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言千笑
看着那皇子每天若无其事地部署命令、指掌东西,胸口终于还是为存于心中的青年酸胀不已。
不论是艳名远播的公子烬阳,还是冷漠疏理的青年仵作,又或是对众人都照顾有加却无意争领先锋的群竹山庄庄主,有多少人能得知这之后曾经的苦难?
除了极少极少碰触过梅若影过去的密友,没有。
没人知道属于梅若影那段阴霾的经历,因为没人能从那青年的脸上看出什么。
正因为是这样的人,他才无法阻止梅若影这三个字,在自己心中逐渐扩大,逐渐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他无法改变梅若影的过去,甚至在碰触与那段过去有关的人与事的时候,显得违背了形式风格的小心翼翼。明知自己很可笑,却偏偏不想去勉强改变,正如不想勉强若影忘掉所有的不愉快一样。
正当他为自己的愚行悲叹时,月光下一条黑影行来。吸引了他的目光,也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那个人面貌已经不同,他却能认得。
他知道他的习惯。
从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在默默注意起他的一举一动。所以知道的,那个青年有着轻微的洁癖,却因为东奔西走而忽略对洁净的需求,常常在邋遢肮脏的环境中奔忙。
可是有一点是不变的——若是有清浅的溪水,有干净的河滩,有无人的野地和凉润的月色,那个青年不会介意偶尔地沐浴一次。
梅若影沿着溪流一直前进。
一片野桃林横立眼前。透过稍显疏松的枝叶,蒙蒙的光斑驳地落在地上,桃花早已败了,落英满地,尽入湿泥。残留满树新枝绿芽,在月下招摇。
溪流在一个低凹的石隙里汇成一潭清波,清澈得一览无余,即使在夜晚的光芒下,也可看见潭底有斗大的石块和碗大的卵石累累叠叠,水流经过,激起深处层层淡蓝色的磷光。
环境如此清幽,虽近军营却无人打扰,直有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境。但是心境却十分的茫然。连看着这满地的落英,都只觉得它们有种无法逃脱命运的悲哀。
现在已经不知该如何办才好,事情的发展早已脱出了他的计算,越过他的能力,也超出了他的负荷。
四年前的他,曾梦想着能有个长久的容身之地。四年之后的今日,凭着步步艰辛地努力,总算有了可以放心倚靠的伙伴。
而于此时却突然得知,当年悬尸山门的司徒隐其实仍然活着。不但活着,还竟是江湖传唱的绝世毒王——司徒凝香。
这具身体的亲人,仍然生存于世。
叫他如何应对。
拾起砂石滩上一颗扁石,用力地挥手甩了出去。石子落在水面上,依旧没有弹起,咕咚一声激起一朵银花,尔后便直直地沉入潭中。
该怎么办?难道是投入那位长者的怀中,亲密地叫爹?还是坦诚一切,告诉他,你的儿子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另一个灵魂而已?
这其间的关系太复杂,已经不是他所能犁清。
拾起又一枚石子,还待再挥出去,高举至后的右手突然突然被一片温暖捂住。梅若影浑身巨震,骇然下便要给身后狠狠一记肘击,左臂未触及身后那人,却怔然停在半空。因为察觉了,比夜风要暖热结实的,是一只包裹着茧子的大手。
“似乎,你对我的气息毫无戒备之心呢,是因为太过熟悉了吗?”
颜承旧的声音在背后徐徐地说着,悠长的呼吸先于柔缓的凉风,带着潮热的气息吹动散落于他颈后的碎发。
“根本没这回事!”不知如何,被捉住手的青年直觉地便要否认,也在来得及控制语气之前,将这饱含心虚的话语自口中泄露了出来。
若是平常,他能够控制好一举一动,不让只字片语携带自己的心意——但是今夜不同。
好乱,一切都十分地乱,茫然,一切都如此茫然。失控的心绪已经无法再指引方向,只能合上嘴,为着已明显表露出心虚的话语而怔然。
事实真如他所否认?他心知肚明答案是否定的。的确,已经太过熟悉颜承旧的气息,和体温。若是别人,武功再高强,轻功再高绝,也无法这么靠近自己而不被发觉——就算适才认出的毒王司徒凝香也无法做到。
“是吗?”背后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并不为他的否认所动。
梅若影愕然半晌,突然想到颜承旧理应呆在东齐军营,脑中如爆开一记火花,低吼道:“你怎会在这里!”
一边说着,一边挟着怒意回转身去。
刚及转身,尚不及看清身后这名男子,微张的唇口陡然被一片湿热堵住,执著地缠绵而上,不予丝毫的退让。
月光清浅,是坦诚,容不下寸许伪饰,朦胧暗光下两条黑影在纠缠。有低吟,带着惊愕,有着难以置信的僵硬,融入了暖春过后残留的温柔和慈爱。
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当这深得直达心脾的一吻结束的时候,梅若影仍然恍恍惚惚,如在梦里。他看看自己已经被放开的手,上面还残存着不属于自己的热度,又捂上自己的唇,那上面也残存着不属于自己的热度。
半晌,才终于想通了究竟不是梦中,惊愕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颜承旧。不及说话,被夜风吹凉的脸颊又被他捧住,不带力度地温柔,却不容挣脱地坚决。
男子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应该只有一瞬间,在他眼中却像是过了一年。颜承旧又深深地吻了进来。
颜承旧胸中只有平静安宁,如同经历了狂风暴雨后,看到天涯边际的一线曙光。这一刻没有硝烟,没有血腥,没有杀人如麻后的麻木,眼中心中只有怀中的人。时间像被冰冷的月光凝固了,流水依旧潺潺地继续。
没有片许强迫的意味,却带上了难以摆脱的蛊惑。夜深深,正如这个黑衣黑发的男子,带上了邪肆魅惑,煽动着让人心脆弱。
突然。
却又不能拒绝。
梅若影阖上双眸,挡住泛出的些许湿润。无法否认,自己的确已太过于习惯他的气息了。
大概因为他一直表现得冷静,表现得只把颜承旧当成相互维持的伙伴,所以这一层厚厚的隔膜一直没被打破。但是今日,维持至今的平衡终于还是消失殆尽。
颜承旧不断地深进,被魂牵梦萦的人所吸引,一时冲动也好,梦寐以求也好,这一刻他是完完全全地沉醉其中,浑然忘记世俗烦扰。
他沉醉地撩拨着,直到达到湿滑柔润的喉间。就在这一刻,他猛然感到怀中的青年发出一声战栗的惊喘,如同快要窒息。那具柔韧的身体也随之僵硬,他几乎能感到相触的肌肤上传来刻骨的冰寒。
如同被重锤击中,颜承旧乍然恢复神志,放开了环抱。
水光粼粼中,只见梅若影面色惨白如纸,双目僵滞,双唇已经紧紧闭上,甚至因为咬合得太紧,泛上了白白的一条边线。
颜承旧只觉得心中溢出无边的苦涩,像生食蛇胆时不经意咬破了胆囊,那种凉凉的苦苦的液体,伴随着生涩的气味,从心中蔓延上脑中。他不能言语,只能重又将青年揽入怀中,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
怀里的青年对于入口的东西一向十分挑剔,并不是因为挑食。有时在外风餐露宿,米糠木屑也可以毫不在意地下咽,唯独不喜滑腻浑浊的流质。他也曾奇怪这样的饮食习惯。直至后来,各种各样的关于司徒若影这个人的传言听得多了,渐渐推测出曾经发生在这个青年身上的种种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