢素色披肩,和蔼地看着他们,正是黄章秀和她的丈夫罗桦。
第92章 星际军长惹不起
“您说, 您想……发表一封公开信?”
盛黎和夏添对视一眼, 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惊讶。
黄章秀点了点头,她轻轻推了一下丈夫的手臂,示意对方解释。
罗桦是一位看起来非常“典型”的理工科学者, 他平素不爱与人过多交际,一心只扑在自己钟爱的化学事业上,也就只有和妻子才能多说几句话。而今虽然已经过了古时知天命的年纪, 可那种专注学术的精神让他身上仍带着一股学生一样温和内敛的气息。
罗桦看了两人一眼, 说道:“之前联邦放出留学生回国遭受迫害的消息, 想来两位还记得这件事吧。”
夏添点了点头, 那条消息给他带来的全校注目礼让他至今难忘, 当时他的通讯网络又被斩断, 根本无法和远在帝国的家人联系, 所以第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盛黎来了。
“事实上国外发表的类似消息绝不止这一则,上一次的消息,因为盛军长及时前来救援我们弄明白了,可我们知道是误会了,那些没能被接走的学生会怎么想呢?他们倘若没有与母星联系的渠道, 在那样三人成虎的环境里呆久了,难免不会信以为真。”
黄章秀接过丈夫的话头补充了一句, “正是这个道理, 只有千日造谣的, 没有千日辟谣的。就像今日这样的事情, 或许还有不少学生也是这样想的——解放有什么好呢?新政权建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须知道那是我们的母星,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当年能够有机会来到联邦进修,也是帝国的军队护送我们来的。”
罗桦说道:“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
盛黎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两位化学家的来意,对两人肃然起敬,他当下站起身来,脚跟一磕朝他们敬了一个军礼,郑重道:“盛黎代表第二十集团军谢过诸位。”
罗桦和黄章秀连连抬手请他坐下,黄章秀拢了拢鬓发,道:“不必谢,这事情,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方才合计的,我们俩不过是打头来找你们说说,我们虽然岁数大了,但老也有老的好处,至少我们的学生还是肯听上我们一句半句的。”
夏添闻言失笑,他知道黄女士口中的“老家伙”说的正是几位声望极高的学者,他们均已过不惑之年,却绝对谈不上“老”。这些人都是在各自领域里颇有建树的大家,不少留学生也是他们的门生,倘若这几位能够主动出声,必然影响深远。
黄章秀嗔怪地看他,笑道:“小夏你笑什么,别想着轻松,到时候我们老一辈的信发布出去,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也得跟着造造势。”
夏添点头,“这是自然。” 原本当日联邦那边消息出来时他就有这个念头,只是当时变数太多,又与盛黎相遇跟着踏上了归国的舰艇,这事情就只能暂时搁置,如今恰好有这样一个契机,夏添自然义不容辞。
他绝不愿再看到今日的场景发生,正如当初在丰泰城一般,饲主明明是保卫了百姓,却要被他们视若厉鬼避之不及。
他希望盛黎应得的赞誉能够一点不少地加诸于他,亦希望不会再有人以这样恶毒的词语去形容他——哪怕也许只是以讹传讹,但他的饲主有多好他知道。
思及此处,夏添下意识地看向盛黎,目光中满是坚定。
身为集团军少校,盛黎的本事不小,即使现在帝国星系政权初建,不少通讯网络对于它都是切断的,但上一刻罗桦等人才把公开信写好,下一刻信笺已经一字不漏地发到了首都星,甚至比他们这群归国学者还要先到家。
既然是写给全部学子的公开信,就绝不仅仅只是在国内媒体刊载,虽然要在联邦的新闻媒体上刊登无异于天方夜谭,但要知道其他星系有影响力的主流媒体绝不只是这一家,各大星系之间政权博弈,其中利益纠葛绝非一刀切似的简单,联邦政权的媒体会诋毁他们,可也总有媒体会愿意出来说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