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角弓
言幼宁忽然觉得有些失望。而这莫名其妙的失望来的快,去的也快。言幼宁把背包甩到肩上,顺着台阶走下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淡的表情。
明锋十分留意地看着他,一边伸手替他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你看起来并不像是特别兴奋。”
言幼宁觉得这句话问的挺……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兴奋?”就因为你肯降尊纡贵地请我吃宵夜?后半句话言幼宁并没有说出口。不过离得这么近,他觉得明锋说不定能看出他眼里挖苦的神色。
明锋的眼神微微有些无奈,“我说的是今晚的活动。首映式。这不是你的第一部影片吗?”
“哦,你说那个。”言幼宁耸了耸肩,“还可以吧。”事实上,当影院里光线转暗,影片开演,他的心情也就随之平静了下来。这是一件还算不错的事儿,但是它已经做完了、结束了。虽然还会有一些后续的影响。
明锋眉峰皱了皱眉,又是那种感觉。令人不舒服的、平淡的有些过了分的感觉。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言幼宁眼里都无所谓似的。就好像,这些话由别人来说,这些事由别人来做,对于他也一样无所谓。这种感觉让明锋觉得不爽。他甚至觉得,哪怕他冲着自己大吼大叫、发脾气、甚至动手,也好过这种无差别的淡漠。明锋自己也有点儿分不清这是什么心理,或者,从来没有谁在面对他的煞费苦心时,会这么的……无动于衷吧。
明锋觉得从客观上讲,自己的条件还是不错的,怎么就不能得他另眼相看呢?难道自己不是他喜欢的那盘菜?
那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
言幼宁扫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神色怪异的明锋,淡淡开口,“可以走了吗?明先生打算去哪里坐坐?”
明锋像被惊醒似的动了动,替言幼宁关好车门,绕到驾驶座。一直到他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迟钝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言幼宁刚才跟他说了一句话。
“你刚才说什么?”
言幼宁有些诧异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是说……去哪里?”
明锋想了想,“南湾那边有个新开张的会所,去坐坐?”
言幼宁点点头,“随你。”
又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明锋有些泄气,“你就不能说点儿什么吗?”
“说什么?”言幼宁不解。
“……”明锋觉得自己又想叹气了,“没什么。”
这或许是言幼宁表达反感的方式。明锋心想,或许他是觉得这样冷淡的态度能让自己知难而退。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开始为自己费心思了,不是吗?明锋的心情忽然间又好了起来,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语调一扫之前的颓丧,透出了几分轻快的味道,“系好安全带,幼宁。”
言幼宁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眼神略略有些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言幼宁把脸扭向窗外,没话找话地说:“只是觉得跟你这位大少爷相比,你的座骑未免太低调了一点儿。”
这句话一说出口言幼宁就后悔了。因为明锋一听这句话,就像被人打了一针似的,整个人立刻就兴奋了起来,看向言幼宁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你真识货”的欣喜。
言幼宁,“……”
“这是我自己买的第一辆车,”明锋得意洋洋地显摆说:“那时候生意刚起步,一心想树立起很稳重的工作形象。所以就买了这个车。”
言幼宁听到他说“自己买的”,心里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我觉得你的气场跟这个车不是很搭。”
明锋听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音,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不过这个念头还没等他抓住就就从脑海里飞快地闪了过去,明锋笑了笑,“做生意么,该装逼的时候就装逼,该耍帅的时候就耍帅。总端着一张脸是不行的。”
言幼宁知道他说的就是工作态度要因人而异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暗暗觉得一个大学还没毕业就能想着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创业的男人,还是挺有骨气的。事实证明,不靠谱的男人也是有自己的优点的。
车子一路驶过岛城的大街小巷,在一家没挂牌的会所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明锋松开安全带,转过身十分认真地对言幼宁说:“以前我总以为演技这种东西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
言幼宁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明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透出几分异乎寻常的专注,“幼宁,你真的很有天赋。”
“呃,谢谢。”言幼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这样的时机说这种话。
“进去吧,”明锋冲着他笑了笑,推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像一个绅士一样绕到言幼宁这边来,替他拉开车门。
言幼宁只好再次道谢,“我自己来就好。”
“你是我的客人,”明锋笑着说:“招待好你是我的职责呀。”
言幼宁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直觉这又是明大少在跟他玩什么把戏,但是自己要怎么表现才更安全他也有些拿不准了。那天在宁和雅居见到李翱的时候应该打听的更详细一些,看看跟明锋传过绯闻的都是什么类型的男女,然后自己反着来……
言幼宁觉得自己走神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秒钟,不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有一辆十分嚣张的跑车插到了明锋的车前,车头撞过来时凌厉的气势险些把泊车的小弟卷个跟头。
言幼宁不自觉地瞟了一眼。
炫银色的跑车,两侧的车门缓缓向上方展开,如同夜色中展开的一对翅膀。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步跨了出来,用一种十分嚣张的姿势将车钥匙扔给了泊车的小弟。同一时间,副驾驶座上也走下来一个男人,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大衣的领子,貌似无意地朝着言幼宁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的脸上慢慢展开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这一刹间,言幼宁的呼吸和心跳统统停住。
第22章 兄友弟恭
在言幼宁的记忆里一直有一面黑幕,堪堪垂挂在了记忆中最尴尬也最微妙的那个节点上。黑幕之前,是关宇森居高临下地站着他的身边,向他展示自己已经赢得的胜利,而在黑幕之后,则是幼宁无法探知,也并不愿去探知的真相。言幼宁一度以为自己是不会有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了,或者说,生命的轮盘已经重新开始转动,那个曾经的结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站在一间对外不挂牌的私人会所的门外,隔着一辆车的距离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关宇森四目交投,横亘在记忆里的那一道黑幕终于缓缓拉开,露出了幼宁生命中最后的记忆。从生到死的那一条曲折的生命线,终于贯通了起点和终点,再无隔阂地连接在了一起。
因为脱水导致的虚弱以及伤口感染所引发的高烧,幼宁在最后的时间里一直神智昏沉。残存的记忆并不连贯,他甚至无法准确地分清楚它们的前后顺序。然而每一帧单独的画面都无比清晰,展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甚至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剧烈痛楚和来自灵魂的深度绝望。
他看见穆坤站在他面前,神情冷静地扫过濒死的自己,嘴里却条理分明地向关宇森汇报着股东们的动向,至始至终都没有一句话提到自己。那个时候,幼宁已经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结局。而在这个结局到来之前,他真的希望穆坤能蹲下身来握一握他的手。只是一点点的体温的安慰,幼宁会立刻原谅他。
然而没有。
幼宁一直以为自己最后看到的人是关宇森,事实上却是关政安。关政安把关宇森搂在胸前,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用一种志得意满的腔调夸赞关宇森的胜利,并且展望着华航集团不可估量的未来。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幼宁,很是感慨地对关宇森说:“幸亏有这个孩子。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你,我简直无法想象会怎么样……真是谢天谢地。”
他的父亲,在面对他的死亡时,居然在庆幸死去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
言幼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一直想不起来生命里最后的一段记忆。不是他不记得了,是因为无法承受,被他刻意地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