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角弓
言幼宁到底还是没有去关家赴宴。对那个家,他可是避之唯恐不及。刚活过来的时候,为了避开他们的注意,自己不知道累死了多少脑细胞。又不是脑子真的坏掉了,他怎么可能主动凑上去跟他们套关系。
从某个角度来说,明锋所想的未必就没有道理。前世的自己,在关政安与自己相认之前,也确实对这个父亲的存在充满憧憬,甚至对于他和母亲的分开也做出过不少猜测,连他不得不如此的理由都编出来一堆。可惜的是,在猜想和真相之间永远都横着一段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的距离。
而且当天的主客还是明铁。
看着这两拨自己讨厌的人坐在一起推杯换盏,他还能吃得下去饭么……
今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吃饭,言幼宁早早就给张姨打了电话让她不用过来了。张阿姨在电话里嘱咐了一大通,又絮絮叨叨说了冰箱里都有什么吃的,这才不怎么放心地挂了电话。明锋有时会嫌张阿姨唠叨,但是对于母亲早逝的幼宁来说,听着她在自己耳朵边叮嘱这个叮嘱那个,心里反而觉得亲切。
言幼宁自己下了碗面,吃完之后把碗筷扔进洗碗机,按钮还没按下去,就听见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言幼宁以为是明锋打来问他吃没吃晚饭的电话,没想到拿起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号码。言幼宁自从接过明铁的电话之后,就对陌生号码有种很抵触的感觉。不过打电话的人显然耐心要比他好,任由它一遍一遍地响,就是不肯挂断。言幼宁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大不了不高兴了再关机好了。没想到接起来之后,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许久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怎么是你?”言幼宁惊讶了,自从上次在会所匆匆见了一面,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关宇飞了,“你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老宅。你怎么没来?”
“你怎么这么问?”
“老东西刚才问明哥,我听见了。”关宇飞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关政安说话的腔调说:“明锋,我听宇森说你今天要带个小朋友一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言幼宁冷笑了一下,“大概是没话找话地跟他寒暄吧。你以为他关心我是死是活?”
关宇飞沉默了一下。
话筒里很静,不像是在人多的地方。言幼宁忍不住问他,“你是在哪里打电话?偷溜出去了?”
“花园里,草坪中央。”关宇飞声音里带着几分嘲意,“放心,没有人。我是借口要抽烟溜出来的。”
言幼宁放心了,“凡事小心。”
关宇飞似乎在抽烟,轻轻吁了一口气之后低声说道:“言幼宁,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对关家为什么会这么了解?”
言幼宁心头猛然一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知道。就算是这样,我对这个老东西也还是存着一点儿幻想的。总在想他当初把我扔在外面不管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言幼宁苦笑起来。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后来他们认我,我其实是很高兴的。觉得自己以后也是有爹的孩子了,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关宇飞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后来住在一起了,我才慢慢反应过来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根本就不会发生那种……那种天上掉馅饼,正好掉进你嘴里那种好事儿。他也不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才把我认领回来……”关宇飞再次停顿,片刻之后低声说道:“可是你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内情。为什么?”
为什么?
言幼宁只觉得心里涌出一股滚烫的东西,骤然间冲上头顶。瞬间的冲动竟然强烈到自己无法压抑。言幼宁深吸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微微发颤了,“如果我说,我前一辈子就是像你这样被认领回去,然后受他们摆布,被他们拿来做了最显眼的一颗鱼饵。等他钓到了想要钓的大鱼,然后铲除异己、顺利上位之后就毫不手软地弄死了我这个再没有利用价值的傀儡……你信不信?!”
关宇飞没有出声,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冲动来得快,去的也快。言幼宁脱力一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时间脸色苍白,“我一开始只想着自己不能再陷进这个泥潭里去,我也不在意没了我还有谁会落进他们手里……意外的只是我跟你居然认识了……”
“难怪了,”关宇飞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喃喃说道:“难怪你一直表现得那么……那么……那时候的我,又是什么样的?”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言幼宁疲惫地按住了自己的头,“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好也不坏。他们知道你,但是并没有什么接触。因为在他们看来我的条件比你更合适:我母亲已经去世,没有亲戚,利用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关宇飞再次沉默了。
言幼宁缓慢地呼吸,电话中的沉默终于令他有些失控地笑了出来,“关宇飞,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不质疑我的话呢?这种话……这种话有谁会相信?!”
一直等他笑够了,关宇飞才缓缓说道:“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可以解释你的行为,对我来说就足够。再说我小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这种事。”
言幼宁点燃了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
关宇飞又说:“行了,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的。你也别胡思乱想。”
“你万事小心。”
“我心里有数。”关宇飞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也小心。他今天提起你,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回头我也打听打听,有什么事我再联系你。”
“费心了。”
关宇飞“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便挂了电话。
言幼宁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他能从关宇飞的语气里听出这样的一顿家宴在他眼里完全可有可无的。他是关政安后认回去的孩子,像明家这种多年没走动的世家子弟,他很可能还不认识。而明家只来了明铁和弟弟妹妹,关政安作为一个长辈是不会主动出面招待的。也就是说,今天的家宴实际上是关宇森张罗的。关宇森这么做的用意莫非是想告诉明铁:在关家还是他说了算?
是想要拉拢明铁作为他的盟友?
那么,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机表态?难道关宇飞做了什么让他感觉不安?或者,关政安的存在已经不能够让他感觉放心了?
这一世的关宇森他只在报纸杂志上见过,不知道为人处世的手段有没有什么变化。因为知道他对关家的态度,明锋也从来不在自己面前主动提到这个人。言幼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关家散席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他竟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明锋,想跟他打听打听有关关宇森的事情了。
做客也是个技术活儿。
尤其像明、关两家如今的情况。两家原本世交,父辈深厚的交情在延续到儿子一辈的时候因为时间和地域的原因,小辈之间的交情又有点儿夹生。这样的条件下,客人们来赴宴就特别需要有眼力。
比如从关政安布菜的时候,第一筷鱼肉先夹给了半路认领回来的小儿子,就可以推断出有关关家两位少爷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从关宇森端起酒杯敬酒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无视了他弟弟的存在就可以判断出这位看着挺有性格的小少爷确实对关宇森产生了一定的威胁;从关政安一个揉捏肩膀的动作,可以判断出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只是坐了一个半小时已经开始感觉到疲倦。这个时候懂事的客人们就要识趣地主动提出告辞了。
当然,等到他们的车子驶出关家老宅之后,这些疑问就不需要继续憋在心里了。
“这位二少到底什么来路?”明悦好奇地问他的三哥,“我看关伯父对他很看重。说不定杂志上写的那些都是真的。”
“关伯父才把他认回来不久,具体也不好说。”明锋含含糊糊地说:“最近倒是经常见关伯父带着他在媒体面前露脸。”
明悦若有所思,“老来子,老来子,是这个意思吗?”
明锋失笑,“老来子是指年老的时候家里有年幼的孩子出生,并不是指人老了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儿子。”
明悦耸耸肩,“我觉得意思差不多。”
明锋反问明铁,“你看呢?”
“这人不简单。” 明铁皱了皱眉,“依我看关宇森未必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