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灯流远
我挑眉:“韩总有意见?”
“没有,其实只要够尽兴,我不介意我的床伴是男人还是女人。男女都无所谓。”他耸耸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次来我是要想告诉你,小东西,我是七段了。最后那盘棋我赢了。”
“哦,恭喜韩总。”
“你总是不理解我。”韩潜突然仰起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仰起头深吸一口,吐出一个白的烟圈:“你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也不知道我们合作的意义。”他顿了顿,仔细观察我的脸:“如果如果我说这几年的棋都是我自己下的,你信不信?宁缺勿烂,找不到合适的合作人,我宁愿自己下棋。我六段棋手当了四年,终于升七段了,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你,你能不能不要板着个脸?”
我只能干笑:“你当我真以为你后面跟的是个医生啊。”
“小东西,不要一脸不相信。那的确是我的医生,我心脏不好。”
韩潜很讽刺,他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在棋迷和媒体面前伪装我可以理解,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你有必要连我也骗么?
我转身要进门,胳膊猛然被拉住。韩潜用力从来不知道轻重,抓得我胳膊生痛:“小东西。”
我只好皱着眉头:“啊?”
他掐灭了夹手里的烟头:“回来吧。”
“韩总说过,能替我帮你下棋的人排得出个长队,”我自己都听出了声音里的讥诮:“何必来找我。我早不是那个能天天跟在你后面而不引起怀疑的小孩子了,况且我的棋退步了很多。当初是我年轻不懂事,同一个错误我沈昭不会犯两遍。”
他执拗的抓住我的胳膊不放,眼睛里是我当年见过的疯狂:“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有你的棋里的灵气。如果我有一天站到了棋坛最顶端,我希望我背后的人是你。这样我的神话才完美。”
韩潜最终还是松开了我的胳膊,因为耀然在背后笑:“我不知道韩六段在说什么,不过等你哪天赢了我,再说这话也不迟。”
耀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的。他有点微醉,眼睛亮亮的,伸手把我圈过去。韩潜看他的表情那叫一个愤怒。这种愤怒在我刚刚察觉的时候就一闪而逝了,他礼貌的转向耀然:“以为陈九段的冷静,应当不会在生意场上意气用事。辟谣费了我很大力气。”
耀然把我拉到身边,笑道:“警告而已,要是小昭这次入段赛再超时判负,这谣言就不一定辟得了了。”
“鄙人以为凡是靠家族的人很不光彩。”
耀然的声音带着点轻笑:“我以为,永远是输的那方比较不光彩。韩先生好走不送。”
韩眯转身就走。师叔的院子外面是传统的窄窄的北京胡同,他走了到拐角的地方,我叫住他:“对了,那天短信,我发错了。抱歉。”
韩潜突然停住,身子弓起来。从我的角度看,他一只手似乎捂住心口。他没有回头,只是扶住墙站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事情不对,赶忙跑过去,看见韩潜抖着手从前胸的口袋里拿出红色药片塞嘴里咽下去。我站在他身后,小心的问:“不舒服?要不要进屋坐会儿?”
我突然很担心:“你、你不会真的心脏有问题吧?”
韩潜吞完药后闭着眼睛站了会儿,脸色苍白。他伸手拍我的头:“怎么会?我一早从苏州飞过来,飞机上感冒了,吃感冒药呢。不错,人长大了,懂得关心人了。”
那天耀然是喝醉了,睡在师叔家沙发上。第二天一早我睡眼惺忪的起床,他已经收拾好要出门了。我问他昨天晚上韩潜那句“凡事靠家族”是什么意思。耀然笑笑:“韩潜做生意,碰巧我家也是做生意的,生意场上给他弄了点麻烦——其实没什么。”
他说得很轻松,我也没多问。从那以后,我很长时间都没见到韩潜。定段赛在十月末,提前两个月报名。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报考职业棋手的,要么具备业余五段以上的实力,而且要有报名资格的道场棋社推荐,要么在全国业余围棋比赛上获过奖。我凭着晚报杯团体赛冠军的资格报的名。表填好后捡了个天气好的下午送到中国棋院。
看惯了A市围棋协会再看北京棋院,我惊异于它的气派,但是看了中国棋院后我突然不觉得北京棋院有多气派了。三角形立体建筑,深朱红色底墙,每面都撑着一长排白色基柱,铺着长长的白石阶梯,典雅厚重得不像棋院,倒像是朝拜的殿堂。全国四百多位职业围棋棋手,不管身在何处,全部归在这里。就连耀然也不例外。
我傻站在棋院门口看了半天,忽然眼前一黑,脑袋上就多了一个包。林染笑眯眯的举着本卷起来的杂志看着我:“哟,好久不见,小昭。”
我郁闷的看了他一眼:“我不认识你。”
林染笑得那叫一个开心:“我没怎么用力啊,怎么就打傻了?手上拿的什么,入段报名表?”
他翻我的报名表,我翻他手上的杂志,翻了会儿我一脸黑线:“林九段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把黄色杂志带进中国棋院啊?”
他一把夺过那本《时尚女星泳装秀》,拖我进去:“来来来我陪你去。围棋部在二楼,从这边上去……我来中国棋院办点事,正好勉为其难带你去。”
交钱交表都很快,林染在掂量着工作人员桌上那厚厚一沓报名表:“今年有报名资格的选手多。啧啧,这次肯定超过五百人了。”
我问他:“五百人里大约有都少能入段?”
林染很惊讶:“陈耀然没告诉你?!”他叹息:“陈耀然不说就算了,他一向对你的棋很有信心……你现在不是丁南八段的弟子了嘛?他也没跟你说吗,这五百来人里能入段的只有二十个。男子十八人,女子两人。”
“定段赛分预赛和决赛。预赛八轮,在各个地方举行,决赛十三轮,统一在中国棋院举行。预赛前五轮全败的话,除了淘汰,还要罚款五百块。决赛十三轮输够五轮就淘汰。最后决赛前男子前十八名,女子前两名授予职业初段段位。”
林染讲这些的时候手就没停过,哗啦哗啦的翻入段申请表。翻了半天抽出一张举起来:“马甲君我可找到你了!”
我大惊,凑过去看,看见表上贴着张二十来岁的男子的照片,塌鼻鼠眼,倒八字眉,长得十分有创意。林染再三向工作人员确认:“二十五岁的男选手就他一个?”
对方肯定道:“就这一个。别看长得不怎么样,棋厉害着,业余棋界挺出名,拿了好几次全国业余围棋锦标赛冠军。以前总有人劝他入段都不理,今年不知怎么突然想着来报名了。”
第32章 定段赛
他的神色有些郁卒,我问他:“怎么啦?”
他对着那照片委屈:“我觉得马甲君还该长得好看点。”
敢情林染你交网友还要求相貌……
我点醒他:“哎,林九段,你在找上次那网友?报名还没截止呢,说不定你认错人了。”
林染仔细打量表上的照片:“我有强烈预感这次没认错。二五岁,职业高段棋手的实力,赢几次业余比赛的全国冠军是正常的。小昭你那是什么表情?马甲君很厉害的,连我跟他下棋都不敢大意,就是性格不太好——你看这双小眼睛,就是小心眼暴躁脾气的证明……哎哟你踩到我脚了!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还有事。”
林染说要办事,匆匆走了。我只恨刚刚那脚踩得不够用力。
回去的时候正好六点,北京堵车高峰期。公交车摇摇晃晃到家天色已经要暗了,师叔已经在院子里准备好了晚饭。
这辈子十五年间,我唯一称之为家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小长大的福利院,另一个就是师叔家。我认为家不仅仅是每天放床的地方。家是一个不论你去了哪里,永远会有一个人等你回去的地方。比方说福利院和蔼的院长,比方说我师叔。师叔今天刚从朋友家回来,很高兴,喝了二两小酒,讲一点听来的故事。晚风习习,霞光渐散,桌上的菜虽不多,样样吃起来清脆爽口。
有一句庸俗的话这样比喻:“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
我想我的幸福不过如此,一张棋盘两罐棋子,出门后有个回去的地方,那里师叔摆一盘残局等我回来。
晚上惯例上网下快棋,六个马甲在六个围棋网站全都打到了强九段,依次登陆,等人来挑战。下棋的时间久了,网上渐渐有些名气,来找我下棋的人中不乏有职业棋手。林染也在,他在对局室里看我顶着马甲六号的ID下棋,不时跟前来围观的业余棋手点评两句:“黑56该镇头,不能让白棋中央和下面连成势。咦,马甲君这手‘托’不错,看似白棋出头了,下面被黑棋一托,就成了无根浮云。好手好手!”
“好手”之后林染就不见了,我的对手是管理员,把他踢出了对局室。三分钟后他又爬进来,安静的看了会儿,突然私聊:“马甲君,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棋变化很大。你的棋形非常舒展,而且落子比以前更轻灵。怎么说呢,就像一张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看似稀稀落落,跳进去就是死路一条。通常人棋风轻灵就容易虚浮,你思考棋路却沉着冷静。”
这还多亏了师叔,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赌棋,赌金开得非常高。这种棋连下两个月,换跟谁下都能沉着冷静了。