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言千笑
他低头痴傻地看着自己的血,却露出了光滑稚嫩的颈项。
不想再看他挣扎慌乱,手举剑移,嗤的一剑,割断琴弦般的手感过后,血箭又从他的颈动脉处涌溅,少年抬头茫然看着我,不复凌厉飞扬,不复嚣张跋扈,眼里充斥着对死亡的惧怕,甚至忘了对我这个杀人凶手的憎恨。
幸甚,一切不用持久。数息间,喷薄的血液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临界值,少年软软倒在地上,四肢乃至全身,因失血引起的痉挛让那具身体无法抑制地抽搐着,嘴巴剧烈地张合开闭,甚至于狠狠咬到了舌头。而在剧烈地弹动了两下之后,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银衣,完全浸没在鲜红的血液中,不再洁净与飘逸。
我手中一轻,长剑掉落于地
胸中压抑已久的震伤此时终于发作开来。司徒舞及在牢里给的那一下虽被我借去了大半,余下的却也足够让我气血翻腾。现如今,还没平定好气息就又受了他弟弟这一下破体真气,真是十分不好受。
身后适时地伸来一双温暖的手臂,将我的体重接了过去。向环绕胸前的温暖之处一看,是洁白若雪的束袖,向后回首,果然是林海如。他正被小六儿扶持着站立,却又伸手把我揽着。
我咳了一声,好笑道:“你们是在玩叠罗汉么。”
那一大一小两人呆呆地站着不说话,六儿着紧地抬首盯着林海如,林海如却担忧地看着我。
我叹,真无聊。清了一口气,转向六儿说道:“待会服侍你主子用针。”
六儿赶紧凝神看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续道:“坐位针刺心俞,得气后运针六十数;而后卧位刺内关、神门、巨厥,得气后运针二百数,留针一刻……记好了没。”
六儿曾缠着我教他用针,而针灸很讲究运针留针的时间。这时的计时并不精确,以片刻盏茶顿饭柱香来计时真是何其害人,我便教他数一数就算是一秒。
见小六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承,我的心情终于能放松了。
被那并不厚实却温热柔和的怀抱围着,清楚地感受贴在背后震动的沉稳而微急的心跳。有种无上的幸福,如果不曾经历那些让人憎恶的黑与恶,真不知什么叫做美好。回首看向高挂的艳阳,挺立的高松斜竹在脸上留下暖暖的疏影。
突然感到一道灼灼的视线,不同于林海如的柔润,不同于春日艳阳的暖,而是一种能灼伤人的热度。
低头回视,场中杀戮已近末尾,大局已定。
血花纷飞中,刘辰赓站在空地中央,手中持着滴血不断的九环血刃,似想举步过来,见我看去,唇角动了一动,又停在了原处,远远地望着。
我向他轻轻地微笑,放松了身体躺入身后的怀中,缓缓阖上已经疲累的眼。心中却无比轻松。
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该想通的已经想通了。
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杨捷说过的话,想起她说那话时的眼神,晶亮凝定,虽轻松地笑着,却似仍缠绵着人世的一切,却又已经放开了人世的一切。
竹本无心。
无心,则无伤。
无伤,则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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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你清楚地知道你正在做梦,可是无论如何理智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无法自梦境中摆脱。
我起初梦到了娟——一个称职的快乐的舍友。
调到北京工作后,我就在三四环间的一个十分静的居民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二层,红砖的外墙。常常庆幸自己在网上发了贴寻合租,最后还找到了个好房友分担房租,要不这两千多的月供可要把我给心疼死。
娟第一次见我,才谈了几句,就对我说:“正好,我是检察院的,你是法医科的,咱俩都和刑案有缘,指不定哪天能在庭上见你呢,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我看了她的工作证明,笑道:“我大多都是出书面报告就行了,出庭发言的机会本来就少,更何况咱俩还不是一个区的,恐怕庭上见面的机会更不多吧。”
不过呢,亲近的机会却的确没因此减少。没过几天,她就找我咨询来了,因为她自搬来新居后,就常发生“鬼压床”。醒来时突然发现全身不能动弹,却能听见我值夜完后回来的声音,想要挣扎着醒来,可无论花多大力气,眼皮仍是一动不动、重逾千斤。
“该不会这房子里有鬼吧。”她神经兮兮地问。
我只笑话她:“亏你还自称是无神论者,这马克思主义都学到哪里去了?”
“鬼压床”也是有专业术语的,在医学上叫做“睡眠瘫痪症”。用她听得懂的非专业语言解释,就是当她在深度睡眠时意识却恢复过来,此时全身的肌肉处于张力最低的状态,于是就会出现身体不听指挥的情况了。
而后,我建议她:“其实只要不太过劳累,不要熬夜,保持着乐观开朗的心情,就不会发生这种状况了。”
她摇头说:“我没熬夜啊,心情也格外好,但为什么就是会这样呢?”
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十分认床的人。一下子换了被窝,十分不适应,心理压力就大了些,于是才出现了状况。
我并不认床,日子过得很稳很平,毫无起伏,心情也常常开朗。可是如今却在清醒和睡眠中悬浮,不上不下地悬在中间。想要仔细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脑筋似乎停摆了,只能僵硬地感受着外界的刺激,而无法作出回应。就好像睡眠瘫痪症那样……
有人在搬动,身体似漂浮在半空中,空空荡荡的不踏实。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似乎被凝滞在一股浓稠的胶液里,只能缓缓地流淌。没有办法动,而后感到一阵潮热的水汽。
不知什么人掀开那件已经暖热的外衣,这才感觉到里面剩下的衣物,根本无法弊体。皮肤接触到了空气,有点儿凉。但是又十分闷,潮潮的水汽一直往肺里灌,根本无法舒爽。
然后被人用暖热的湿布,一次次地在身上擦拭。可是那人不知是不是很少做这种活儿,笨手笨脚的,在颤,弄得身上一阵一阵难忍的刺痛。
想质问这人是否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怎么抖成这样,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似在发愣。
热乎乎的布巾捂在胸口处,被灼伤般的疼痛。想要睁眼怒骂几句,这人为什么会如此折磨人,他却又开始了动作。
湿湿的烫烫的布巾每一擦过,就感觉身上干净了许多,那些烦扰人的腥咸的气味,立刻消散了许多。就算再难忍,再疼痛,再灼辣,我也宁愿被这么擦拭下去。
干净了许多……
什么呢?为什么会觉得脏,我不是老会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么?
为什么会有咸腥的气味,我身上不是只有消毒水的味道么?
脑袋里好乱,好累……直到被抱了起来,才发觉身上已经包裹着厚厚的、带着阳光青草气味的干净毛毯,又是片刻的悬空,最后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温软的被褥里。
关门又开门,一阵轻微的杂乱,人在往外搬水桶,水声轻轻晃荡。不片刻,先前那人托起我的身子,在背后垫上一团靠枕,又起身去拿了什么。
然后一个硬物撬开紧紧闭合着的牙垫在臼齿间,又有勺子深深地压入舌根,苦涩的味道立刻被逼下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