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碧水梅落
“老友,今年你又来了。”一道浑厚的男音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难得你今年不是孤身一人。”
唐飞和何夕齐齐转过身,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长须男子从居后的竹院中缓缓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深黑色的儒服因为主人迎风而来翩跹摆舞。
来人正是潇湘居的主人钱不够!
“老友,好久不见,前月托人给你送来的酒还满意吗?”何夕上前,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何夕与钱不够的年龄差了一轮,却是相交多年的知交。
“极品!”钱不够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夸赞,转后眼珠一转看向唐飞,说:“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唐飞。”何夕拉过唐飞的手介绍道,然后又指着钱不够说:“唐飞,这是我认识了近八年的朋友,钱不够。”
钱不够?!这名字俗的,唐飞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天下至雅之居的主人,可能是常年伴梅花居竹室,钱不够一身冰清玉骨之姿,举手投足间只有一番风雅肆意,白面长须书卷气浓厚,这类人不是应该姓公孙啊慕容啊之类才衬得起这身风骨么?怎的这位先生就刚好相反呢?
“先生名字虽然大俗,人,却是大雅!”唐飞直白地说,看着钱不够的目光满是欣赏。
“嗯?”钱不够惊疑地打量了一会唐飞,然后爽朗大笑:“好好好!难怪何夕会带你来我这,果然也是个妙人!”从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过他的名字不好,那些想要来访的人要不就是绞尽脑汁赞美他的名字,要不就是想尽办法避开提起他的名字,总之那些人除了满嘴的恭维就是满眼的讨好,简直俗不可耐!这么些年来敢说他名字大俗的,除了八年前的何夕,就是现在的唐飞了。
钱不够又看向何夕,再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又瘦了一圈的身板后,眉头直皱,道:“你这是受伤了?怎么从来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何夕吐了吐舌,一把拉过唐飞,说:“老友,今天我来是想让唐飞试试你的手艺的,待会你可别让我丢人啊,我可是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呢。”
钱不够白了何夕一眼,知道他是故意那唐飞当借口的,也不拆穿他,说:“好,今日老哥我就为你们露一手!”钱不够撸起宽袖,一拍身边小童的脑袋说:“去,把煮茶的用具摆出来。”小童应声而去。
“老友,今日你煮茶,我烹饪!”说罢,便大步向竹院走去。
“这位钱先生还会烹饪?”唐飞惊奇地问,转而又换了一种语气说:“还有,你什么时候跟我提过他?”
“现在不就提了?”何夕狡黠一笑,又说:“他做的菜硬要说的话,只能说还算勉强可以入口。不过他做点心的手艺,一绝。”何夕一脸回味的说,转头看着唐飞,又换了一副挪揄的模样道:“不过他已经好几年没亲自动过手了,今天他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是沾了你的光。”
唐飞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今天的何夕好像特别爱闹。“何夕,其实今天这个才是真正的你吧?”爱笑,且孩子气。
何夕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今天好像特别想闹唐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幸好这是那个小童搬着茶具进了潇湘居,便赶紧扯着唐飞走了进去。
小童把茶具在最中间的那张矮几上摆好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何夕在背对着东南角坐了下来,唐飞很自然的坐在他右侧。
“你看过我泡茶,但是没看过我煮茶吧?”何夕把一整套繁琐的茶具按次序摆放好,一边问着唐飞。
“这还有分的?”唐飞不解地看着何夕问。
何夕猛地抬头看着唐飞,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笑着说:“当然有分,泡茶是烧开了水直接放茶叶,煮茶则是一道繁琐的工序,要讲究步骤。”唐飞的真实身份是棉锦方家镖局的大少爷,方林。何夕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方林”好像喜欢别人叫他唐飞他才没有刻意去询问他个中原因。方林虽然是镖局的大少爷,却以文闻名,十五岁就考取了功名。乡间百姓自然不会去分什么泡茶煮茶,可是以方林的世家身份却不可能不知道。心里的疑问渐深,何夕只能暗暗埋在心里。他相信唐飞不会欺骗他任何事情,或许这个问题总有一天他会告诉他吧?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天了......
何夕敛了心神,开始煮茶。
“首先要点燃这个小小的炭炉,把茶饼放在炭炉上面的烘烤,等茶饼干了就能拿下来。这一步叫炙茶。”何夕拿起一个木夹子把已经烤干的茶饼夹出来放在一个小碟子上,然后研碎。“然后就是选水,这一步是至关重要的,煮茶以山泉水最佳。这儿的水都是山上引下来的泉水,所以是最好的。”拿起一旁的小木瓢舀了一勺盛在小木桶中的水灌进釜(注1)中然后摆放在炭炉上。
唐飞端坐着,凝神看着何夕的一举一动。炭炉中冒出的烟雾在何夕周身萦绕,朦朦胧胧的让何夕看起来很不真切,却也有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
“这时候要把炭火加旺,然后在水将沸未沸只是加入研好的茶末。”何夕的动作纯熟,一边做一边给唐飞解说,“到这时候就要安安静静的等了。”
“等什么?”唐飞不自觉地问,何夕骤然停止的动作让他微微有些失落,就像看了一出精彩的电影,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卡碟了,那种感觉很要命。
何夕但笑不语,等了一会,釜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滚动声,何夕打开釜盖,等阵阵白雾涌出后才示意唐飞探头去看。
唐飞看去,奇怪道:“怎么有花?”
“这叫沫饽,是茶的精华部分。”何夕解释着,一边拿起小勺把浮起的沫饽杓出,放在熟盂(注2)之中。
“不是说精华吗?为什么又把它舀出来?”唐飞不禁问道。
“既是精华再煮就会失去原本的色味了。”何夕一边说一边往大力扇着扇子加旺炉中炭火,等釜中茶水完全融合波滚浪涌时,何夕才停下了手,用小火慢慢的煮。
这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钱不够正领着端来一托盘吃食的小童走过来,边走边吸着鼻子说:“香,真香!只有老友煮的茶才有这个味道!”
“时间刚好。”何夕笑着说,钱不够一入座,他就把还在燃烧的几颗煤炭用一根小棍拨开,这茶煮到这个时候就够了,再煮下去就失了味。伶俐的小童把装满食物的托盘放在另一张矮几上,然后把几案上煮茶的茶具收起。紧接着另一个小童立刻上前把各色精致的点心摆放好,便双双退了下去。
何夕把三个精致的白玉茶碗一一摆放好,拿起茶勺把煮好的茶舀起盛在茶碗中,最后再浇上沫饽,才一一递给唐飞和钱不够。
古人布茶包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这点唐飞还是懂的。接过茶后,唐飞忍不住捧着茶碗凑到鼻尖深深闻了闻,芳香甘醇,还夹杂了空气中春梅的香味。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甘甜,齿颊留香,比他一直和的贡茶雪芽还要好上几倍。
“喝了这么久的茶,我才知道以前都是在浪费茶叶。”唐飞放下茶碗感叹般说了一句。
“哈哈哈哈!说的好!真是说到老哥我的心坎里去了!”钱不够爽朗大笑,“我就说如果何老弟将来落魄了,去卖茶也能名扬天下。”
“呵呵,”何夕摇头轻笑,“是老友你太过奖,我这手艺就只能在你们面前献献丑,在外面拿不出手。”
“又谦虚了不是?”钱不够啜了一口茶,颇为责怪的看着何夕,“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去趟那趟浑水,来我这做一个闲散的茶客多逍遥自在?”
何夕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你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置身其中,只是为了报恩......”说到这,何夕不自然地看向唐飞,唐飞正巧也看着他。
唐飞对他笑笑,说:“是太子?”所以何夕才会对他说,他早已无法离开。
“嘁,不过是那个太子比别人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赏识你的才华招你为太子幕僚,这算什么恩情?”钱不够一脸的不敢苟同。
“知遇之恩,也是恩。”何夕不在意的说,“更何况那时是小弟落魄之时,要不是殿下收留,小弟我今天也不可能一展抱负。”
“行了行了。”钱不够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转了个话题说:“今年怎么着?还是决定不回去看看?”
何夕一愣,拿着茶碗的手微颤,碗中的茶水潵了一点出来。
唐飞看向何夕,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何夕,没事吧?”
“没事。”何夕微微低下头说,声音有些沉闷,“今年,还是算了吧......”
“唉!”钱不够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着大哥对弟弟的疼惜:“我就知道,不然你也不会背对东南而坐了。”
唐飞眉头微皱,钱不够的话是什么意思?何夕的座位有什么寓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